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冰冷的雨。
初冬时节的温度分明未至冰点，可吹拂在人身上却有种刺骨的寒意。远处有城，却被无数摇曳的火光点亮，在雨中格外醒目。身着黑衣的娇艳女子浑身是血，分明早已经筋疲力尽，仍然咬紧牙关护紧身下几个稚童，唯恐这些族中的希望被破灭。
“孩子们快点跑！”
女子催促一声，将一个跌倒在雨水中的孩子抱起，又抓起剩下的孩子们向着城外继续逃去。
“呜哇…”
摔倒的孩子疼痛难忍而泪，连带着其余几人一同嚎啕大哭起来，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疼。
“族长，究竟是什么人要杀我们？我们明明没有得罪过任何人……”
而身为族长的夜姬也觉得奇怪，毕竟发生的太过突然，就如同天降神兵一般，一支训练有素又有高精领军的队伍就这般凭空出现在了夜族生存的夜之城，随后毫无怜悯开始了血洗一般的屠杀。
三年之前她从付子规手中得到这块肥沃但偏远而无人选择的土地，带领着全体夜族来此建立城国，这些年与外界基本毫无联系，毕竟夜之族从古至今的名声算是恶名累累，所以远离世俗倒也算是世外桃源，加之算得上是付子规嫡系心腹，如今天下又有谁人不惧不尊？
可今日不知为何，却有人将夜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欣欣向荣打破，而且碎的再拼凑不到一起。
“族长！”
城外有人影闪烁，来者正是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夜姬立刻相迎，焦急询问道：“孩子们都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部分，剩下的不知为何失去了消息，不过领队之人都是六境以上的高手，自保应该并无大碍！”
长老说着，回头看向火光逐渐燃起的夜之城，怒不可遏道：“这仇算是结下了，待日后禀告付仙人，定然能替我夜族报这灭族之仇。族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逃出去与其它族人汇合吧！”
夜姬也点头应答，刚要带着孩子们上路，一道寒光突然闪过，连带着地表数米的土地都被斩碎飞起。只见这长老瞬间身首异处死的不能再死，而夜姬身边数位孩子因被她死死护在身底只是受了擦伤，夜姬却因此被震的五脏六腑尽皆出血。
“咳咳！”
颤抖着爬起身，夜姬绝望的抬头看向天穹，那里正有一袭怎么也不能融于夜色的白衣，随即面如死灰的看着她身后越来越多的天下境。
“你…你们究竟是谁？！”
白衣蹁跹，银发在夜色中随风飘荡，女子明明生如神明般绝美，但她手中之剑斩杀的族人已经迫近千人，族中几位天下七境的强者甚至连反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道光华斩去了头颅，可她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未说过。
并没有诛杀夜姬的意思，因为银发神女以及其身后之人将她隔空禁锢在这方天地，随后带着夜姬向已经失去哀嚎声的城中走去。
夜姬牵着几位孩子一瘸一拐，看着被毁灭的城中无数尸体，心一滴一滴落下鲜血，又在看到站在城池最中央的背影时而彻底呆滞住。
她曾想过，想过善于控制人心的夜族在这百年以来究竟得罪过哪些国度，似乎除却鞑靼以外便再没有其它。
但是近些年来据传鞑靼的女帝夜央已经驾崩，且其内内部彻底锁国不出不进，根本毫无征兆。即便退一万步来说是鞑靼来犯，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茫茫草原跋涉来此，因为两地距离岂止天涯海角，外围的探子起码会有消息来报。
不需要夜姬再多想了，面前的背影就是最终的答案，就是不知道能否用付子规的名号恐吓此人。
“还记得我吗？”
背影回转，熟悉的声音中夹杂陌生，男子的眼神直通九幽地狱，让夜姬一瞬间如同坠下最绝望的深渊，而后许久才断续麻木的道出那个她曾经参与追杀之人的名字。
“许…轻…舟……”
她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是许轻舟率领荧惑大军的第一仗，声势浩大却又步步为营，连带将周边所有咽喉要道一应锁死，只为了不让任何人能够从中逃出去。夜族是精心挑选出的首位倒霉蛋，毕竟他们与世隔绝而且族中并无天下八境，加之许轻舟与他们的血仇除却付子规之外当属首位，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了战火中的硝烟。
夜族善于控制人心以及潜藏阴影，不过熟读神书的孔阙知晓用破界石加之奇特阵法，可以将一方天地之中的空间凝固，使得夜族根本无法使用神通，这才造就了一场完美的血洗屠杀。
夜姬只是震惊了片刻立刻就想到了什么，随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孩子略微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咬牙恨意道：“许轻舟…你现在满意了吗？你亲手掐灭了自己曾经的敌人，不过我不后悔，也不会说一句道歉的话，你若是恨我就直接杀了我吧……”
可许轻舟并未动手，甚至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波澜的变化。
冬雨很冷，接下来的话比之冰冷无数。
“呵，你的眼睛里是决绝却并非绝望，是觉得即便自己死了，只要族中有人能够活着逃出去，那终有一日夜族会再度出现于世界上，对吗？”
许轻舟的声音低沉，如同善于读心的恶魔，将夜姬所想所为剖析的完完全全，随后他竟是轻蔑一笑指了指一处黑暗空地，而后令人打开了光亮。
“让你看些东西，相信你会喜欢的。”
应许轻舟之言，数百位同行的天工顿时光辉大盛，将昏暗午夜照耀的如同白昼，而许轻舟所指的空地又哪里是空地？分明堆满了东西。
那是头颅，一个接着一个无法瞑目的头被胡乱的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丘，
“你所幻想的希望都在这里，一个不少。”
全是稚童之头，更无一个年满十岁。
死寂……
“啊！！”
尖锐绝望的声音突然响彻城中，夜姬浑身瘫软的跌倒在地，随后颤抖着双手向那尸山爬行而去。
她的身后，许轻舟的声音清晰而绝心。
“希望被掐碎的感觉，感受到了吗？”
五个她本来打算用来放弃以掩护其它族人撤退的孩子却成了夜之族最后的种子，那种决绝之后发现毫无意义的毁灭最为绝望，让夜姬近乎快要昏死过去。
“许轻舟！许轻舟！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过他们吧，他们还只是孩子！”
“我可以发誓效忠你，绝不会有任何背叛的心，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求求你……”
她跌跌爬爬跪到许轻舟身前，白皙的玉额丝毫不留一点力气的磕着，以乞求能让身前的男人施舍半点微不足道的怜悯。
而许轻舟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并非是畅快或是兴奋，竟是更加的冰冷无情。
“绝望吗？”
“你…”
夜姬抬头看他，一时语塞。
许轻舟再度开口，神色未变。
“后悔吗？”
“我…”
并不需要回答，夜姬崩溃的泪水已是最好的回答。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只有我参与了…只有我而已，孩子们是无辜的…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是嘛？”
许轻舟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尸山，如回忆起了过往：“那董儿呢，露水呢，雪儿呢，我师父师叔呢，我的家人呢，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呢？还有…我呢！！！”
强大的气浪将四周雨雾冲散，怒吼吸引来已经结束猎杀的众人。
“舟哥哥你怎么了？”
有苏乐能够感觉到如今的许轻舟情绪十分不稳定，随即乖巧的上前为他整理起被风吹动起的衣角。
许轻舟很快恢复，毕竟只是许久未曾宣泄怒意，又再度恢复到了冰冷模样。
“没什么，去将此处所有人都遣离，我有事要做。”
“哦！”
于是乎此处只留下了孔阙与一同前来的李雨沫，几个早已经被吓傻而呆若木鸡的孩童，还有跪在地上还在不断叩首哀求的夜姬。
“你的命留到现在并不是我大发慈悲，而是有它活着的价值而已。”
许轻舟突然隔空拍出一掌，将夜姬上身黑衣震成碎屑，随后抬手渊邪剑出。
“如果你能忍住不发出悲鸣，那我便会考虑放过你的这几个族人。”
看着不断靠近的许轻舟，夜姬背后升起一阵寒意，但她不敢闪躲，因为身边族中最后的希望只能靠她守护。
“你想做什么…”
“告诉我付子规如今在何处，还有哪些是你所知道的，你也应该明白我想了解哪些事情。”
“好，他…嘶…”
夜姬刚一开口想要说话，突然就感觉到有一柄冰冷刺骨的剑划过自己的后背，随后毫不留情的一剑一剑的刻画起未知图案。剑落鲜血淋漓使人不忍直视，而许轻舟丝毫未有半点停手的意思，还在不停刺画着。
凌迟之痛不过如此，加上渊邪本身自带的腐蚀，夜姬甚至有了一种一死了之的冲动，但她必须要坚持住。
“付…子规…他如今应该在…泗国境内…他想要分裂…泗国，然后吞并各个郡…”
“为什么不直接强硬占有？以他如今的势力，不应该轻而易举吗？”
“泗国…的神佑…恢复了…所以他…不敢踏入…只敢一点点蚕食……”
听到此言，许轻舟心中逐渐了然。
“他如今的手下多不多。”
“天下八境并不多…因为在那一战中都被…被狙神弩…献祭了……身边如今只有两位常伴……”
“他的境界呢？”
“前不久刚…刚踏入天下八境…已经难有敌手…毕竟是仙人…”
如此已经算得上是逼问，一旁的李雨沫看着不由得心生难过，随即与身边孔阙直言道：“你不觉得他变了太多，从前的他用肉虫子恐吓便已经是能够想到的最恶毒的酷刑，…”
而孔阙只是简单回道：“那有没有想过，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他的手段未免太过狠毒，这般下去是会遭天谴的！”
李雨沫的话中还在追忆过往那个善良如风的少年，毕竟那是个用借口来说服自己的烂好人，李雨沫甚至清晰记得明明许轻舟在自己身上下过一种必须言听计从的咒令，可直到最后才发现那分明是子虚乌有的事，从前的他分明那般温暖，如今却如若地狱恶魔令她感到陌生。
终于，在几十剑之后许轻舟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而夜姬的背后也已经再看不到一片完整。
“知道吗，我本是可以让人直接进入你的识海知晓想要的一切，可偏偏想让你亲口告诉我。”
许轻舟的话语略有玩味，但对夜姬如此来说已是难以奢求的宽恕。
“这…这是…这是我自己做下的孽…怪我在最开始…就站错了…队……”
“记住，这只不过是开始而已。你也不希望亲手掐灭这夜之族最后的几个火苗吧…”
许轻舟如此说完心念一动，夜姬背后刻画的血咒立刻触发，随即无法控制的抓起一个孩子的脖子毫不知惜的掐了起来。
“主人！主人想让夜姬做什么…夜姬…夜姬一定会去做！”
夜姬很绝望，绝望到只能卑微的乞求成为许轻舟的奴仆。
“去付子规身边，用尽手段让他在这段时间之内无暇顾及泗国之外发生的事。”
许轻舟说着便转身离开，再也未看身后匍匐在地的夜姬一眼，又对孔阙与李雨沫二人道：“走吧，派人将此方地界完全封锁，地毯式搜查所有可能潜藏的人，所有物资全部转移回城，全军整顿十日，之后继续血洗下一个！”
恶魔离去了，可梦魇仍在。
夜姬失魂落魄的跪在雨中，任凭雨水冲刷伤痕累累的背部，甚至忘记了遮住赤裸的身体。
她的心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不过一副躯体而已，驱使这副躯体的只剩下了几个残存的种子，而这些种子都被许轻舟牢牢的攥在手里。
一件黑袍突然滑落，李雨沫皱着眉头看着远去的许轻舟，随后冷冷道：“只能怪你咎由自取吧，将一个比付子规可怕千百倍的恶魔从地狱里洗炼而出。”
夜姬知道这公主的身份，因为在攻入许轻舟家中之时，就是她曾经在其中潜藏许久。
她知道李雨沫外刚内柔而拥有善心，毕竟她的国度也如现在的夜姬一般，所以会有点滴共情。
“求你…求你帮我照看好那些孩子们…他们…是我夜族最后的希望了。”
夜姬抓紧衣服，向着李雨沫叩首，恳请她能够大发善心。
“天地不仁，凡尘皆草芥而已。我会的，你好自为之吧……”
李雨沫看了她一眼，说完便也随之离去了，只留下一道残破之躯对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