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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从泥泞的土路转道,当马蹄踏上水泥路,原本格外摇晃的车身突然平稳下来,车后是衣衫破烂的伙计们驱赶着空置的驴车,天气渐热,马车车厢四面敞开,依旧让车上的人热得直喘气。

“这路确实好。”车上的中年男人抹了把额头的汗,将头从车厢里探出去,仔细打量着车下的地,“看着不像朝廷铺路的方子。”

他还没感叹完,身后就传来了另一股蹄声。

有人策马而来,男人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白兄!”骑在马上的是个二十多的男人,蓄着短须,明明是个商人,看着竟然有几分文人的娟秀之气,他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抓着缰绳,转头朝男人笑道,“一路行来只遇见了你,缘分呐。”

中年男人扯了扯嘴皮,皮笑肉不笑道:“贤弟打哪儿来?”

短须男人笑道:“河中府。”

中年男人:“呵,你这可走得够远的。”

“咱们行商之人哪里怕远?只怕路难,要是各地都能铺上这样的路……”短须男人“啧”了一声,“便也不必空耗那样多的粮食和人手了。”

短须男人遥望前方:“真是不得了,这才多久,竟已经据县为王了。”

他们这些商人可不会嫌县城地盘小,大有大的好处,小自然有小的好处。

钱阳县已经算这附近所处地域最好的县城了。

起码土地还不算贫瘠。

“听说这回是扑买?”短须男人转头问中年人,“不知是哪种扑买法。”

中年人没什么好气,他比短须男大十多岁,要是孩子生得早,儿子都该有这么大了,偏偏对方家业比他大,并不如何尊敬他。

“可惜我们买不了盐。”短须男叹道,“今年只把盐抓得最紧,倘若带盐回去,人头就不保了。”

中年人暗地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说:“贤弟过谦了,谁不知道你们周家势大,与太守也说得上话。”

“每年多少两雪花银换来的交情。”短须男眯着眼笑。

中年人发现自己摆脱不了对方,只能与对方同行,好在踏上水泥地后不久就看到了县城,就在水泥地的尽头,有两条红绳牵在两边,几个高壮的护卫正在和如他们一样的商人说话。

还未走近,就听一个女护卫举着喇叭喊:“后头的别急,先等等,登记完了才能放进去。”

“真有规矩。”短须男赞道,“朝廷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朝廷自然也是要录入的,不过那都是为了收税,守城的兵丁再揩点油水,对商人而言也是一笔必要却不菲的损失。

但这边却没人会碰货物,只是记下多少,再估个价,真正要仔细记录的,却是每个人的身份,不仅要记老爷的,还要记下头的伙计。

“他们那个尺子有意思。”短须男喋喋不休。

中年人被烦的不行,但也说:“要记身高,还要记有多少颗牙齿,身上的明显胎记。”

记完这些,护卫们会给他们发一张临时凭证,靠这个凭证他们才能扑买货物,兑换货币,这里不接受白银金子的直接流通,必须要他们换了本地的纸币后才能扑买货物。

前头的人终于登记完了,中年人和短须男谦让了一番,最后还是中年人因为年长先走了过去。

“姓名,年龄,籍贯,只是来扑买还是有货物要贩卖?”坐在桌前的年轻人头也没抬,“兑不兑换纸币?”

中年人也知道阮姐的人不爱打官腔,奉承的手段使不出来,老实道:“白嘉兴,三十六,辰州江兴人士,只为扑买而来,要兑换的。”

年轻人点点头:“主要扑买哪些货物?”

中年人茫然:“原是冲着香水而来,不知有哪些货物可扑?”

年轻人拿出一张纸递给中年人:“你先上那边看,我给你的伙计先登记,你要扑买的货物就在前头打钩,弄好了再找我。”

“是是是。”白嘉兴捧着一页纸,跟捧着黄金一样走去了一旁的棚子里,棚子里摆着桌椅,里头已经坐了四个与他一样的商人。

白嘉兴找了个空位坐下,桌上有十几支鹅毛笔。

对他这种没有正经读过书的人而言,鹅毛笔拿来勾勾画画确实好用。

“棉布两千三百匹?”白嘉兴看着单子开头的货物数量倒吸一口气,他可是知道阮姐这边一直在陆续往外卖棉布,合下来也是不小的量,现在竟然还有两千多匹可卖,这么小的一个县城,难道家家纺线织布不成?

旁边坐着的老者笑道:“单子上的都是小宗,大宗的买卖是要去找阮姐谈的。”

白嘉兴连忙请教:“不知老丈是……”

老者摆摆手:“姓陈。”

白嘉兴:“陈老,不知这个大宗买卖怎么去和阮姐谈?”

老者:“这与我们无关,能谈大宗买卖的,都是信誉分高的,这还是我刚问过护卫,倘若能送来阮姐稀缺的货物,除钱以外,还能积累信誉分,信誉分最高的三个才能去和阮姐谈大宗买卖,还有些不会放出来扑买的新鲜货。”

白嘉兴:“我与阮姐那也是多年情谊啊!”

其实也就两年,甚至没和阮姐真正见过面。

陈老笑道:“莫急,今年也不是只扑买一次,扑买完了,阮姐自会放出需要的货物单子,多多找来,信誉分不就上去了吗?”

白嘉兴看了眼陈老,觉得这老货肯定听到了风声,知道阮姐要什么,而他手头肯定有,因此才说得这样轻松。

“糖六千斤。”白嘉兴深吸一口气,除开大宗买卖,竟然还能放出六千斤?

布匹和糖,他是不能放过的。

南人嗜甜,这六千斤运回南方,他刚入关就能转手,毫无风险。

“鸡精……这是什么?”白嘉兴问。

陈老:“说是鸡肉用特殊的法子制成的,放在白水里都能成汤,十分鲜美,滋味不比吊一夜的鸡汤差。”

白嘉兴没说话。

这玩意对他没什么吸引力。

新的东西就意味着风险。

于是他没有在鸡精前打钩。

一页纸密密麻麻全是货物,一个小小的县城而已。

白嘉兴越看越心惊,倘若这只是一县所处,若阮姐有朝一日占下更大的地盘,那岂不是一年产出,可供一国?

往日有人说阮姐不凡,他嗤之以鼻,不过村夫村妇之见,天下哪有不凡之人。

更何况一个小女娃能有什么本事?必定是身后有人,小女娃只是如白莲教圣姑一般被推到台面上的人罢了。

可如今看来,即便阮姐只是傀儡,她身后的人确也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