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是江逸舟的化名,如今的他一身青布罩衫,袖口和肩膀处磨破了洞,缝着两块大大的补丁。腰带上拴着块发黑的毛巾,站在二牛不远处撒尿。
“二牛大哥说的哪儿的话呀!这一路得亏你照顾,不然我这身子骨还不得散了架?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等回到东阳城,小弟请你吃大酒!”
江逸舟打着哈哈,用跑江湖的语气说。
“周福兄弟!”二牛放低了声音,“这一趟路走的蹊跷,有没有发觉?”
江逸舟一听,心里不由得紧迫起来,他早已察觉不太对劲,本是运往并州的米粮,绕远道走洛州,还在洛州境内倒了好几手!
不过,他还是装出不甚理解的样子,低声说:“有何蹊跷?”
“你看,刘头儿这一路上都心事重重,连随行的伙计都换了好几个!小六儿、老朱、张冬瓜,其他都不认识!”
江逸舟提起裤子,扭头望向商队。
心中不禁暗暗感叹,没想到二牛表面看来笨拙,头脑却还机灵!
自从商队一出东阳城,江逸舟就发现了,除了二牛说的这几人,其他人全都是修道之人,修为最高的就是那位刘头儿,应该步入凌苍境不久。
“照刘头儿的性格,这一路应该紧赶慢赶,这次不仅不急,反而绕了远路,搞不懂!”
江逸舟搔搔脑袋,没有说话。
“如今世道不太平……”二牛叹息着摇了摇头,靠近江逸舟偷偷说,“路上遇到突发情况,你躲在俺身边,有俺在一定保你平安无事!”
说完,得意的笑了笑,露出嘴里的黑牙。
江逸舟闻言,故意露出害怕的样子,说:“突发情况?什么突发情况?二牛大哥,你可别吓我,我家中还有八十的老母等我照顾!”
“瞧你胆小的样儿,有俺在,保你平安返回!”
江逸舟露出感激的神色,向二牛抱拳谢道:“多谢二牛大哥!”
说完,二牛搂起他的肩膀走回队伍中。
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走了半月有余,商队才走到洛州丽阳城。
江逸舟估摸着,照此速度走到并州还需一个半月,心中不免生出些许着急。
从东阳城到丽阳城,路上经历数次盘查,眼见许多逃难之人的尸骨曝尸荒野,在翻越青峰山脉后还被一伙山贼追了许久,直到遇见夏旸军队方得救……
这一路的风险,让他切身体验到战争对平民百姓带来的痛苦。
唉,这个俞恒琰——当初以小玲子的性命换取他的平安,没想到他竟将夏旸治理成这样!
白害小玲子丢掉生命!
正想着,忽然听到二牛一声大喊:
“快看,那就是天周山!”
二牛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顺着二牛所指,江逸舟看到一望无际的辽阔田野间,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山峰,山顶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是佛光!”
“快看,山上有佛光!”
“真的啊,原来流传的竟然是真的!”
天周山是玄门的驻地,自从青峰派与碧波水晶宫一战之后伤其根基,原本的天下第一大派变得低调了许多。
反观玄门近几年风头越来越大,天才少年伽依横空出世,一步镜心的神话早已在修道界广为流传,无数修道之人慕名前来。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二牛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江逸舟好奇的望着他,不禁笑道:“二牛大哥,离得还远着呢,在这儿拜有用吗?”
“咦,你懂什么?天周山的佛祖灵着呢!”二牛睨了他一眼,继续闭目祈祷。
过了会儿,二牛放下手,对江逸舟说:“周福兄弟,三年前,这天周山突然佛祖降临,方圆百里全是佛光,传闻被佛光照到的人百病全消!我有位兄弟,他那位土埋半截的老太太受了佛光,第二天竟能下地干活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江逸舟嘿嘿一笑,这样的谣言都有人相信。
“你快拜一拜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江逸舟摇了摇头,不屑道:“我的愿望,佛祖实现不了!”
二牛闻言大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奇怪的说:“尽说胡话,只要你不祈求佛祖让死人复活……”
江逸舟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是啊,佛祖都无法令死人复活!
他取下马背上绑着的酒壶,仰头灌下两大口,顿时只觉一股清冽之气从喉咙蔓延至丹田。
“喂,周福兄弟,你样子怪怪的,没事吧?”二牛见江逸舟的眼神充满异样。
“嘶,没事,好烈的酒!”江逸舟急忙抹了抹嘴巴,假装被呛到。
“哈哈哈!”二牛粗野的嗓门大笑起来。
刘头儿听到声音,扭头严肃的说:“快走,别耽误!”
迎着众人齐齐投来的目光,二牛嘿嘿笑了几声,夹了夹马肚子向前赶去。
江逸舟回望眼耸入云峰的天周山,层层霞光之下,座座金顶折射着阳光,在碧树掩映之中闪闪发光。
“驾!”
……
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龙云城寂静的夜晚。
“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
龙云城,乾阳殿中。
以姚旷为首的一众老臣齐齐跪倒在地上,一个个脸上老泪纵横,带着激动的神色看向大殿中央的那道身影。
“朕有儿子了……朕有儿子了……”
俞恒琰颤抖的手,从女官手中接过锦褥裹着的新生命,深情的说:“夏旸有后了!夏旸有后了!”
锦褥中娇弱的婴儿,紧紧的攥着粉嫩的拳头,尖锐的啼哭声穿透屋顶,响彻在龙云城的上空。
俞恒琰轻轻将他交给送来的女官,不舍得看了一眼。
目光随着女官的身影消失在内室,方转过头。
他眼中的柔情瞬间消失不见,重新变得狠辣决绝。
“姚宰辅,皇子诞生,我夏旸后继有人!传令下去,三天之后开坛祭祖,待祭祖完毕后,集结大军,朕将亲率三十万大军,定要将俞熇剿灭在长明城!”
闻言,众人抬头,惊奇的互相看来看去,最后齐齐将目光落在姚旷身上。
几年过去,姚旷的背更弯了些,头发也愈加白了几分,灯光下的脸阴沉不定,两只浑浊且有神的眼睛,紧盯着地面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