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那次,在便利店里帮你付钱,并且问你是不是不舒服的不是我。”
季南泩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又扬起温和、善意的笑,“我上次提醒过你,让你再确认一下自己的心意。好像说的不够直白,你并没有理解,是吗?”
“那是、那是……”陈容倩脸色煞白,哆嗦地回头看向季北扬,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般问,“是你吗?”
她希望得到什么回答呢,是、还是不是?
季北扬定睛看着余茵的脊背,她今天穿的短上衣很贴肤,紧紧包裹着她的薄背,能清晰地看到凹下去的脊椎线。她学过两年拉丁,虽然因为怕疼半途而废未能坚持,但保留了很好的仪态,让她在任何时刻,都看起来淡定从容。
那等会儿呢,得知真相后,还会这么从容吗?
见季北扬对陈容倩话置若罔闻,连眼皮都不曾撩起来一点,周夏晚表情难看,张嘴反驳季南泩,“怎么可能?我们亲眼看到你付了钱之后回仪仗队训练的,那就是你,军训的时候被选拔到仪仗队是你季南泩不是季北扬。”
“是啊。”季南泩肯定,“可季南泩不一定是季南泩,也可以是季北扬。”他侧头,露出个轻快且俏皮地笑,对着季北扬的方向,“你说是吗,弟弟?”
余茵背对着季北扬,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即便看不到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凭借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她想他是不想她回头的。
幼时,季北扬和季南泩常玩互换身份的游戏。
俩兄弟本就相像,刻意转变一下说话方式连父母都能骗过。犯了错往对方身上一推,父母都为难地不知道应该教训谁。
初中,身体开始发育。季南泩在初二的那个暑期进入变声期,一张嘴就是呕哑的鸭子叫声,随之而来的就是猛蹿的身高,一夜之间从小萝卜头蜕变成快一米八清秀俊朗的少年。
赵慧日日苦恼如何给他补钙,才能缓解他的生长痛和抽筋。
他自己也扮出小大人的模样,对着余茵和季北扬比划着身高,说他们小屁孩。
也是那时候,季北扬第一次对余茵说:“好想成为季南泩。”
彼时余茵拿着咪咪虾条,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上的台湾偶像剧,身侧的空调扇呼啦呼啦地吹着凉风,她往嘴里倒了半包虾条,含糊不清地回答他:“是啊,季南泩现在好帅——你把可乐递给我一下。”
再然后呢。
他们从“相似”里分化出来。
一个逐日疏离沉默,一个戴上开朗爱笑的面具。
“你们兄弟真够恶心人的!”周晚夏大喊,“互换身份耍人是吗?你们是有什么恶心的癖好吗?是不是以后交了女朋友还要互换着约会啊?!太恶心了!倩倩,我们走!”她一把推开季南泩,“上次陈容倩送你的那个手串是用她的生辰八字求你,你快丢了吧,我一想到你拿着,我就想吐。”
——手串。
余茵被周晚夏的话唤回四散的思绪。
原来礼物是真的被季南泩丢了,不是她看错了。
只是原因是她没想过的——那份礼物原本不是给他的,或者说不是给他一个人的。
今时今日,爱慕了季南泩快三年的陈容倩,怕是自己都很难理清,她喜欢的是初见的季北扬,还是后来日复一日视线跟随着的季南泩。
陈容倩和周夏晚迅速离开,一秒都不想多待。
浑浑噩噩中,余茵被人握住手腕,听到吴枫轻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正在颤抖。摇了摇头,佯装平静地对吴枫说:“你下去玩会儿吧,我想跟他们说会儿话。”
吴枫不太放心,反复确认了几次,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我就在楼下,有事喊我。”
余茵侧身,转了个方向,把季南泩和季北扬都纳入自己的视线范围里。
他们真的很像,尤其是没有表情时,如同复制粘贴出来的两个人。
余茵也有小学开始就玩的很好的朋友,上初中以前,也喜欢买同款。穿一样的衣服招摇过市,亲密无间地分享秘密,因为喜欢补习班同一个娃娃脸齐刘海的小男生抱头痛哭。
但再长大一点,就开始渴望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她那时候看这两人还奇怪,季南泩和季北扬总穿一样的衣服,不会不舒服吗?
她理清杂乱地想法,终于问出口:“在我面前,也交换过吗?”
沉默。
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却如出一辙地选择了沉默。
余茵得到了答案。
“经常这样吗?”她又问。
这次季南泩回答了:“不是。”他直视余茵,“你很了解我们,总是第一眼就识破了。”
这是夸奖吗?余茵竟然有些想笑,她看向季北扬,季北扬低着头不看她。
她曲起食指,用力抬起他的下巴,对上他的眼睛,“上一次在我面前互换,是什么时候?”
季北扬眼神闪烁,嘴唇发白。
“是看电影那次。”余茵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不能吃辣的是季南泩。”
季北扬闭了下眼,滚烫的泪珠砸下来,滴到余茵的手背上,“对不起。”
余茵拇指拂开眼泪,看着他们:“为什么这样?”
季南泩耸耸肩,后仰着靠近沙发,“说实话,我不知道。”
“是我提议的,也是我先擅自开始的。”季北扬的声带刮蹭着喉咙,声音粗哑,“想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这当然不是真话。
季南泩第一次撞破季北扬在假扮他,是高一。
他临时被季父指派去医院给赵慧送饭,隔着一条马路,看着本该在物理补习班的季北扬跟他的几个同班同学称兄道弟地进了一家电玩店。
他的同学称呼季北扬为“南泩”。
鬼使神差的,他想看看他们要做什么,戴起口罩帽子,远远地看着季北扬和他的同学们玩了一下午赛车游戏。
除了叫季北扬“南泩”外,没什么特别的。
他调头离开,先一步打车回家,却没进门,躲在了上一层的拐角。
季北扬回家时,他听到门里母亲赵慧的声音:“南泩,怎么没去给我送饭?哦?北扬?你今天这一身看起来真像你哥哥平时会搭的。”
他和季北扬的衣柜重叠率很高,但他们日常搭配的风格不同。他喜欢潮牌,大块绚烂热烈的图案拼接在一起。季北扬爱穿基础款,整个衣服,只在胸前有一个小小的logo。
连母亲都认不出来。
那次,季南泩纵容了季北扬的行为,甚至在周一回到学校时,同学说起那天电玩的事情,附和了过去。
正式拆穿他,是在一年之后。
他偶然间听到了些离谱的风言风语,开始意识到他的弟弟的行为不再停留在对他生活的好奇。
他在夜晚问他:“为什么?”
季北扬像是等待他问这个问题许久了,冲他扬起了一个同他平时别无二致的笑。那一瞬间,季南泩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我喜欢余茵,可她喜欢季南泩。”
他听见他弟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