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谷老大心明镜似地知道,他娘说的那些话,八成都是真的。
因为她娘不止一次在他跟谷老二睡着了以后,哭诉这些个事儿。
他那时候已经大了一些,多少有点记事儿了。或许这些事儿,谷老二也记得。
所以后来他娘从家里给谷老二送钱送东西的,他都没有阻止。
就是因为心里对谷老二有愧。
就刚才他娘被赶出去以后,他也没说真就不管了。
而是悄悄坠在老谷太太的身后暗中保护着她,怕她有个闪失啥的。
当然之所以当初没有阻止俩儿媳妇,也有想让她娘彻底悔悟的一面在里头。
让她看看,谷老二到底值不值得她对他那么实心实意的好。
结果他看到了谷老二对她娘的态度,那么大冷的天,居然把他娘给拒之门外。
心就凉了大半截。
他想着,他前半生赚的那些钱,加上儿子成年以后赚的,除了他们家花销的那些以外,所有的加到一起,都已经给了谷老二了。
要说报救命之恩,可也差不多了吧?
即便谷老二的亲爹仍然活着呢,他也不敢保证会得到比这更多的钱吧?
俩儿子都结婚了,他也是快要做祖父的人了,怎么的也得多留几个钱,将来好给孙子孙女花吧。
不能说他一个人欠的债,还得让他的子子孙孙永远背下去。
本来他还曾经想过,以后自己俩儿子挣的钱,留着他们自己花。
他自己挣的钱呢,除了供应家里的花用以外,仍然还全部都给谷老二拿去。
结果,一看谷老二对他娘的态度,他不干了。
觉得谷老二这人狼心狗肺,不值得对他那么好。
就决定跟谷老二断亲,从此以后再不来往。
可又一想,他娘还在呢,真要是他单方面跟谷老二断了亲,八成他娘的心里不好受。
所以也只能继续维持着,谷老二要来,他不拦着;但不来,他也不去求他上门就是了。
现在看他娘睡着了,谷老大捶捶腰:
“孩子他娘,给我整一帖膏药贴上,明天还得起早去扛大包呢。”
谷老三跟范业文正准备回家,就那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她爹说腰疼,赶紧把脚撤回来,暂时不走了,心疼老爹了呀:
“爹,不然您先别干了,歇几天吧。”
谷老大呲牙一笑:“干活干活,说的是不干活就不能活活呀?
谁让咱们是穷人穷命呢,干的这扛大包的活,一天都不能停啊。
一停可能就再也干不动了。
别担心我,没事儿,贴一帖膏药,睡一觉就好了。
天黑了不好走,你俩快回家去吧。”
谷老三知道娘家这些年都被老谷太太给掏空了,钱都给了二叔家。
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穷人就这样,不干就活不下去了。
再不多言,无可奈何地跟范业文回了家。
回家以后,睡了一觉,又元气满满地起来包馄饨卖。
但这天也奇怪得很,总是会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鬼鬼祟祟地从街对面往她这儿看。
谷老三可不是那没见识的,认为对面的姑娘太过可疑,指不定是丈夫的烂桃花老相好的来了。
当下就假装懵然不懂的样子,把对面那姑娘指给范李氏看:
“娘,您说对面那姑娘,会不会是个贼娃子呀?她总往咱们铺子里瞧,也不知道瞧个什么劲儿?
会不会是贼人派出来踩点的?”
范李氏年岁大了,眼睛也有点花,手搭凉棚看了半天,心里就咯噔一声,心说这死丫头,怎么还阴魂不散了呢?
我儿子都已经结过婚了,你还来这探头探脑的干什么玩意?
她不好对谷老三说实话,就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看倒不像踩点的贼人,再说踩点哪儿有用女人的呀?我看她倒像是在等人的。
儿媳妇,你要是不放心,这样,我过去问问去,看她在那儿干什么玩意呢?”
谷老三心知有异,但人嘛,要想活得快乐点,难得糊涂啊。
于是她乐呵呵地问:
“娘,用不用我陪你一起去?”
范李氏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在这儿好好招待客人吧。”
说完三步并做两步,到了对面。
过去仔细一瞧,果然是三丫。
范李氏那脸呱嗒就撂下来了:
“三丫啊,你咋这么有功夫呢,又进城来了呀?
唉,要是早知道你还有机会进城,是不是我儿子娶媳妇的时候,我就提前给你下帖子了。
我跟你说,那场面才热闹呢。
儿媳妇娘家就在后趟街住,人家是坐地户,人缘好。街坊邻居们,全都来帮忙来了,人可多了。就是可惜你没看见。
那什么,进城以后,你住在哪儿啊?有没有什么营生可做呀?”
三丫恨范李氏恨得咬牙切齿的,如果不是这死老太婆,她现在已经嫁过来做老板娘了。
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范业文已经娶了媳妇了。
她又不可能给范业文做小老婆。
于是恶狠狠地瞪了范李氏一眼,转身就跑了。
范李氏抚了抚衣襟:
“哼,瞧屁瞧?敢贼心不死,再敢过来瞧个没完,看我不收拾你老老实实的。”
小王他们几个人这时候已经来到了这个城市,投靠到姜绉鹏麾下,多少也算有了点小权力,范业文仍然跟他们保持着极密切的关系。
等于说范家母子,在这个城市里,再也不是举目无亲,没啥依靠的人了。
加上娶的又是本地的姑娘谷小三。
等于说跟当地人从此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算外来户了,一般小地痞都不敢来骚扰他们。
幸亏三丫没有选择继续对范家母子纠缠不休,不然,恐怕真可能没啥好果子可吃。
日子如流水一般,范李氏年纪越来越大了,眼瞅着儿子和儿媳妇感情越来越好,他俩抱养的俩孩子,也有七八岁了。
范李氏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唯一的遗憾就是,自从谷小三知道他们家有遗传病史以后,就坚决没有生孩子。
而是在乡下找了一户老实本分,穷得叮当响,孩子多的人家,跟人家提前说好了,将来生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送给她,她给出营养费。
说白了,就是把孩子给提前买下了。
那户人家孩子实在是多,家里又实在是穷,见有城里人想收养孩子,倒是乐不得的。
孩子能进城享福去,总比跟在他们身边吃糠咽菜强。
于是在媳妇怀了孕以后,就提前告诉了谷小三。
谷小三就伙同范家母子,弄了点棉花什么的,做了个假孕肚。
等到那家的孩子刚一生出来,就给抱回家来。
谷老三马上假做生产,当然对外宣称的是夜间突然要生孩子,没来得及找稳婆,是范李氏亲自接生的。
第一个孩子是这样操作的,第二个孩子也同样如此。
就连谷老三的娘家人,都不知道她的这两个孩子不是她亲生的。
谷小三细心教养着,俩孩子养的都白胖白胖的,乖巧的不得了。
范李氏虽有遗憾,儿子没有自己的亲骨肉,但再一想,万一生出来的孩子有遗传病,那倒是不如不生的好,
不然大人孩子都跟着遭罪。
在某一个春天,范李氏晒着太阳,含笑而逝。
三丫这时候已经在一个脂粉铺子里当了合伙人。
但她终身未嫁,之所以梳起了妇人头,只是为了做生意方便。
又因为她做生意用的本钱,大半来自于二丫的支持。
所以她没了以后,脂粉铺子里赚的钱,几乎都留给了二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