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可畏!”
蠡山山腰有一山洞,从洞内进去,能见一水潭,潭水清幽,潭宽不足十米,却深不见底,水面透着森森寒气。
潭边坐着一个老人。
老者矮小枯瘦,穿一件灰色长袍,披头散发,相貌平平,气息与潭边的黑曜石一般枯寂,没有半点生机。
上洛派太上陈鸿威!
原应赴紫禁城之约的他仍在蠡山之上,寒潭边缘,他气定神闲,一手手里拿着铁券一般的封神榜,一手往下撒着带着腥臭的肉块。
此时山上乌云密布,无数闪电炸裂,比遥远的山崖看的更加厉害,远方可以听到连绵不断的山石树木倒塌声。
整座蠡山都在颤动不已,潭水波浪翻涌,一条巨大的被时人称作猪婆龙的鳄鱼在水中翻滚,那长达数丈的身躯似乎甚不满意这一个小水潭的束缚,直欲破水而出。
“不急不急,很快你就可以回到江海之中,翻江倒浪,遨游天下,逍遥世间!”陈鸿威轻笑。
他坐在潭边,挨着山洞石壁。
“我的势比那晚辈干扰,引来韩柏的目光,难以继续积蓄。
或许这就是天意!”
陈鸿威抬眼,眼里绽放璀璨光芒,浓郁到不可思议的奇香自身上勃发,丝丝缕缕渗入身后的石壁之中。
在这一刻,他与天上的雷雨、狂风、悬崖的大江江水以及在天地之威颤抖的蠡山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我就是天地,天地即我!
他终于明白之前苏文于悬崖御风而行是什么境界。
他感觉自己好似化为天神,将一切天道规则都掌握在手。
“金纹塑神!
这是群星门起的名。能开创功法一大境界,古今功劳莫过于此,乃不朽之丰碑。可惜群星门虽然将金纹层次推导出来,但是没能第一个踏入金纹。
因此错失开辟一境的气运,前人无尽心血到头来功亏一篑。
可悲可叹!
难怪张绝剑不得不退位让贤,逃离群星山。”
“虽说天地规则森严,不许人间超凡,即使紫纹大宗师也无法如一只小鸟般翱翔于天空之中。
但当境界到了极致,也足以以凡人之躯做超凡之事。
前朝有紫纹大宗师傅恒曾引动地龙翻身,覆灭一城,举世震惊,以为神人。其实地龙翻身本是天地大势,傅恒只是顺水推舟。”
他眸光灿灿,倒映着如竹笋般高耸的蠡山,将蠡山内部山石构造一一了然于心。
“有时候,天崩地裂并不需要多大的力量,只需要轻轻的一点,就如点燃爆竹的引线,其势自然而然爆发。”
陈鸿威右手握拳,也不回头,整条右臂如一条铁棒重重击打在石壁之上。
只听到咔嚓咔嚓,洞内山石掉落,砸在水潭上,溅起无数水花。
那条巨鳄给吓得摇头摆尾,沉入水潭深处。
“地龙翻身之时傅恒与金纹塑神只隔薄薄一层纸,可惜潜力已尽,可望不可及,悲呼而亡。
金纹塑神之果最终落在韩柏身上,使其万世留名……”
“而我不堕其后,不使韩柏专美于前,史书也该能占有一笔吧。”陈鸿威慨叹道,“天下才智高绝之人虽多,然个个心思驳杂。真正能争天人者,唯韩柏与我而已!”
“人生在世,能得一对手,何其幸运也!
韩柏!
韩柏!
韩柏!!!
老夫要出手了,你敢接吗?!!”
他哈哈大笑,眼里却更加专注,更加纯粹。
山石掉落,山洞垮塌,陈鸿威却在潭边静坐,动也不动。他就像一个影子一般,就算整个山洞垮塌,也伤不到他分毫。
蠡山震颤不止,巨大的裂纹从山洞垮塌之处浮现,如黑龙游走盘踞于山腰。顿时轰隆轰隆的雷鸣不断,山体倾斜,滑落,半座蠡山就这么垮塌了。
所以当对面凝翠崖趴在地上的众人抬眼,看见的就是蠡山骤然垮塌,其势有如黑龙游走,盘落了一山,如一把巨剑斩在山下咆哮的白龙身上。
三月初九,蠡山断,江水为之截流!
……
西都城,大江越城而过,河堤高耸出地面,新任府尹王静披蓑衣在堤上巡查。
连日上游下雨,江水越来越高,有溃堤之险。
大江两岸本是繁华之地,生养百姓何止千万。堤一溃,立马成为洪水之下的鱼虾。
洪水猛兽,古今之大害也。
王静一点一点地检查过后,这时有人骤然惊道:“大人,大事不好了,水位下降了!”
“嗯?”王静不解地扬扬眉,他正为洪水担忧,水位下降那是好事,怎么大事不好了?
属下苦笑:“若是停雨,水位缓缓下降,自然是好事。但是雨不停,水位却迅速下降了,这就是祸事。
大祸事啊!”
王静猛然毛骨悚然。
他沉声喝道:“赶紧派人往上游查探!”
“得令!”属下匆匆走下堤坝。
王静蹙眉死死盯着江水,心乱如麻。
突然有个属下道:“或许我们该疏散百姓上山……”
王静摇摇头,大雨时不时的下,又是春寒料峭,普通百姓一场感冒就能去了半条命,谁敢出城?
就算他以官府名义下令,估计肯出城躲避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他压下不详预感,守在堤坝之上日夜不敢离去。
然而后面几天,水位仍然不停下降,很快化作浅浅一层,只看得王静胆战惊心。
“上古时期,祝融与共工争斗,共工输,怒触不周山。不周山倒,天塌洪水泛滥!”有属下突然念了一段传说。
王静饱读诗书,从来没听过这个典故,不由好奇地问。
属下苦笑:“是城中玄天神教的信徒所传,说是玄天三神降旨,洪水将至,天地大劫来临,让所有人躲避。信徒已经纷纷出城。”
王静一听也不知是喜是忧。
自韩柏屠西都,满城皆成了玄天三神的信徒。玄天神教一个神旨比皇帝圣旨更好用。
好歹大家肯离城上山!
属下再次道:“神旨还有后继一句: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
女蜗补天?
属下道:“这个故事属下从没听说过,但总觉得很熟悉,就像真的曾经发生过一般……”
王静惘然失神,心里也油然涌起一种洪荒苍莽岁月史书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曾经活在那一个远古时代,见证过这一段传说的发生。
如今这个传说穿越时空,又出现在这个世界,这个时刻,就像宿命!
这种莫名的心绪藕断丝连,绵绵不绝,挥之不尽。
片刻又有下属驰马狂奔而来,远远大喊:“上洛派急报,蠡山倒塌,阻塞大江河道,天姥山上游已积聚起一大湖,无边无际,有如海洋……”
完了!!!
王静心里咔嚓一声,眼前一黑,差点瘫倒地上。
“共工输,怒触不周山。不周山倒,天塌洪水泛滥!”
“真的是天塌了……大洪水要来了!”
王静抬头,雨水迷蒙,落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才四十来岁的儒生头上迅速布满白霜。
大江两岸生活千万人,大洪水一来,要死上多少人?
王静是朝廷实务派出身,轻松能推导出这骤然而至的洪水必然带来什么影响,由此更加心寒,满腔悲怆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