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十几位天下八境锁定,许轻舟只觉得自己宛如陷入泥沼一般,双手连半分都动弹不得。他目光看向那不远处的付子规,知晓二人之间今日必然是要分出个生死,但此刻的局势明显是完全是被碾压的大势。
付子规也知胜券在握,即便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许孤帆再活过来全盛时期,也不可能在此大势中全身而退。
“你此刻的杀意很强,强到连本仙人身后的封印之物都能感受到。它似乎很喜欢你,若是占据了你的躯壳,这位已经陨落的神明说不定可以用另一种方法再度复活过来。”
一边说着,付子规目光也是扫了眼血池中由静转动的变化,他进来也算许久时日,可从未见过如此变化。
每个人所拥有的气运不同,所能够得到的福祉自然也不尽相同,而能够获得陨落神明的青睐,自然是足已震惊天下的万幸。
“此道以杀证道,以血为路,苍天地垠之内的所有生灵都是此道登天的食饵。本仙人很好奇,一向将伪善挂在嘴边的你若是染上了此道,你究竟是甘愿一直留在异世界,还是靠屠杀苍生而换取回家的路?”
付子规之言明显是将如今的许轻舟所有的消息摸清,便以此为讽刺的话语摧残着许轻舟的心里防线。也在其说话的功夫,明明深井不知几许,竟然被天下八境联手将那一层百尺地皮连根拔起,像是从凭空地面下挖出了一座倒悬的大山般。
“院长!”
许轻舟一边护住董儿不被落石伤到,眼角余光也是看到令他怒火中烧的一幕。只见那个在平日里一脸慈祥的院长,此刻被一柄剑定在了文楼的顶端,想要挣扎却又被两名天下八境牢牢制住。
于文院不算太远的郡城中心地带,自然也有不少人在眺望着远方已经水深火热的战局,而曾经助许轻舟取得凤凰鸣的一剑堂青老头青仲剑也在围观之人中。
只见他眉头紧锁,看向那将白乐钉在文楼之上的剑略做惊奇道:“十君之剑山河行!此剑居然也认主了吗?”
他曾经参与十君剑的锻造与磨合,自然也是知晓这柄十君剑的恩泽便是能够突破一切的阵法封锁,出则百无禁忌。也正是这柄剑在暗处看准时机,从文院之外偷袭了白乐,让这偌大的学院防御阵法在短时间内再无人可以支撑。
十一位天下八境与上百名天下七境的威压究竟有多么可怕,只怕能够令这一方天地间的所有生灵不受控制的匍匐在地颤抖求饶,而深处这漩涡中心的许轻舟此刻哪怕是呼吸都有着费尽力气。
这十一人哪一个不是名动一方的巨擘?哪一个不是一国之地的守护神?如今联合起来,却仅仅只是为了诛杀深坑之下那个年轻男子,这在世间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而就在这些天下境现身之时,远山深林的隐匿处,当殷百寒目光看到蓝天镜投影中,那十一人内一名背着奇特弓弩的男子时,不由得忍着伤势站起了身。
“那是弑神弩!没想到冀青国的殷商无缺也来了?这次可真的糟了…”
能让一位天下八境都蹙眉破颜,看来局面还有更加糟糕的地方,陆鸢岚本就在绝望边缘,如此更是惊恐的赶忙询问道:“奶奶所说的是什么?轻舟他…他能不能安然逃出去…”
可只见这个往日里平淡如冰的剑圣此刻叹了口气,神情逐渐暗淡了下来回道:“那是连神明都望而生却的一件禁忌兵器,其名为弑神弩。其发射的条件尤为苛刻,便是开弦都要献祭天下境来化作能量,献祭之人越多则威力越强。而被其锁定之人无论千山万水,只有以命换其止杀。若是那付子规狠下心来执意要诛杀许轻舟,恐怕许轻舟他今日…”
闻言的陆鸢岚一阵头晕目眩,红着眼不信邪的再问道:“那!那就没有其它可能,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吗?”
而殷百寒也只能无力的垂下手,目光冰寒的看着画面冷冷叹息:“没有办法,如今也只能看许轻舟他自己的造化了…”
……
远在千里之外的郡城皇宫,此刻的大殿之中颇为清冷,只有稀稀疏疏的太监与宫女在收拾前不久围攻许轻舟时造成的破坏。
皇帝洛坤已经几日未曾上过朝了,此刻他正呆坐在龙椅之上看着手中的火器而思索着事情,待到有太监将今日的奏折颤抖着拿到旁边,他才似嘲似笑的问了一句。
“怎么,又是前来请求下旨协助捉拿许轻舟的奏折?”
那太监闻言赶忙跪在地上不敢搭话,而后又试探性的小声转移话题道:“启禀皇上,久宴公主已在大殿外跪了两天两夜了。公主身子不好,若是再跪下去,奴才怕公主万金之体有恙。”
“这丫头…”
洛坤的眼神里不知为何的竟是闪过了一丝欲要逃离的慌乱,自是因为他这般尊威天下的皇帝却第一次品味到了任人宰割的无力感,也不知道要用怎样的神情去面对他这么个女儿。
“罢了…宣她进来吧…”
“嗻!”
久宴公主是出了名的稳重与举止端庄,可此刻上殿的她脚步蹒跚且慌张,完全没了平日里的风度。她本就跪了两天的冷风,本就虚弱的身子如今更是受了凉意,但那一双水眸里的倔强却是此生都未有过。
“拜见父皇,久宴有事想请想求父皇恩准。”
她开口便是铮铮,似乎失了所有的娇柔而只剩下了坚强。
可洛坤哪里又不知道她是何来意?两日不见一方面是自己不知该怎么给她答复,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这女儿能够放弃。
“久宴是想让父皇去助那许轻舟?”
见父皇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愿,洛久宴立刻就跪了下来,以玉额触地恳求道:“轻舟他已是久宴指婚的夫君,夫君如今有难久宴必须想方设法的帮他。久宴求父皇发兵至圣郡,不求能够将他从围杀之中救出,但至少可以替他阻拦一下寻常的普通人与低境界的天命者。”
而这个请求在曾经或许是可以冒险一试,但如今天下之人无不清楚许轻舟的身份,在这个节骨眼上泗国已经占了包藏逆神的嫌疑,又怎能再在这泥淖之中越陷越深呢?
所以洛坤也只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冷言道:“他许轻舟是曾经的逆神,为天下之人共仇之,若是本皇由着你的愿望一意孤行,那走上的只会是曾经川国亡族绝种的命运。”
见父皇回绝,洛久宴心急如焚的迫切道:“但轻舟同样是我泗国曾经的首功之臣,我泗国有多少黎明百姓因为他的存在而免于战火?他发明的兵器又使得我国在军事上领先了旁国多少!可到头来深陷重围,父皇却冷眼相视,岂不是太无情了些吗!”
她说到心悲愤慨,连平日柔弱的声音都大了几分,可这并不能改变洛坤的决定,甚至让他有了无法发泄的怒火。
“难道朕就不知道吗!不知道他许轻舟为泗国做了什么?不知道他是朕亲手指婚给你的驸马?可他偏偏是那个逆神之人,是全天下所有人想救都救不了的那个人!朕该怎么办!朕能怎么办!”
龙颜大怒之下,四下的太监宫女也都跪了一片,却只剩下那个眼中有泪却死死盯住洛坤再不发一言的洛久宴。
“回去吧久宴…忘了他,父皇会重新为你寻一个良人,保证要比他好上十倍百倍。”
洛坤的气势在大殿的冷清之后渐弱,随后摆了摆手示意洛久宴离去。
可这三公主却是银牙紧锁,柳眉凝蹙,待许久之后才说了一段殿中之人谁都没有听明白的话:“神仙也好,妖怪也罢,那柄剑只有我跟我的意中人可以拔得出。就算他是妖怪,我也会一生一世跟着他,如果不能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的话,就算让我做玉皇大帝我也不会开心……”(第三篇第58章)
说完这些,她离开之时再没有回过一次头。
……
如洛久宴这般为许轻舟寻找救兵的并非只有她一人,在至圣郡码头边的船坊上,为了躲避追查之人的巡视,昕紫钗一直都躲在孔阙的文道领域之内。
而现如今,待到许轻舟被董儿背刺以及无数围攻之人破开文院阵法的画面传来,她再不能忍受躲在此处苟且,便彻底舍下一切为心爱之人付出一切。
“门主求求您,念在紫钗从幼时便在四季门任苦任劳,求您救轻舟他这一次吧!如此多的高手围攻,他一人又如何能活的下来。”
昕紫钗跪的卑微,却没有注意到其实站在身前的银发仙子的眼中早已经被慌乱替代,却又见孔阙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才略带悲伤的肯定道:“阙…阙这便去帮他,阙一定要去帮他……”
可待孔阙刚要走出白玉船坊,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光华直接断了她的去路,随后还有的便是由虚空中传来的一声宛如天籁的话语。
“不允。”
这声音在白玉船坊上均可听见,有知晓之人不由得惊讶万分道:“这是…是神谕之音?羽神显灵了!羽神显灵了!”
“我还以为咱四季门失了神明庇护,却没想羽神还记得我们!”
“只是……”
只是这句神谕唯有孔阙与昕紫钗知晓意思,而那桃花眼闻言悲恨交加的不解道:“羽神!为什么?轻舟他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所有神明要这般对他!”
就连孔阙也是看了眼身后那象征着羽神尊位的玉像冷冷道:“阙一定要去救他,哪怕是你不允。”
“本神不允便是不允,如今的他为天下间最为神明忌惮之人,所有神明都想要除他而后快,你若是执意去救他,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羽神道出实情,一方面希望孔阙不要意气用事,一方面自然也是希望她能够与许轻舟划清界限。
可孔阙却是收回半分显露出的怀念表情,冷冷的回道:“阙救不救他与羽神无关,四季门内所有愿意相助之人都可以出手,即便是羽神也干预不得。”
可那神谕似乎并没有把孔阙的话当做一回事,反而一语回绝道:“不仅是你不允,这个宗门内信奉本神的弟子都不允,此时相助必死无疑,本神不允你们去做傻事。”
被神明的神谕拒留,昕紫钗内心一片寒意悲戚,却连想也未想便弯腰对着玉像一跪,态度决绝道:“那紫钗情愿退出四季门,从此与这里一刀两断!如此羽神便无需再管顾紫钗是死是活了……”
而后她缓缓起了身看向一边的孔阙,遂行了一礼后苦笑道:“门主告辞,多谢你的好意,紫钗替轻舟他永记心中……”
说罢,昕紫钗便头也不回的出了玉舫而去,徒留下不知是何心情与神色的孔阙站在原地。
“为什么……”
房间里没有人,可那声音孔阙曾经等了许多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遗弃到这世间来的,曾经为此困惑过、不解过、忧虑过,直到遇见的那个人替自己解了心中的结。
而如今,待到她重新听到这个梦中的声音,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会有的欣喜,有的只是无限的不解与困惑,甚至还有半分的恼火。
“没有为什么,此次他注定死劫难逃,你去助他也是于事无补,说不准还会搭上自己性命,如此就是最好的做法。”
可孔阙要听的不是这些,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情绪变得越发奇怪,仿佛是用尽了一身的力气才将那不解与许久积累的委屈化作了雷霆的呐喊:“为什么!为什么诞生阙却又将阙抛弃在这红尘里!为什么明明只有一人曾经明白过阙的所想,阙却不能去帮他!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知晓阙伤心喜悦,阙却不能去帮他!只有一个人知道阙!阙只有一个人!心里的人!”
那种无端的情绪在今日得到了爆发,可却无力去作为孔阙心中所希冀的一切,便只能死死盯着那玉像问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阙一定要去!一定!无论你说什么!”
仿佛踏破了心中的瓶颈一般,这银发仙子变得无所畏惧,却待她刚走出半步,便随着一阵天翻地覆的眩晕而栽倒在了船坊之中,铺开如一幅白雪作成的绝美画卷。
而虚空中也余留下一声空灵的叹息:“无法,只有让你如此这般清醒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