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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夜下乡,役吏署的署长被吓了一跳,初时还以为哪个村子造反了。

但听完镇长和秦敏的话,他好歹还是平复了许多,急忙叫人牵来牛车,又将役吏署值班的役吏们都叫上,急慌慌的下乡。

“这是真没想到,原也不该我们管这个。”署长看了眼镇长,言下之意是——这是你分内事没做好的缘故。

镇长也在知道,役吏署是查案的,秦敏这个主任虽然挂在役吏署底下,但本身已经能算是两套系统了,署长也确实不必为这事负责,如今的衙门讲究的就是专事专管,最大程度的提高效率。

“这也是好几年没杀人的缘故。”署长倒是比镇长看得开,他是退下来的兵丁,从普通役吏做起,见惯了死人,“你们也不必太紧张,这种事是常有的,只看杀的人多不多——阮姐杀吏目和官,可比杀百姓多得多。”

镇长面沉如水,恨不能把署长从车厢里踹出去。

她还不想死呢!

“骨头轻的人可不少,当了吏目又如何?说得天花乱坠,被人一捧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署长,“我有一族兄,在外地就是如此,纵容了商户,结果阮姐发威,说他纵容黑社会形式组织,别说挖矿了,就是认了罪,罚光了家产,也还是枪毙死了。”

秦敏奇怪道:“族兄?你倒放心我们。”

署长摆摆手:“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早出五服了,也就他兄弟姐妹遭殃,不过分家早,虽说受了点连累,被分去了更远的穷苦地方,但好歹没被连累太多。”

“倒不是担心恶人,恶人不少见。”秦敏把自己的忧虑细细道来。

署长原本还算放松的脸色也陡然发黑:“该死的杂种!骨头轻的废物!这是要做什么?阮姐杀了那么多人,废了多少心思才把乡老们整治下去,又来?这是想要裂土自治了!”

凡是稍微有一点政治敏感度的官员吏目都知道,一旦这种事成真,无数吏目用鲜血汗水趟开的路就会立刻化为乌有,治理乡村的困难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

倘若吏目成了新的乡老,就等于是在掘阮姐的根基,多少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而阮姐,她会轻轻放下吗?

她会念着吏目们昔日的功劳,大发慈悲吗?

不会的……那会是新的尸山血海,哪怕要付出最沉重的代价,阮姐也会肃清这一切。

更何况,下一代的女孩们已经长成了,本就到了要她们接过权力的时候,恐怕到时候他们这些老吏,能平安落地的没有几个。

即便这些老吏们是女孩的亲朋长辈,她们会为了老吏去对抗阮姐吗?

可能阮地会乱,会死许多人,会有许多人外逃,但阮姐能承受这样的代价。

承受不了这样代价的人,是他们。

他们得自救!

秦敏嘴唇颤抖,想起了昔年在清丰上课阮姐说的话。

那时候阮姐站在台上,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情感地说:“你们当中的有些人,或许能做到封疆大吏,或许能执掌一城一府,会有无数百姓仰你们鼻息,到时候,有一部分人仍能走在我身旁,但还有许多人会忘记今日我说的话,忘记曾经受的苦,不再是人了,只是攫取权力的怪物。”

“这部分人会死,我会尽力确保该活的人活,该死的人死。”

“今日你们不明白,到了那一日就明白了。”

秦敏这时明白了,阮姐知道的,她早知道的!她那时候给她们上课,不厌其烦的告诉她们权力的构成,权力对人的异化,正是因为阮姐一开始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

阮姐的屠刀早就备好了!

只是许多人意识不到,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冷汗打湿了秦敏的衣衫,她干咽了一口唾沫,还好,还好她发现的还不晚……

镇长和署长倒还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们还义愤填膺地骂起了“骨头轻”的罪魁祸首。

等牛车慢悠悠地摇到了桥头村,天都快亮了,刚到村口就听见了鸡鸣声。

“趁着乡亲们还没起来,别大张旗鼓,先进村走访,好好问一问。”镇长跳下车厢,她穿着的还是便衣,普通的棉麻衣裳,看着并没什么官威,她叮嘱署长,“你先去村长家,把人控制起来,也别吓着他们。”

“先走访村边的人家吧。”镇长冷哼一声,“那些聚在张家周围的,恐怕都受了她家的好处。”

虽说是在村里,但人们并非不懂得“远交近攻”的道理,一个村的也分远近,远处的欺负了也就欺负了,邻居可不行,平日要他们跑腿报信,真得罪狠了,知道你家哪里好进人,半夜拿把柴刀,就算之后赔命又如何?死都死了。

要欺负,也是逮着家里人口少的人家,最好孩子都没长成,又没有青壮。

如今是不靠拳头说话,但青壮是常出村的,青年女子进城干了活,回来也能知道自家被欺负了该怎么做。

带着孩子的老弱,或是孩子多的寡妇,是最易被拿出来树立威信的,他们无处可躲,无力反抗,最孱弱不过。

秦敏和镇长一道,分别去敲两户人家的门。

好在这会儿虽然天还没亮,但农户人觉浅,也到了该醒的时候,才敲几下便有人应声。

好在村边的几户人家离得都远,不会一敲门闹醒一个村。

听音识人,秦敏一下就听出她这户应声的是个老翁,恐怕年逾五十,甚至年纪更大。

她平复心情,温声道:“老丈,我刚从镇上来,这会儿大伙儿都还睡着,上你家讨口水喝。”

老翁安静了一会儿,抖声问:“新来的扫盲老师?”

秦敏忙说:“正是,正是。”

老翁先到窗口处探头,见站在自己门口的只有秦敏一个人,这才去把门栓拿开,将人迎进屋内。

秦敏一进屋,还没看到屋内的样子,便先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几乎要立刻把她熏走。

她恍惚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这是什么味道。

是尿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