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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是一场简短朝会。

但伴随着夏言的劝谏,让朝堂蒙上了一丝阴霾。

朱厚照笑着说话。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很生气。

任何事情存在都有矛盾,你不思考解决矛盾,然而喊这是问题,所以你要解决出问题的人。

谁?朕吗?

要是朕不答应你的逼宫,难道你要杀了朕来解决问题吗?

“臣不敢妄言。

自江南期货市场举办伊始,大明诸布政司纷纷设立期货。

各府平均粮价,每石均上涨两钱至四钱银子不等。江南冠绝天下,较之正德初年,每石平均上涨一两银子,更是天下奇闻。

地方之上,农乡银行,邮驿银行突然出现,百姓不明所以找其贷款,数月之内,已有不少人家被逼迫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更有甚者,假借低价借贷之名,而行掠夺土地之实,北诸省,南诸省之地,怨声哀哉,遍地流民。

此外,沿途粮价上涨,流民百姓不得不卖掉妻儿,换取粮食,哪怕是前往边地不过百余里的陕西之地,臣更是听闻已经出现人相食之景!

如此绝非陛下所言盛世!一切都是末世景象!还请陛下,停止侨民,以还百姓安宁。”

夏言声泪俱下。

朱厚照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公谨是江西人?”

“臣江西广信府贵溪县人。”夏言作揖,一副据理力争,“以上,也是江西百姓被迫离散之苦!亦是天下生民之苦!”

“天下兴亡,百姓如何不苦?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倘若不苦百姓,就得苦你们了。”朱厚照哈哈一笑。

现场官员表情一凝。

“陛下,慎言,君子当……”杨廷和赶紧上前。

“行了,朕既然说了,那就记下来。留给子孙后代看。”随意的打断杨廷和的话,朱厚照站起来,缓缓走下龙椅。

“朕不在意后世子孙如何看朕。因为,生者多愚,聪明人只是沧海一粟。少说多看,少说多做,才是朕的人生信条。有些话,不好听,但他是忠言。有些话,好听,但他是佞言。可有些话,既不好听,却也是佞言。”

“有人说,当官。贪官容易清官难。为什么?因为清官也是有分三六九等的。下等清官,于官场当隐士,坚守颜回之德,但这种人往往只看声名,为声名所累,比如于谦。

所以,英庙夺权,他没有当机立断。

倘若是朕,朕会第一时间杀了石亨,控制南宫,亲手扶宪庙登上太子之位,彻底断绝英庙夺权的可能。

做完这一切,等尘埃落定,是死是活无所谓,因为时间,会告诉后人,这么做的正确。

当然,这是对文官而言。

因为于谦如果成功,文官彻底控制兵权,也就没有朕如今之势。”

朱厚照目光掠过每个文官,他们不少人都低着头,仔细一想也确实如此。

“而中等清官呢,明明在行恶事,却装得自己如白莲。大忠似奸,就比如,朕眼前的你。夏言。”

朱厚照在夏言面前蹲下来。

却没人敢指责皇帝的不雅。

冕旒冠的冕珠碰撞,让夏言眼中带着失落和不解:“臣据实所言。”

“对,但你避重就轻,春秋笔法,挑的侧重只对官员士绅有利,却忽略了整个大明和最底层的百姓。”朱厚照淡笑着,“你是江西人,那么朕问你,江西的人地矛盾,到了什么境地?”

“这……”

“朕给你答案。”朱厚照伸手拍了拍夏言肩膀,“江西广信府人地比为30:1。三十人,一亩地。”

“陛下……这……”

现场一片哗然。

但朱厚照转过头盯着费宏:“朕知道你们感觉不可思议。但寄庄户,算不算人?”

寄庄户的名词一出来,就没人再废话了。

寄庄户,相当一部分就是给有功名的生员们提供劳力的佃户,还有一些是因为赋役难以负担而卖出土地的普通人。

这个锅,弘治、正德都得背。

“一地,人口多寡,不是简简单单看户册来算的。倘若都看户册,那么多流民为什么不走去他乡求生,反而一直留在此地?不就是因为他们的祖辈,世世代代都在此地生活吗?当然更重要的是,寄庄户,能通过秀才,举人功名,规避赋役。于是,士绅们开始大规模的获得土地。因此,三十比一,还是朕的保守预估。”

朱厚照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夏言:“江西境内,佃户的价格,很便宜。便宜到一年光是压榨佃户九出十三归,佃户都得感恩戴德的称呼老爷仁慈。他们一边卖儿卖女供养劣绅,一边高呼仁慈是为什么?朝廷的赋役难以为继?

不不不,核心就是因为,有人让他们生活难以为继。

太祖的三长制度,本是善政。

但人都是贪婪的,县里有人加征,为了升官发财,打点上官需要很多钱啊!

贪官们,就把这些东西挪到有地的百姓头上。

指望他们拿着刀,砍掉同僚亲友的利益,他们倘若是圣贤,也就能做。但问题是,读书不是为了当官发财,难道真的是为了践行圣道?

这天下,除了朕,谁关心了天下黎庶的死活?

朕不关心,亡的是朕的国,灭的是朕的家,而你们呢?”

朱厚照嗤笑一声:“最上等的清官是什么样的?大忠似奸!贪官坏,清官要比贪官更坏,要更狠,只有这样,才能除掉他们。

而最上等的清官,朕不曾见到。有史以来,也可能不曾有过。

但不管如何,想当清官,首先要弄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皇帝需要什么官。

江西人地矛盾激烈,随时可能爆发叛乱。若是往常,朕可能会出兵,但现在朕不会出兵。反而会找人引导这些反贼,先让他们杀干净本地劣绅,然后再出兵接掌本地。”

朱厚照此言,吓得所有文武官员都一缩脖子,赶紧出言:“陛下慎言……”

“行了,朕说了,记下来,回头留给子孙后代看。”朱厚照冷冷站起身,目光扫过左右,“站在大义的角度,朕处理完最后的一切,只需要花掉一成的土地,安抚那些失地劣绅家族,或者干脆揪着他们的过错,先打成造反源泉,一块地都不给,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什么都不说,本地也就安宁了。

但这玩意儿,治标不治本,人一多,地就不够,吃不饱就得闹,还得死人。

所以朕迁徙本地人口离开,在治本。

但你们这些江西的官,依旧不乐意。

为什么?

因为便宜的人力,不够用了嘛!

你们是为百姓哀嚎吗?

不是,你们是在白花花的银子从眼前离开,抢不到而哀嚎。

你们很清楚,没有人,江西一省之地,就不存在富庶。

虽然如今粮价高企,但亩产有限。

纸、茶、丝织、棉、瓷、墨、地,哪样不比粮食值钱?

但以上根基于土地和人口。

可江西土地七成在朕手中,你们摸不到,那就只能想办法降低人力成本。

只是人都戍边去了,谁来给你们做工,种地?

所以你们在哀嚎,哀嚎成本上涨,哀嚎百姓凭什么过好日子?百姓是人吗?在你们眼中,替天子牧守一方的你们,百姓在你们眼中,首先是个乌纱帽,其次是牲口,只要不死多了影响政绩,你们管他们死活?”

朱厚照看着沉默的众人,嗤笑不屑。

他之所以敢这么对文武百官开炮,核心就是他实际控制了各省主要军队,否则今日暴论一出来,明日就可以看他如何花式落水了。

“陛下,臣所言的一切,都是据实所言!外边……”夏言抿着唇还在抗辩。

“是,你是据实所言。但你眼中的只有一小部分人的悲惨遭遇,你把特例当做常态,这何尝不是以实谋私呢?”朱厚照打断了夏言的抗辩,“一切的一切,朕都看得清清楚楚,别说什么你们真心为民。

朕说过,食利者都是肉食者。

你们境界不到家,就不要瞎咋呼来哭闹。

倘若你今日弹劾说:各地放贷员中有贪婪混蛋,将年利万五的贷款,放成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那么朕今日也不会跟你撂这话。而是立刻给你升官,让你去处理此件事。

毕竟凡事没有绝对,有人贪,就得有人去治,否则要朝廷做什么?要你们做什么?

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