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敬予是个能让人卸下防备、觉得轻松的人,跟他相处并不无趣。
余茵刚坐上车就收到他的微信消息,没有陌生人第一次文字聊天的寒暄和缓冲,简单直接地问她:“接下来干嘛?”
余茵调整好安全带才回复他:“开车回家。”
燕敬予转发过来一首歌,“适合开车听,试试。”
是首英文歌,明晰的鼓点配上清亮的嗓音,节奏感很强,让人想跟着摇晃。余茵连上车载蓝牙,让音乐声包裹住整个车厢。
好心情一路持续了下去。
余茵刚打开院门路饶就迎了上来,依旧是一身晴朗简洁的浅色衣服,脸上是温和干净的笑。
不过一周没见他就有了变化,高了、胖了点,气色很好,那种瘦弱感轻了很多,现在看起来才像是个蓬勃有朝气的高中生。
余茵笑着问:“学校适应吗?你看起来状态不错。”
路饶弯腰从鞋柜里拿出她的拖鞋放在地上,看着她换上:“适应了,还上了马术和围棋课,是以前没学过的,很有意思。”
路饶就读的渝州一中并不是什么私立学校,只是渝州市一所普通的省级示范高中,以极高的一本录取率而着名,师资优秀,学风开放,并不倡导填鸭式教学。
马术和围棋是学生自主选择的兴趣课,即便是到了高三也没有取消,让学生劳逸结合。
渝州相比嶂城整体升学压力小一些,学校管理也相对宽松,路饶在一周的学习里有了许多从前未体会过的感受,很新奇。
余茵心情不错,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学校的事情也并不觉得烦,偶尔搭腔。
两人的氛围就像是上次那场不算愉快的对谈不存在一样。
“听说我是从嶂城来的,同学他们说明天带我到出去转转,后天还约了打篮球。”
路饶不自觉话也多了些,把洗好的水果放到余茵面前。
“挺好的,放假就应该出去逛逛。”余茵吃了颗葡萄,“陈叔不在你就打车去,注意安全。”
路饶:“不用,我走过去就可以了,就约在了商业街。”
“街尾那家日式烤肉挺好吃的,就是名字我不记得了。”余茵回忆,“晚餐可以在那儿吃,提前定个包厢。”
余茵今天太好说话了,就像她真的是他的亲姐姐,关心他的学习、身体,关心他和同学的相处、出游的安排。路饶眼睛弯起,笑着说了声好,他有些不知足地跃跃欲试,很想再往前试探。
他屈膝在余茵身旁蹲下,不说话,但笑不语地看着她。
余茵对上他的眼神,眼巴巴的、含着期盼的——
“你没钱了?”余茵困惑地看着他。
路饶失笑。
30万的购买力对余茵来说不过是一块表、一个包,她理解路饶作为未成年人初次支配一笔钱不能控制自己消费行为的挥霍,拿手机给路饶转过去三万:“明天和同学出去玩我请了。”
路饶看着余茵,她擅长用金钱回应情感,自以为是最通透的人,有时候也愚笨。
“不是的姐姐。”他拿出早就放在一边的作业,“你能陪我做作业吗?”
路饶是多面的,余茵本觉得他只知讨好、擅长伏低做小,渐渐也慢慢明白过来,他或许有部分讨好型人格在囚禁着他的行为,但他也有执拗。
他渴求家人、想拥有一个家。所以即便他上次冷漠地说过他们只是陌生人,他也在认真地把她当做姐姐。
余茵没有拒绝。
她打开电视,靠在沙发上看每个假期都会重温的《神探夏洛克》,用最小的音量,尽量不去打扰不远处盘腿坐在沙发和茶几的间隙中写着作业的路饶。
余茵劝他去餐桌,这里太矮了,伏在餐桌上对眼睛不好。
他固执地拒绝,说这里舒服。
渝州市天气多变,四点左右天空骤然阴了下来,大风摇拽树枝,闷闷的。
路饶从试卷里抬头,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才发现不知何时余茵已经睡着了,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缩成一团挤在沙发上,睡得不算安慰。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叫醒她,起身关了窗户,拿来毯子给她盖上,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平常盛气凌人的人,睡着的时候看起来也很脆弱。
闪电撕破长空,惊雷乍响,余茵从迷蒙之中惊醒。她睡得并不算深,睁眼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屋外暴雨倾盆,雨水滚落中甚至无法看清外头的景象。
“几点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混沌。
“不到七点。”
路饶已经完成了作业,在茶几的另一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认真地看余茵没看完的电视。屋里只开了入户处的壁灯,半明半昧的雨夜,像是世界仅剩下他们两人。
余茵有些不自在,掀开身上的毯子:“饿了吗?这天气不知道外卖还送不送。”
“不用。”路饶制止了她,站起来,“张妈买了很多菜放在冰箱里,你想吃什么?”
余茵摸摸鼻尖儿:“我不会做。”
“我会。”
路饶对上她复杂的眼神,轻描淡写地回忆不算愉快的从前:“路欢每年都会去他姥姥家过暑假,家里没人,饿得多了,慢慢就学会做饭了。”
这样的故事很多,如果是从报纸上、新闻上看到的,余茵会觉得怜惜和酸楚,但对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反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余茵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几岁的孩子寄人篱下,为了果腹够上比自己还高的灶台,这是路饶实在经历过的。
她说什么都是徒劳。
那家人甚至因为他的离开还得到了一笔钱。
路饶却像是已经完全不在意,含笑问她:“你想吃什么?我做饭味道还不错。”
余茵回神:“我不怎么挑,都可以,简单点吧。”
她虽如此说了,路饶依然做出四菜一汤来,口味都照顾了她,偏清淡。
饭后余茵想帮忙洗碗,也被他拦下来。
“姐姐的手不是用来做这些的。”
余茵喉咙哽住,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对别人时只觉得坦然自若,但对上路饶却会觉得不自在。
她猜测或许是因为他小,又或许是因为他可能是她的弟弟。
想到这一层,余茵拿出手机。
亲缘报告的结果要两周才能出,还远没到时间。公众号里依旧显示检验中,请耐心等待。
余茵决定坦白。
“路饶。”她说出口又觉得这个时间点不太好,和上次如出一辙,又是路饶洗碗,她看着,“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路饶擦净最后一个碗碟,脱下塑胶手套,修长白皙的手指浸在水下反复揉搓,指尖红通通的,闻言笑着回过头,无辜、干净。
“什么?”他依旧懵懂。
余茵呼出一口气:“我收集了你的头发,做亲缘关系检测,因为我怀疑你是我父亲的私生子。”
路饶关上水龙头,眼神平静:“我知道了。”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他说我知道了。
“抱歉,我未经你的同意——”
“姐姐。”路饶打断她,安抚道,“不用道歉的,我理解。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您是不是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