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斜斜穿透雕花窗棂,将未央宫的金砖映得鎏金般璀璨。
李世民亲手揭开食盒,青瓷盘里的鲈鱼裹着琥珀色汤汁,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葱姜香气:
“玉儿瞧,这鱼是今早渭水新捕的,御膳房特地用荷叶清蒸,快尝尝火候。”
他眉眼含笑,全然不见昨日批阅灾情奏折时的阴霾,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垂落的发梢。
杨玉环浅笑着执起银箸,莹白指尖刚触到鱼肉,忽然脸色骤变。
她猛地别过脸去,玉筷“当啷”坠地,捂住唇的指尖微微发颤。
李世民手中的汤碗应声落地,瓷片飞溅间已将她稳稳扶住,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来人!宣太医令!李慕,若迟半步朕要你项上人头!”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激荡,惊得梁间栖着的白鸽扑棱棱乱飞。
“世民,别慌...”杨玉环倚在他怀中,冷汗浸透了月白襦裙。
李世民颤抖着解开她领口的盘扣,喉结上下滚动:
“是朕的错...玄武门的罪孽,不该报应在你身上...”他想起昨夜梦中被鲜血浸透的渭水,此刻竟与眼前爱人苍白的面容重叠。
“傻话。”她突然轻笑出声,泪珠子却簌簌滚落,“亏你还是几个孩子的父皇,连这点消息都不清楚。”
李世民浑身剧震,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骼。待看清她含泪的笑靥,突然将人狠狠搂进怀中,发间的龙涎香混着她身上的梨花白麝香。
“你是说我们有孩子了?”李世民不可思议的问道。
突然,他抱着她在殿中疾走数步,爽朗的笑声震得琉璃瓦都微微发颤:“传旨!大赦天下!朕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大唐要有新皇子了!”
两个月后的承乾宫,七岁的丽质公主攥着褪色的纸鸢,粉雕玉琢的小脸皱成一团:“母后,父皇答应过教我放凤凰鹞子,可都十五天了...”晶莹的泪珠砸在茜色裙摆上,洇出深色水痕。
长孙皇后将女儿搂进绣着翟纹的衣襟,指尖轻轻梳理她柔软的发辫:“陛下近日公务繁忙,父皇最喜欢丽质了,等父皇有时间了,就来和丽质玩耍了。”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木剑摔地的闷响。李承乾黑着脸踢开脚边的兵器,玄色团龙袍随动作猎猎作响:
“不过是个贵妃,凭什么独占父皇?儿臣才是嫡长子!母后可是父皇唯一的皇后。”
“住口!”凤冠上的东珠剧烈摇晃,长孙皇后猛地转身,素来温柔的眼眸泛起冷芒,“杨贵妃腹中是你的手足!身为太子,不思兄友弟恭,却在此斤斤计较?”
她疾步上前,指尖几乎点上儿子胸口,“还记得《孝经》怎么说?'爱亲者不敢恶于人',这就是你学的治国之道?”
李承乾攥紧腰间玉带,指节泛白如霜。喉结滚动良久,才闷声应道:“儿臣知错。”可垂眸时,眼底翻涌的暗芒却比未央宫的夜色更浓。
窗外海棠花瓣随风飘落,悄然覆上少年人紧握的拳,将那些隐秘的不甘,尽数掩埋在纷飞的花雨中。
而这一切都被门口的李泰听了个一清二楚。
三日后
风卷着海棠残瓣掠过椒房殿,李承乾捧着描金药碗穿过朱漆宫门时,檐角铜铃突然发出细碎的嗡鸣。
他下意识攥紧碗沿,青瓷的凉意透过指尖。
“站住!”
青石板路上突然横出一道玄色身影。
李泰斜倚着蟠龙柱,腰间蹀躞带上的玉珏撞出清脆声响。
这位比李承乾小两岁的弟弟今日竟着了侍卫的软甲,晨光在锁子甲上流淌,将他本就挺拔的身形衬得愈发冷峻。
李承乾挑眉:“二弟,这是演的哪出?”
话音未落,药碗已被李泰劈手夺过。那少年将碗举到鼻尖轻嗅,瞳孔骤然缩成针尖——碗中深褐色的药汁表面,正浮着层诡异的油光。
“百花蛇舌草配钩吻?大哥好狠的心!”李泰突然掐住他手腕,锁子甲的金属扣硌得他生疼,“杨姐姐晨起刚害喜,你就送来这般催命符?”
少年眼底翻涌着滔天怒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药碗捏碎。
李承乾扯出个冷笑,猛地甩开对方桎梏:“李泰,你以为自己是哪路护法天神?”他伸手去夺药碗,宽大的广袖扫落满地海棠,“倒是你,整日围着贵妃转,莫不是觊觎太子之位,想借这腹中胎儿讨那个女人的欢心。”
“住口!”李泰突然扬手,药汁泼溅在李承乾月白衣襟上,晕开大片狰狞的污渍,
“你我同出皇后腹中,竟如此揣测手足?
况且杨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的弟弟妹妹。”少年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佩剑已出鞘三寸,
“今日这药,你喝也得喝,不喝...”
“不喝又如何?”李承乾突然抢过药碗,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苦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将碎瓷碗狠狠掼在地上,
“我李承乾光明磊落!这药不过是给杨贵妃开胃的酸梅汤!”
他还没有蠢到“自投罗网”的地步!
残瓷在青石板上迸溅,惊起两只觅食的麻雀。
李泰望着兄长嘴角残留的褐色药渍,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那个黄昏,自己躲在廊柱后听到的字字句句——太子的怨愤、母后的训斥,还有那被海棠花影掩盖的,兄长转身时通红的眼眶。
李承乾拂袖而去时,衣袍猎猎如旗。
他望着远处太极殿飞檐上的鸱吻,胸中翻涌着难言的委屈。
父皇的宠爱、母后的教诲、臣子的拥戴...这些曾让他骄傲的一切,此刻都抵不过弟弟眼中的猜忌。
当脚步声渐渐远去,李泰弯腰拾起半片碎瓷,指腹摩挲着碗底暗刻的\"太子府制\"字样,忽然想起幼时兄长背着自己躲避刺客的夜晚。那时的月光,也曾这样照在兄长颤抖却坚定的脊背上。
暮色渐浓时,杨玉环倚在窗前轻嗅新折的丁香。药香散尽的殿内,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
她不知,今日宫道上那场对峙,已在兄弟间埋下刺目的裂痕;更不知,这场因新生命而起的风波,终将如惊蛰的春雷,震碎长安城平静的夜空。
——
长孙府
长孙无忌扒开檀木柜最底层的锦缎,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嘴里喃喃自语:
“昨日还在这儿,怎么就不见了?”
“父亲,您找什么呢?”长孙冲抱着一卷《昭明文选》蹦跳着进来,看见父亲翻箱倒柜的模样,眼睛瞪得溜圆。
“小孩子别瞎问!”长孙无忌头也不抬,袖口扫落几封文书,“去去,找你先生背书去。”
话音未落,又踮脚去够高处的暗格,木梯被踩得吱呀作响。
忽然,一声惊叹传来:“这盒子真好看!”长孙冲不知何时蹲在角落,手里托着个描金漆盒。盒面用螺钿镶嵌着戏水鸳鸯,在夕阳下泛着五彩光晕。
正扶着梯子喘气的长孙无忌猛然回头,脸色瞬间煞白。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锦袍下摆扫翻了案上砚台,墨汁在青砖上洇出狰狞的痕迹:
“快给我!”
“父亲好凶啊!”长孙冲委屈地瘪嘴,还未递出盒子,就被父亲劈手夺过。
只见长孙无忌颤抖着解开鎏金锁扣,掀开盒盖的刹那,紧绷的肩膀陡然松弛——盒中躺着支尺余长的人参,根须完整地浸在羊脂玉瓶的雪水之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轻轻合上盒盖,指尖抚过盒面鸳鸯的羽翼,低声呢喃:“还好,还好。”
抬眼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心中盘算着明日早朝后,如何找个由头将这稀罕物送进宫去。
毕竟,贵妃娘娘有孕在身,这般大补的东西,正是用得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