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又下起了暴雨。
时钧亦没能看见爆炸现场的冲天火光,也没能感受到建筑物坍塌的那一瞬间,带给人的压迫感和恐惧感。
他只看见了原本坐落在拳场之上的建筑变成了一摊废墟,周围四处是狼藉。
残留的硝烟和火药,掺杂着雨水和泥土的咸腥气息,充斥在时钧亦的鼻腔内,让他在某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
出事时是在午夜,车辆不多,交通顺利,救援还算迅速。
时娇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火速派了人加入志愿者行列,与消防人员一起加入了救援。
江振海当初在建拳场的时候,江乔还很小,江慈也经常放学后来这里做作业,他考虑到了一些意外情况的发生,特意花大价钱给自己的休息室做了加固。
这让他和老黑在这次爆炸当中幸免于难,夹在了两块防火板塌落时隔成的三角区内,五脏六腑几乎要被震裂,却没被烧伤。
被时娇的人发现时,人已经昏迷,口鼻都有血液溢出,但因为抢救及时,至少能保住条命。
时钧亦站在雨里,撑着一把硕大的黑伞,看着眼前焦黑破损的建筑,和来来往往的救援人员。
许久才勉强让自己的瞳孔找到了焦距。
他指尖在不停地轻颤,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在无数挣扎哭喊声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江乔呢?”他问时娇。
时娇看着时钧亦木然的脸,以她这么多年对自己亲弟弟的了解,她知道,时钧亦现在几乎是在崩溃的边缘。
她面前的伞底下放着台担架,担架上有人,盖着一层白布。
她盯着时钧亦的眼睛许久,才艰难地开口道:“死者身高一米八五,体重因尸体部分碳化不作参考,年龄二十二到二十四岁之间。”
“后腰处有纹身,部分烧毁,剩余少量可见部分为声波图案。”
“面部严重烧伤,左耳戴一枚雷迪恩钻石耳钉。”
时娇说着,伸开掌心,将那枚钻石耳钉递给时钧亦。
时钧亦半天没能将手抬起来。
他捻了捻手指,让自己的手恢复了少许知觉,才接过那枚耳钉,声音干涩地问时娇:“戒指呢?”
江乔身上从来不替换的两件饰品,一件就是这枚耳钉,另一件,是时钧亦在莫赫悬崖上向他求婚时,送给他的那枚戒指。
时娇摇了摇头:“有一只手臂,我们还没找到。”
时钧亦从接到电话起,就一直在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直到现在,他已经将那枚钻石耳钉捏在了手里,又亲眼看着面前被烧焦了一半的尸体,他依旧无法接受现实。
几小时前还趴在他肩上撒娇叫哥哥的人,现在就这样盖着白布,安静的躺在他脚下。
像做梦一样。
一场荒诞至极的噩梦。
时钧亦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像凝固了一般,心脏沉重到根本无法正常跳动。
双腿也如同灌了铅,迈不开脚步。
他站在原地,试了几次都动弹不得,只能开口对时娇道:“掀开,让我看看他。”
时娇打着的伞都撑在尸体上方,自己被雨水浇了个透。
她看着时钧亦的神色,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顺着时钧亦的话,半蹲下身,将白布掀开。
时钧亦低下头,盯着那具至少有三分之一都已经碳化了的尸体,从头到脚,看了许久。
无论是依稀还能分辨出来的身形骨架,还是尸体身上所剩不多的衣料,都的确是时钧亦熟悉的样子。
就连剩下那条相对来说还算完好的手臂上,戴着的手表,也的确是江乔这段时间最常戴的那一块。
光从这被烧的乱七八糟的外表来看,毫无破绽。
可时钧亦周身的血液,却在他亲眼看过了那具尸体之后,恢复了温度,开始了正常流转。
流向四肢百骸,流向大脑。
他动了动麻木了许久的指尖,弯下身子将那块白布盖好。
漠然地对时娇道:“准备葬礼。”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事发现场。
时娇蹙了蹙眉,仅仅几分钟,时钧亦前后态度转变得很突然。
能让时钧亦从崩溃的边缘瞬间恢复清醒,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时钧亦一定是在这具尸体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低头看了眼那具尸体,将伞撑回到自己头顶,吩咐身后的人:“抬回去,准备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