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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船走了好几日,但百姓们的谈性并未淡下来,他们乐于谈论巨船启航当天阮响的那三拜,众目睽睽之下是做不得假的。

百姓农户们自然是交口称赞,认为阮响是古今难见的明君。

曾经的读书人们倒是褒贬不一,他们倒不愚昧,毕竟能转投阮响门下,没逃出去也没被抓去挖矿的,大多都是聪明人。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茶楼里,先叫小二上一壶茶,又点上些茶点,围坐在一块聊起来。

“阮姐这样,不是好事呀!”有年长的老相公叹道,“皇帝怎能拜百姓?百姓若不敬畏,那就敢生事了!”

年轻的小相公也叹:“上回我看一个女吏被人拦下来,被好一顿胡搅蛮缠,换以前哪个敢?别说吏目,就是一个管事的,他们都不敢!”

“这样下来,日后真是难说。”

“百姓只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哪里知道上头的苦心?”

“听说有个村,只有一家用了新发的种子,眼看要收成了,同村的眼热,半夜去毁了他家的庄稼!他们可想不到这一家的收成是用来测本村明年发下多少新种的,村长千说万说,都抵不过他们眼红!”

读书人们如今当不了官,却不妨碍他们针砭时事,过过当官的瘾。

且至今为止还未有因言获罪的读书人,他们也就没什么忌讳,在茶楼里也敢说。

众人不断点头:“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不靠天地君亲师,别说普通百姓,就是读书人也难驯服。”

“哎,阮姐身边怎就没有贤人劝劝她呢!”

“听说那周无为也是正经五品官,别个不懂,他该懂的呀!这也不劝劝。”

“他如今也不是官了,教育部——也没什么实权,不管民事,只管开办学校,编纂教材,恐怕他的话不能够上达天听。”

话题突然转了个弯,有人忍不住说:“这怎么不叫官?手底下那么多人,难道非得当市长县长才能叫官?要我说,那教育部,就跟礼部也不差多少。”

“说起来,我家小儿读了几年书,嘴里说的我都听不懂了。”老相公一脸惊异,“他那些书我闲时也捡来看看,那数学竟跟天书一般。”

“这些东西与治国有什么用?”有人不屑道,“若要当官,还是得学经科。”

倒也有推崇新学的读书人,听见此话便辩起来:“空谈误国!宋人那边倒还是经科考官,可见提拔出什么人才了?当了官,还不是被吏目账房合起来哄骗,一肚子家国天下,哪里知道一升米多少钱?知道百姓最缺什么?”

“那、那新学不也分文理?我看还是文科考官得多。”那人嘴硬道,“还是学经学史的能当官。”

“那是学理的都进厂子里了。”

“这又不是宋人管的地方,人人削尖了脑袋当官,也不想想这边读书人有多少,若人人都想着当官,那遍地是官,哪里有人叫他们管?”

读书人们说了一会儿,原本的话题早被抛在脑后,争执一起,几个年轻些的差点撸起了袖子,还是小二过来说好话才劝住,毕竟小二劝不住,就得去找役吏署的役吏们来了。

几位读书人理了理衣领,哼哼着重新坐下,却都别着头,谁也不肯理谁,仿佛谁先张口就是认输。

还是老相公打圆场:“这也没什么可吵的,要说好不好的都是因势利导,像那历史书上讲,战国时还有禅让王位的事迹,后来秦国一统天下便都是父死子继,再不见禅让,可禅让是有能者居之,怎么会比父死子继差?”

“可见好不好的,未必是看事物本身好不好,而是哪个更适合那时的环境。”

“再说了,商鞅变法时老百姓推崇之至,可最后呢?老秦人对商鞅恨之入骨,可见因势利导才是正理,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这都是愚人自扰。”

“这历史书,你们真该好好看看,以史为镜嘛!”

“这个倒是。”小相公忍不住接话,“我娘子如今也在读书,她就极爱历史,常同我讲里头的东西,有一样叫我记得极深,王朝周期律——宋人朝廷,不就在最后的阶段吗?”

“中央管不到地方,各地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一看就是亡国之相。”

“便是出一个明君,又能如何?只要还用以前那套班子,也不过是稍稍减缓亡国的速度。”

众人都叹了口气。

他们都是宋朝旧人,如今虽说成了新朝的人,但人难有不念旧的。

念旧未必是念旧时有多好,而是念旧时的自己,那年轻洒脱的年华。

由着念自己,这才会跟着美化记忆中的过去。

“咱们这边还好。”有人庆幸道,“好歹家中的女眷不会被抓去抵债,就是家中落魄了,自个儿出去寻工,也不至于饿死。”

“抵债也轮不到咱们——又没功名,家中女眷不值钱,就怕被抓去做军妓,何止受辱,性命也难保。”

以前他们是说不出这话的,女儿受辱,被人轻薄了,哪怕还没有失贞也该自缢以示清白,这是为了一家的清誉,挽回家中的名声。

如今风气变了,倘若有人再说这样的话,就要被斥责不忠不孝不悌。

不忠于国,对儿女的祖父母不孝,对儿女没有慈爱。

于是性命终于大过了清白,不过陈旧思想尚未根除,如今役吏署里至今没有受理过什么强奸案——并非没有发生,而是女子本人不敢告,女子父母也只想隐瞒。

一旦事情传出去,周遭的目光和口水,都能把这个家给淹没了。

就是偶有受理,受害人也是曾经的妓女。

并且这一类受害人,本身胆子就极大,不受闲言碎语的胁迫,面对昔日嫖客还敢冲上去啐上一口。

且她们要么是早已成婚,丈夫也尽知她们的过往。

要么是打定主意一生不婚,那种未婚还想结的也不愿意告。

多年风俗,一朝还是难以根除。

读书人们叹道:“依我说,宋人朝廷……哎!既然管不得一国,何必死抓着那点权力?自己的妻女都要送去抵债,何其可悲?”

“不如直接投了阮姐,且保一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