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奇医生正在打字的手指顿住,侧过头看裴意然。
裴意然的眼神平静,仿佛那就是随口一问。
但凭借弗奇医生多年的行医经验,知道他这么问,必然起了疑心的。
“为什么这么问?”
裴意然做了一个自我感觉莫名的表情,“不知道,有时候感觉脑袋里有三个人在打架。”
“三个人?”
“嗯。”裴意然露出沉思的表情,“我记得你上次帮我催眠的时候说过,除了你给催眠留下的图腾外,还在我脑海里发现一幅东方式催眠图腾,那种图腾你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次,你有没有发现第三种催眠图腾,是你比较熟悉的催眠图腾?”
每个催眠师都有自己的图腾,只要给病人催眠过,就会在病人的记忆留下印记。
弗奇摇了摇头,“暂时没发现。”他转过头继续录入,随口又说道,“也可能它隐藏得很深,我还没有摸索出来。”
裴意然不太在意地噢了一声,待弗奇医生开好药方,又闲聊几句后,起身离开套房走了。
等他走后,弗奇医生在酒店套房里又待了半个小时左右,然后离开房间,走进楼梯间,开始拔电话。
屏幕上闪出南希的字样。
南希一接起来,弗奇医生就带着质问口吻问道,“南希,你太让我失望 了。你怎么能背叛自己的病人,让他加重病情?你当年的抱负呢?难道我真的看错了你?”
弗奇知道南希所有不幸遭遇,当年他就是她的心理医生,帮她疏导,使她走出困境。
但即使那样,南希也没爱上他。
南希只是紧张地问道,“然子他知道了?”
弗奇苦涩地说道,“南希,你使我也背叛了我的初衷,我没资格说你,我更鄙视我自己。”
他不忍心亲手将自己栽培的学生毁于一旦,他也背叛了他的病人。
南希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弗奇老师。”
弗奇恳切地说道,“南希,你跟我回米国吧,远离这些纷争,你一定会成为下一个卡伦.霍妮。”
南希曾经的理想,就是成为卡伦.霍妮一样出色的社会心理学的代表人物。
南希握着手机一下子哭了。
端午节这天,童司韶同样很忙,她在公司加班,与业主进行第二轮谈判。
由于春景苑的在建面积低于30%,不属于加急复工的保交楼范畴,童司韶向董事会提交了另一个解决方案。
春景苑的业主愿意提前还贷的,将他们安排到泊宅公寓。
泊宅公寓是童氏名下最大的项目,在建面积接近80%,经过童司韶多方奔走,筹到的资金基本可以撑到竣工,然而复工在即,却又碰到麻烦。
供应商要求先偿还往日欠款,再继续供货。
如果拿贷款还欠款,那就没办法复工了。
进退两难,童司韶迫于无奈,只能恳请业主帮忙自救。
希望有购买偿还力的业主,提前还贷,堵住资金缺口。
只要泊宅可以竣工,就可以先交付50万套楼盘,好歹让1百多万人先有家可归。
这种方案实属下下策,将业主分为有偿还力和无偿还力两种,是一种鄙视。
童司韶拟出方案的时候,明白自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犯了无偿还能力的人。
但她真的黔驴技穷了。
要么大家一起死,要么先帮一部分人,有能力了再帮一部分人。
春景苑业主因此也分为两派,最后两派都派了代表过来与童司韶谈判。
一位是李春晓,另一位也是一位女性,名叫钟岚。
李春晓是代表可以提前偿还贷款的业主前来与童司韶谈判的。
钟岚则相反。
另外,即使当初与银行签定的协议里有包括符合条件时可以提前还贷这一附加条件,提前还贷也还需要征求相关银行的意见,童司韶同时也邀请了相关银行信贷部负责人。
还好李春晓和钟岚在谈判过程都表现得相当专业,对重新拟定的购房合同,进行详细推敲,并对不满意的地方提出自己的要求。
提起来,李春晓还是童司韶的启蒙师傅,知晓童司韶的思路,企图抓住她的弱点,步步紧逼。
好在童司韶这几年在童氏也不是白历练的。
如果说,李春晓启蒙了童司韶,那么童司韶再塑了自己,她更该感谢的人是自己。
三方在唇枪舌战一番后,达成初步共识,但改动的那部分,需要报批董事会。
中午童司韶请大家到附近一家私厨用餐。毕竟是端午节,总不能让她们空着肚子回去。
用餐完毕,银行项目负责人和钟岚先行离去,李春晓留了下来。
她对钟岚解释,“我跟童总是老乡,总要叙个旧。”
有一段时间,童司韶觉得,自己永远无法面对李春晓。
那个曾经用温情庇护过她,又绝情伤害她的那个李春晓。
然而,当她们以这种方式相见的时候,她又觉得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李春晓转头问服务生,“有啤酒吗?给我们来两瓶。”
开了盖,一人一瓶,直接对嘴吹。
放下酒瓶李春晓打了个酒嗝,“你酒量比以前好了,以前你是一杯倒。”
童司韶想起她十八岁生日第一次喝酒时的生嫩,笑了一笑,“现在酒量也一般。”
两人相视一笑,忽又都沉默不语。
隔着经年往事,隔着生死大仇,也隔着前景茫茫。
李春晓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童司韶,“一年多了吧。”她想了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春晓说道,“也有一年多了吧。”
童丽颖上身时,还不敢完全跟李春晓断了联系。
童司韶回来后,一次都不肯相见。
再加上熟悉的处事风格也一并回来了。
童司韶身上才有那么一股不管不顾的偏执劲儿。
李春晓暗自怀疑,找上李翔荣,从李翔荣语焉不详的答案里,自己拼凑出答案。
她本想直接找上门问童司韶,但童司韶断了与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李春晓忍住了最初的念头,一直在暗中伺机观察,终于让她找到机会。
李春晓问道,“她从没有回来过,对吗?”
她们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童司韶点了点头。
在童司韶穿过来的时候,那位不幸的女孩命数已尽,她顺从于命运,放弃了自己。
现在这具躯壳,是童司韶从童丽颖手中夺过来的,已经与寄主没有瓜葛了。
李春晓面色苍白,她其实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敢承认,一承认,就会坠入悔恨的深渊。
“我的努力却成全了童丽颖?”李春晓自嘲地笑了一笑。
童司韶默然不语。
李春晓突然大声笑着,笑着笑着,转而流下心酸的眼泪。
其实她一直都是相信童司韶的,如果不是被人催眠的话。
如果不是执念缠身的话。
童司韶自顾自地喝着酒。
片刻之后,李春晓抹了一把脸,侧过头看向她,眼睛红肿但清亮,“我不欠你什么,你知道的。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
她不能坐视不理她姐姐的女儿被人夺舍。
她不能不为她夺回公道。
人生那么复杂,她做了她能做的,不应该只剩下后悔。
童司韶一脸了然点了点头,她早想通了,李春晓什么都好,只是不是她的亲人而已,何必苛求。
她抬眉看向李春晓,“明白。但也请你明白,我现在也不欠你什么了。”
她欠她的,都还清了。
李春晓也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她,“如果你要报仇,我也不会怪你。”
童司韶想过这个问题,却没有找到答案。
她相信,换成她碰到这种事情,她也可能会像李春晓一样,做了同样的选择。
尽管她不是自愿的,然而事实不容抵赖。
童司韶向她举杯,“再见。”
这一杯,既是敬往昔之情,也是与往昔道别。
她无法指责李春晓为她亲人所做的一切,但她不会原谅李春晓对她所做的一切。
这一次算是正式告别,为她们过往的情谊划下句号。
再见,唯有兵戎相见。
两人一起下楼,在停车场分开,童司韶走向自己的小车,李春晓突然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她疑惑地转过脸,隔着几米的距离,李春晓轻轻说道,“司司,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想起,我曾经对你的好,不要怀疑,那确实是属于你的。”
童司韶的手神经质地抖了一下,又微微笑了,“我知道。”
就是因为深刻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才特别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