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后,神剑山外围。
断龙崖。
此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山上山下九曲十八弯,如龙盘蛇曲,只可惜山头中间,被不知名的强者一刀分割,弯曲的龙躯一分两段,故名断龙崖。
此处有着云雷覆地阵的两个阵点,两处阵点上,把守着两个二甲宗门,位于龙头之上的,叫赤砂门,掌门罗应雄,江湖人称铁砂掌,位于龙尾之上的,叫阴煞宗,宗主是江湖人称鬼面书生的柳无极。
两个宗门遥遥相对,互为犄角,平日里多有往来。
分到这边缘阵点,在这场战争里所能得到的好处,就相当于骨头汤里面获得的碎渣,加上外阵所在,那更加是这碎渣里还插着沙子,给狗狗都不吃……
可是……没办法呀!
上面有人压着,下面有人盯着。
你不情愿干,自然就有人替你干……
龙头处,断龙崖峭壁外山洞。
湿冷的狂风掠过洞口发出呜呜的声音,太阳高悬于天,却没有驱走这高处的寒凉,更别说,这位于断崖上面的山洞,进出更是艰难,可想而知,能进入此处者,绝非等闲之辈。
洞内,火光瞳瞳,照亮一片黑暗。
杯碗冲撞之声响起,乒乓作响……
“这世道可真不容易, 以为跟着大部队能捞一个好差事,没想到差事是有了,后面还得靠自己倒贴……这怎么干得了活?”罗应雄把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借着火光,不经意地看向鬼面书生柳无极。
此人样貌极丑,鼻子奇大无比,如拳头般隆起,几乎占据了左半边脸,甚至将左眼挤得只剩一条细缝。
鼻梁高耸,鼻沟深陷,形成一道阴影,使得右半边脸显得更加扭曲。他的嘴巴长在右腮上,只有上半片嘴唇,斜斜地向下延伸,直至下巴,像是被人用刀硬生生划开的一道口子,歪斜怪异,与常人迥异。
说实在的,这一副尊容放出去都吓人,谁又能以想到,以前的柳无极,是一个留恋花丛的翩翩公子,唇红齿白的娇弱书生呢?
“罗兄何须如此抱怨……赤砂门加入正道联盟以来,可是屡屡蒙受广陵子的赏识,此处谋划阵点,相信是广陵子对罗兄的又一方考验,日后青云直上,可不要忘了兄弟我才是……”柳无极因为嘴唇问题,喝酒的时候只能仰起头来,侧着倒入嘴中,因此可以清晰地看见那颗核桃大小的喉结一上一下的活动。
两人曾经是一个小宗门的师兄弟,后来那个小宗门的掌派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一朝被灭,于是树倒猢狲散,弟子便是各寻出路,几年的功夫,众多师兄弟死的死,逃的逃,如今能爬到金丹境界,还能相聚一起的,就只有这两人了。
罗应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不知是意志消沉,还是故作沉吟,低头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我看联盟之事,内斗愈烈,怕是江河日下,再难起复;
唉,先前朝阳灵醒一战,已经是元气大伤,可好歹也是共御外敌,斩妖除魔,这倒也不好说什么;
可如今回过头了,剑指神清阁,这是关起门来自家内斗……
这是衰败之相,还有什么青云可谈?”
柳无极听到这话,酒瞬间醒了大半,他睁开那只独眼,带着醉意的环顾左右,这才压低声音说道:“罗兄这话可不兴说……
幸亏眼下就咱们哥弟俩,这要是不小心墙上长了个耳朵,把今天这话传了出去, 你我宗门是要大祸临头了!
祸从口出的道理,罗兄应该谨慎才是……”
罗应雄听到这话,也猛然一哆嗦,随后苦笑道:“这倒是多谢兄弟提醒,不过某家也是就事论事……
贤弟,咱哥俩把话敞开了说,你阴煞宗,难道不觉得这税收太重了吗?
咱们好歹也是二甲宗门啊!
一年到头来挣不到几个子,现在还要往里面搭,你说这世间哪有这种事?”
柳无极眯着眼睛想了想,借着醉意说道:“税收之事,联盟虽然有条令,但也提出过补偿;
不是说了,各宗门税收辖区,凡是加入正道联盟满三年的宗门,可自立焚妖炉,以做补贴吗?
怎么?
我阴煞宗初来乍到,尚且没这个权限,你铁掌门还没把这事儿给申请下来?”
罗应雄冷笑一声:“这话说的都好听,申请?
我申请他奶奶个腿……
在宗门一甲的时候,我两年前就申请过焚妖炉,只是联盟不允许,说什么有时间限制。
好啊,我时间到了,我再次上去,广陵宗管事跟我说,税区内已经有了一个青雷帮,说我选点不好,换一个地带……
奶奶的,谁不知道,青雷帮铁掌门两领地之间的东坊,是最繁华的贸易场所,我这要是换个地点,那管什么用?
是了,整片税收辖区里面,就他一个青雷帮亲儿子,我们这些都是后娘养的……”
柳无极好奇地问道:“蚊子腿也是块肉,他给了你这个权限你不用,这不是浪费了吗?”
“没给?给什么?我一连换了几个选点,现在还在审批流程没通过……”
“你就不问什么原因?”
罗应雄似是有些不耐,又灌了一口酒:“问了,问了,广陵宗说是正道联盟那边总部卡住了,没通过,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去远空山一问,税殿的人说他只管收税,不管建造焚妖炉,让我去炼器殿写申请条。
炼器殿的两个殿主说,朝阳大战一起,炼器殿就不接单子了,所以那条子不给过,结果现在朝阳战争完了,他又说什么以往订单还没完全交付,所以不好审批新的条子,你说我找谁说理去?
奶奶的……这帮孙子可真黑呀!”
“哈哈哈,那你这差最后一步了,没想过自主建造?”
“我倒是想……但是联盟的许可证没下给我呢,这谁敢立炉子?”
“这倒也是,我这边就已经奉命跟队剿灭了好几个税收辖区内的私立焚妖炉……好家伙,那几乎是鸡犬不留啊……”
“那不得赚死你?”
“哪里就到得了我的头上?我就是跟队的,你还真以为阴煞宗是潜云宫亲儿子?”
“是啊……咱们同病相怜,来走一个……”
“走一个……”
火光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几碗酒水下肚,两人沉默了起来。
好一会儿,罗应雄这才双眼放空,半真半假的说道:“你说咱们这样下去,哪还有什么出头之日啊?
天天被敲骨榨髓,要说真有什么好处也就罢了,可私斗严重,我看眼下是日薄西山;
唉,我这可真是被烂船勾住了裤裆。”
听着他三番四次的抱怨,柳无极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奇丑的脸上不动声色,略带玩笑的说道:“罗兄,我这刚进来,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太过不足的……
你要是有什么指教,还得照顾照顾我呀!
这船要是真沉了,你我可是同渡人,这不能见死不救呀……”
“见死不救谈不上,你我师兄弟一场,总归是有几分情义的,只是杀头的买卖咱不能干,可逃命的退路却不能少……
做人呐,难啊!”退出正道联盟,如果按照正规程序,是要缴纳一笔昂贵的费用,而且如果实力不强,极有可能会遭受到正道联盟的报复,这可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但如果不是退出正道联盟的话,那退路又是什么呢?
柳无极心里浮想联翩,随口应答着:“活一天过一天呗……真要说逃命的退路,罗兄总不能是……一个脚踏两条船?”只是说到一半,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义正言辞的说道。“这事我看不好,这边日薄西山,那边如何不是夕阳将下?不妥不妥……”
罗应雄连忙摆手:“贤弟误会了,什么叫脚踏两只船?我罗某人可不干这种事儿……
如今我只想着哥几个凑一块,万一真遇到什么事了,也好相互支应,互通有无;
贤弟要是答应的话,你我歃血为盟,也好我有个交代……
当然了,有些丑话还是说在前头,要想活着,肯定没那么容易的;
说退路什么的,更加是奢侈,不过是能喘几口气罢了……
兄弟你怎么看?”——我想自立山头,得看你怎么想了。
柳无极闻言,身形一顿,随后把目光投向洞口之外,默默放下了酒杯,半倚靠在石桌上,不胜酒力的说道:“这我还能怎么看?
两宗之事非同小可,我今日喝醉了,话里行间可能说不清楚……
让我想想吧,让我想想……”他重复着,似是不胜酒力。
——这件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想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也好,贤弟这是累了?”罗应熊放下手中酒碗,低声问道。
——知道了这些事情,不给我个交代,你就想回去了?
“有点乏了,怎么?罗兄还要我继续喝吗?
要是这样的话,我怕就得舍命陪君子了……呵呵。”柳无极轻轻笑道。
——难道说我不给你个答复,我就走不出这个门口吗?要是这样的话,那今日少不了一战了。
罗应雄大笑:“怎么会?罗某从来都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更何况贤弟与我昔出同门,有这份情义在,今日叙旧饮酒,我怎么好为难于你呢?哈哈哈……”
——我当然不会强迫你,但是你我曾有旧情,今日相聚,又有旧义,日后真要东窗事发,我是不会为难你,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听闻此言,柳无极摇头晃脑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外面走去:“我真的是喝的有点糊涂了,耳嗡嗡响,都快听不见你说什么了,哎呀,看来我不走不行了……以后有机会再叙,再叙……”
罗应雄起身举杯相送,嘴角含笑:“随时欢迎!”
“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