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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有个老妇人姓王,旁人都唤她作“王婆”的,王婆平日里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她虽生有三子一女,但却没能过上好日子。

王婆的大儿丁大郎在东街做屠户,二儿丁二郎在西市卖布,三儿丁三郎是酒楼里的账房先生,四姑娘丁四娘嫁去了邻县,一年也不能回来一次。

兄弟三人,一个卖肉,一个卖布,一个在酒楼里算账,一个在茶摊上迎来送往,但偏偏王婆每日吃得都是山上挖的野菜,穿的是磨破了的粗麻衣裳,家中米缸见底,三个儿子也没送来米。

王婆只有两亩薄田,一方稻草屋栖身,这一日家中实在是无米下锅,她才不得不拄着拐杖去寻自己的四个儿女。

她头一个去寻的是卖肉的丁大:

“儿啊,这常言道,‘奶是人血变的哩’!你吃了我的奶,如今家中实在是无米下锅,俺腹中饥饿,你便舍俺一碗米下锅呵!”

丁大郎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生的横肉,一脸络腮胡像是杂草,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娘啊,实在是儿的不孝,竟让您老人家饿着肚子,只是这些天行情不好,买肉的人不多,俺也是做赔本的买卖哩!这一块猪肉,半袋米是俺的心意,您带回去煮碗肉汤喝喝哩!”

王婆接过那一串用草绳绑起来的“肉”,还有装在布袋里的“半袋米”,低头一看心都凉了半截。

这哪里是肉,分明是一串哄哄臭的猪大肠哩!

这哪里是米,分明是半袋子发霉长了芽的麦子哩!

“去去去,肉也有了,米也有了,别妨碍俺做生意!俺家弟兄三个,你那两块地又不肯给俺,凭甚要吃俺的肉,吃俺的米!”

丁大郎像是挥苍蝇一样赶走了可怜的老母亲,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王婆又去寻了卖布的丁二:

“儿啊,这常言道,‘奶是人血变的哩’!你吃了我的奶,如今这天气越来越凉,俺这身子骨受不住,你裁上一匹布,给俺做一床被子哩!”

丁二郎下巴尖尖,脑袋尖尖,看上去像是一根针,他一瞧见王婆便拉下脸来,阴阳怪气道:

“俺娘在这城里是出了名的善心人哩!旁人都说俺是‘糖公鸡’,一毛不拔还要从旁人身上沾些东西下来,俺可不敢认是你的亲儿子哩!”

他一眼瞧见王婆手上提着的布袋,眼珠子转了转便有了主意,一抹脸又是亲亲热热的模样:

“娘啊,娘啊,俺刚才是说笑哩,如今天气冷了,俺给你做一床棉被,用的是从西域带回来的白叠子,缝到被子里暖和哩!”

二儿改性子了?

王婆受宠若惊,拄着木拐杖迷迷瞪瞪进了布料店。

还没等王婆反应过来,丁二郎打开布袋一看,发现是一条臭烘烘的猪大肠,跟半袋子发了霉的麦芽,登时就变了脸色:

“娘啊!原是这臭烘烘不值钱的猪下水,俺大哥倒是大方,俺这做弟弟的也不能小气哩!这有一条上等的好棉被哩!模样花俏,盖上也暖和,十两银子俺都不卖!只是你拿了俺的被子,便要好好与人说道说道,俺可是孝顺的很哩!”

那条被子花俏得很,青色缎子上缝了好些花样,一看就值钱的紧。

王婆活了几十年,哪怕现在眼睛花了,也能看出几分端倪来,她上手一掂那被子,轻飘飘的不似样子,再一戳,被面撕开,里头飘出来一大捧轻飘飘的芦花。

这哪里是被面,这是丁二郎欺负王婆老眼昏花,用纸糊的被面哩!

这哪里是什么棉絮,这是丁二郎缝进去的芦苇花哩!

王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去寻三儿子丁三郎:

“儿啊,这常言道,‘奶是人血变的哩’!你吃了我的奶,如今俺又饿又累,你施舍俺一碗热汤水哩!”

丁三郎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嘴上留了一片胡子,他自诩是“读书人”,因而说话前总是喜欢抖抖自己的袖子:

“咳咳,娘,我如今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做不得这酒楼的主哩!哎!也罢也罢!看在您是我娘的份上,我就厚着脸皮去讨一碗粥水来罢!”

一碗稀到能照出人脸的稀饭送到了王婆面前,碗里只有几粒米可怜巴巴地浮浮沉沉。

王婆又饿又累,一摸碗边却是冰凉一片,这却是一碗剩饭掺了半碗冷水。

丁三郎笑眯眯的劝说起王婆来:

“娘啊,你手里那两亩地留着也是累赘,不如儿子寻个伢人卖了,以后你随儿子一块过活!保管你吃香喝辣哩!”

王婆眼泪都流干了。

这哪里是一碗稀粥,这是加了井水的脏碗哩!

丁三郎哪里是要侍奉她,这是要榨干她的骨头哩!

养了三个儿子,个个都是这般贪婪恶毒的模样,王婆忍不住悲从中来,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去了城外。

——女儿丁四娘嫁去了临县,婆婆是个远近闻名的精明人,她若是上门讨饭,只怕女儿为难哩!

倒不如趁这把老骨头还能走得动,到山里寻个树杈子吊死,听人说含冤而死能成鬼,说不得她死了变鬼,回来能好好教训这三个混账哩!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王婆拄着拐杖,提着那半包发霉的麦芽跟猪大肠,一口气出了城,入了深山,等她回过神,人已经在山里了。

……

……

此时日落西山,一道如烟似雾的薄云洒落天际,像是一片烈焰在熊熊燃烧,山里到处是乱石跟杂木,冷不丁一座小小的石庙出现在王婆面前。

——那是一座用石头搭起来的野庙,上面一没有神龛,二没有供奉的庙名,只盖了一块红布,下头是座雕琢成女人模样的石雕,若是王婆认字的话,定能分辨出上头雕着一行小字:

【徐米露徐娘子庙】

这座庙只有一方大,石像上头堪堪有瓦片遮顶,神像前头还有几盘干透了的贡品,依稀能看出香灰的痕迹。

人都是凭着一口气吊着的,这会儿山里冷风一吹,王婆心里又苦又涩,忍不住捶胸顿足哀嚎起来:

“俺命苦啊……俺命苦哇,生三子皆不孝顺啊……大儿东市卖猪肉,亲娘饿得手发抖,二儿西市卖布匹,亲娘身上裹麻布,三儿最有出息,半碗冷饭换俺田啊……”

王婆正嚎着,忽然一阵风吹过,正正好揭开了石像上的红布,一双清凛凛的眼眨了眨,下一刻,从石像后头就走出来个顶好看顶好看的小娘子来。

那小娘子生的伶俐秀气,一双秀眉黑而亮,皮肤雪团儿一样,脸上透着春日里桃花一样的粉,身上穿着精致的道袍,裙摆上绣着莲花图案,走起来像是花开在地里一样:

“老人家,这么晚了您在这做什么啊?这石像是您立的吗?”

王婆一下子哑巴了,她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随即扑了上去:

“神仙啊神仙,你若是真灵验,就给俺一碗饱饭吃,让俺做个饱死鬼上路,等变鬼也能有力气教训俺那不孝顺的儿子啊!”

刚刚出场的徐米露略显懵逼,她并不理解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刚飞到钱塘,正打算去拜访哪吒,就听到隐隐约约有人呼唤她,循声而来就看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王婆。

看着这座刻着她名字的丑雕像,徐米露忍不住思考自己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她这还没死呢,怎么就有人给她立庙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