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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过后,四姐妹临别之前再聚了一回,便相继道别离开。
赵殷婕等着曹叶签了合同才坐上飞机回了上海。
曹叶拖着两个行李箱:“今天回去好好休息吧。”
“嗯。”赵殷婕点头,“晚上我有个会,要好好养精神的。”
“需要我帮忙吗?”
赵殷婕看到曹叶走之前新招的助理在挥手了,笑着拿过自己的行李:“不用了。你不还要操心公司的事吗?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那我先走了。”曹叶自然也看见了,“真的不用我送你?”
“真的不用。”赵殷婕无奈,“又不是小孩子,哪里就不让你放心了?”
好吧。
曹叶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助理走出机场。
瞧着曹叶离开了,赵殷婕坐在行李箱上边玩手机边等公司分配的“后辈”来接她。
咦?
《科技是否真的害人》
这篇文章怎么又火了?
害人的究竟是科技还是人心?
这种言论在八年前,她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就讨论过一次。
——有人将这个话题类比为“菜刀杀人还是人杀人”,科技是工具,就像菜刀一样。
杀人的,永远是使用它的人。
所以,这是出了什么事?
她飞机也就才一两个小时,这都能出这么大的热闻???
赵殷婕就要问问部门的人。
“是赵记者吗?”很沙哑的一声。
赵殷婕抬头,看见了满面愁容、一头华发的中年妇女,步履蹒跚地走到赵殷婕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惊得赵殷婕一个弹跳,连忙把人扶住:“姐,有话好好说!”
声儿都变了。
行此大礼是要折她寿啊!
“赵记者,您、您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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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毕竟是才找的,离开之前也就匆匆见过一面,还不熟悉曹叶,上了车也不敢多问多说。
曹叶拿了文件看:“公司对接的合作方都了解过了吗?”
“都了解过了,老板。”助理很认真的在开车,“老板,我姓陈,叫陈之立。您可以叫我小陈。”
是去年中科大研究生毕业的,算起来还是曹叶的学弟。
曹叶点头:“先到万利科技万总那。”
“好。”陈之立打了方向盘,车子变道,“您要不先养养精神,到了我叫您。”
曹叶:“我没事。以后开车的事还是让老杨来。”
曹叶说的是前两年忙的时候招的司机老杨,据说是退伍回来的青年,比陈之立大几岁。
陈之立没意见:“好。”
今天是老杨要送张毅去交大,才让他过来当回司机。
两人到了地方,陈之立拿上材料跟上曹叶,就碰见了行色匆匆的万总和韩子瑜。
曹叶猛然一惊,快步上前:“万总。”
“不客套了,先来处理事情。”万总拍了拍他,错身并排大步往前,“原只是一个家庭出了意外,没想到还有人在背地暗箱操作,把质检不合格的低价售出,现在虽然已经在联系回收了,但是……杯水车薪。”
曹叶:“是工厂那边出了疏漏吗?”
“还在排查。”韩子瑜眉头紧锁,“网上已经开始发酵了,网友都在声讨我们。”
“主要是我们前段时间刚出过事,虽然很多网友处于观望状态,但更多的是看戏心态。”
万总:“在事态严重之前,公司已经发过声明,效果并不怎么好。”
曹叶:“要扭转局势,还得找源头。”
韩子瑜:“是。另外,医疗那边的疫苗保存科技是我们提供的,也出来些问题。都在排查。”
一桩桩,都在这个时候爆出来。
“这是想打破我们之前才立下的口碑。”曹叶皱眉,“万总,我向您保证,这事儿绝对不会是我们贪财偷懒惹出来的纰漏。”
“我信你们。”更信那丫头的眼光。
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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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殷婕找了位置让大姐坐下,还倒了一杯温水,递了纸巾:“姐,你慢慢说,我了解了缘由才能帮你去调查,对不对?”
是、是……
大姐忍着哭腔:“我那个杀千刀的冤家哦——买了个、买了个啥子智能家居机器人,说是收拾屋里……哼呜……”
智能机器人?
赵殷婕敛眉,这几年科技发展的快,大大小小的问题也是发生了不少。
“结果把我小娃儿给扔了……呜呜呜……才找回来两天啊,我婆婆都把门关斗起了,都关起勒啊……那个害人精啊!啊啊啊……把、把门都拆了搅碎了,哇哇哇……”
大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赵殷婕轻轻拍她的后背。
只是听这么哭,便是精神一振。
她大概能猜到大姐遭遇了什么。
“那个害人精啊——我的娃儿啊——啊啊啊啊……内个科技害死人呐啊……我们是囊个惹到它了嘛……啊呜呜呜呜……就剩一滩血啊——”
大姐哭得要晕厥了。
机器人,若是把小孩扔了……
这已经不对劲了。
机器人装有红外线,活的死的怎么可能分不出来?
还有,关了的门,拆了、搅碎……还把小孩……
赵殷婕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喘不过气来。
“姐,报警了吗?”
大姐哭得不能自已,勉强点了头。
“姐,你先别急。找上你老公买机器人的那家店、找品牌公司投诉、找警察。该有的法律程序我们一定不能少,我这边也会去跟进,你先别急。”
语言是苍白的,失去的已经难以回来了。
“我答应你,背后那些人,该要的赔偿一分都不能少,该承受的法律责任一个都逃不了!”
大姐无非是要个顺顺利利的赔偿,足够抵命的惩罚,能让她无愧于自己的孩子。
“机器人还在家里吗?”
大姐摇头:“在警局。我……我才从外地回来,还、还没回去……”
赵殷婕帮她擦眼泪,正好来接赵殷婕的新人到了,她拿着手机:“我有车,送你回去。”
接了电话:“你到前面等我。”
原是想给赵殷婕一个欢迎仪式,打电话的耳尖,听见了哭声,让后面的人都撤了。
看见赵殷婕一手行李箱,一手扶着一个蹒跚的大姐,还在低声安慰的样子,不免庆幸自己机灵。
后排的三个,有眼力见地开了车门、拿行李。
没多问那大姐怎么了。
还好是面包车,大姐勉强稳住了情绪,上车。
赵殷婕:“到凤城花园一期。”
“好。”
气氛低迷,没人嬉皮笑脸的。
大姐吸了吸鼻子:“这都是你的员工啊?”
赵殷婕点头:“不是员工,是我同事。姐,你就好好平复一下,一会儿咱就回去了。”
“诶、诶诶!”
之前赵殷婕做过他们家的采访,基本情况了解。
大姐姓王,算算年纪,今年46,之前跑销售的,后来自己跟亲戚合作开了家冷冻食品批发公司,刚起步那会儿天天出差,后来生意起来了,就每隔几个月出差一次。
大姐丈夫姓张,今年也有48了,在一家公司做会计,原本想着回来在自家公司做账,被那边公司留住了。
夫妻两养了两儿子,去年意外得了最小的孩子,女孩儿,家里都宠着。
张先生家里换了大房子,就老母亲一个人在家,还要带孩子不方便,想着家家户户都有个机器人分担家务,他也买了一个。
没成想,这一买,出大问题了!
孩子才一岁多,就遭了如此结果!
可恨!
可怜!
可惜!
这到底是机器人背后的公司人心黑了,还是使用这机器人的人心黑了。
尚不得知。
赵殷婕自然不会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就跟着受害者骂人骂天骂地的泄愤。
已经过去了三年多了,每个人、每个家庭都已经发生了许多的变化。
或许,这个已经起步做生意、开公司的家庭,内部就已经在瓦解了呢?
什么都有可能,作为记者最基本的判断和理智要在。
不能被受害者的情绪所左右。
她的确痛心,但不能盲目地抓着什么就是什么。
前面的新人都在隐忍哭声,被大姐呜呜咽咽的声音盖过去了。
司机是公司老人了,即便难过,也没出现异常。
倒是副驾驶的小森几次想开口,被赵殷婕瞪回去了。
小森:委屈。
赵殷婕陪着大姐回家。
一个长得可可爱爱的、叫小元儿的小姑娘拿着单反跟上了。
调查调查,也是要拍的。
更要把她们的整个行程拍下来,以防万一,给她们自己做个证据。
这也意味着,记录的过程是很艰难的。
生活就是如此,残忍着,又一小处见温暖。
王大姐家里是一片死寂。
只听得见抽泣声,再无其他。
“两个孩子还不知道。没敢跟他们打电话。”张先生扶着王大姐进屋坐着,给赵殷婕二人倒了杯水,声音是沙哑的,眼睛都红肿了,“没啥能招待的……”
“不用招待。是我们打扰到你们了。”赵殷婕让他也坐下,“在机场碰见的大姐,没想到……遇到了这种事。”
除了节哀,她们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尤其是在看见了遗骸的照片,小姑娘直接yue了一声,哭了出来。
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可爱、活泼的孩子,就被搅成了烂泥一般。
残忍。
血腥。
赵殷婕无言。
任何的文字都不足以安慰失去亲生骨肉的父母。
陪伴都成了累赘。
王大姐缩在卧房里嚎啕大哭,人快崩溃了。
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她们能做的,只有监督、协助调查,让凶手绳之以法。
让发生这起意外的负责人负责到底。
这是她们唯一能做的了。
离开王大姐家,心情十分沉重。
小姑娘勉强忍住的哭腔和泪水,到了车上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气息都匀不过来了。
“你们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现场图,有反应也是应该的。”赵殷婕话说的很冷淡,可颤抖的声线将她的脆弱暴露无遗。
小元儿:“姐……你、你不怕吗?”
怕?
曾经是怕的,后来反而激起了心里的兴奋感……
“见多了几次就不会再怕了。”
“更何况,没什么好怕的。真正该怕的,是人心。”
只有心中无恶念,社会自然太平。
可惜的是,社会进步十年,社会人心从未变善。
恶的任在作恶,善的却不敢再帮。
法律的出台,不过是让作恶的手段升级了。
曾经,她拿到记者证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能成为正义使者。
现在,能做到坚持初心实在是难得了。
她也询过私,后悔过,所以后来除了提升自己,也多了拼尽自己的全部去还原事实的真相。
不因私利隐瞒、不因私利欺骗,追查真相到底,把事实报道出来。
她做不到让社会正义,却能影响身边人向善。
记者,记者的职责到底是什么呢?
她想了近五年,没想明白。
教科书上说,记者起监督作用。
她觉得不完全是。
可究竟还有什么呢?
她想不出来。
可能,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做好本职工作,不报道虚假新闻,做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就好了。
“姐,我听部门里好些人说你收了奖金才给那些总经理之类的人物报道正面新闻。这事儿真的假的啊?”小森憋了一天的话终于开了口。
天老爷!
一车新人都被他给整傻了,这问的什么话!
赵殷婕方从繁杂的思绪里抽离,透过后视镜看向小森,有点熟悉的面孔,眯了眯眼,笑了一声,在这沉重的氛围里听出一丝嘲讽,小森想说什么,被赵殷婕的话堵了回去。
“我若真收了礼,公司早就能把我给辞了。”
问的是什么话。
赵殷婕抻了抻腿脚,换了个坐姿:“你叫孔森?”
小森微愣,垂眸没做回应。
赵殷婕了然:“你是想问我,你舅舅入狱是我收了钱、报道虚假信息、引导舆论从而影响了法官判决?”
孔森也在透过后视镜看她。
一车人都不敢在这时候开口说话,司机师傅笑了一声:“赵记者当初可是把行业里收受贿赂的同事领导告了个遍,她要收了礼、收了钱办事,早就被她的对手踩下来了。”
“啊?”
赵殷婕闭上眼:“初生牛犊不怕虎,全凭一身自以为是的正义感,怼天怼地地整顿职场,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
几个人不明所以。
“你们听说过‘虚门’事件吧?以打击虚假、虚伪、狐假虎威、虚张声势等为主张,紧抓新闻工作者纪律作风,而后一连串牵扯数十名知名记者、主持人、编写人员、采风摄影人员,他们相继被查出不同程度的贪污受贿,引导大型舆论煽风点火、牟取暴利。”司机停下车等红灯,“为警示后来者,此事被称为‘虚门’事件。”
“始作俑者就是马上要当你们组老师的赵记者。”
“哇!”以一己之力对抗那么多人,赵殷婕得得罪多少人呐?
佩服!
其实不是她一个人……
该怎么讲呢,几乎是在恰当的时间,由她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而已。
其实早就开始了清朗行动,只是之前动静小,波及的人不多,没有引起大众注意而已。
时也,命也。
巧合而已。
要放现在,她肯定不会那么莽地去做这件事。
赵殷婕对此并没有任何的评价:“快点吧,我还要到公司布置任务。”
说是布置任务也不完全对,新闻人哪有什么确切的任务?新闻消息就是最大的任务。
小五分钟,车停在了赵殷婕家小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