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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对老夫妻并非原配,而是逃荒路上的半路夫妻,原本的丈夫妻子和孩子都死了,在一块后收养了一个孤儿,勉强组成了一个家,日子眼看着就好起来,但养子和儿媳在进城的路上遇到了山体滑坡,只留下了一个独女。

秦敏听不得这样的事——她是个眼窝浅的人,一听就想落泪。

老妇说起往事的时候面上并无什么变化,只提起孙女的时候眼眶微红,可那红也是转瞬即逝,仿佛已经对自己遭受的一切麻木了。

“孩子还这么小,还是带她去镇上看看吧,实在不成便往城里去……”秦敏劝道。

床上的女孩还不到十五呢,在城里,这还只是个孩子,书都没念完,出去找活都找不着好的。

“没钱呢……”老妇抹了把脸,“就俺们两个老的种地,卖粮的时候都是……哎!”

秦敏连忙追问:“卖粮的时候怎么了?难道衙门有人强买强卖?”

“倒不是衙门……”老妇又叹气,她看了眼老翁,老翁站起身来,端着那盆脏水出去,久也不见回来,似乎是守门去了。

老妇拍了拍腿上的灰,低着头并不去看秦敏的脸:“每年秋收,不等衙门的人来,俺们这些在本地没根基的,都要把粮食交给张家——最先说的还好,他们家有在外做吏的女儿,不能叫俺们吃亏,俺们都没见识,也不敢同衙门的人打交道,等人走了,他们再把俺应得的那份钱给俺,可这两年这钱越发的少,今年还没秋收,但恐怕比去年能拿的还少些。”

秦敏仿佛五雷轰顶,她的脸瞬间涨红,在不敢置信中又带着深切地羞耻。

老妇这样的人在村里肯定不是特例,每个村都是有孤寡老幼的,这些人的粮食都交给一户人家去卖?定是有镇上的吏目帮忙遮掩的!

无论是被蒙骗还是做交易,总之,靠着张家人绝对做不到这份上。

而这样的情况已经维持了好几年。

这么说——镇上的官吏都在渎职!

老妇苦笑一声,她连愤恨的力气都没了:“姑娘又出了这事,今年恐怕也就留点口粮,明年的种子钱都没着落。”

她的话刚落音,秦敏就已经忍不住站起来了,此时的秦敏怒发冲冠,平日里能躲懒就躲懒的人,这会儿却气得心口疼。

田地!粮食!这两样是农人的根,动什么都不能动土地和粮食。

偏偏张家人把这两样都动了,将外姓人分到村子外围,这边土地虽说未必不好,但引水是麻烦的,得付出更多的人力,这也就罢了,毕竟在别的村子,分到二等地的人家都是有补贴的,但他们偏偏还要动粮食。

这就掌握了农人的命脉,再浑的刺头经过这么一遭,也要偃旗息鼓,当个“村奴”了。

“丧良心的烂污东西,都该扒皮抽筋,全枪毙了才解气!”秦敏气得说出了真心话。

此话一出口,她便也不再伪装,理好了衣襟后就对老妇说:“婶子,我不是什么扫盲老师,哄骗了你,这是我的错。”

“我姓秦,乃是镇上的户籍主任,这回不止我,镇长和役吏署的署长都来了本村,正是知道了张家人的腌臜事,要来拨乱反正!”秦敏双手紧握成拳,“你有什么冤屈,受了多少欺压,尽可道来,不必担心,他家不过出一个女吏,难道还能倒反天罡?和阮姐作对吗?!”

“你既已经说了,大可说个干净!”秦敏劝道,“你家如今老的老小的小,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为姑娘想一想,她不治病,难道一辈子躺在床上,说句难听的,你们两个老的今日还活着,还能照顾她,明日呢?”

老妇或许是早就察觉了蹊跷,对秦敏的自白身份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可能是有点的,但也只是因为秦敏的官职比她想象的更高。

“俺家姑娘是去年出的事了。”老妇刚一开口眼角便湿了,低声说,“她一向是乖的,爹娘去的早,从没有惹过事,叫俺和老头操过心,书读得虽说不算好,但也认识许多字,长得俊俏,原先俺和老头都不愁,偏就这俊俏,惹了贼人的眼……”

“那日俺和老头下地,叫她在家做饭,那会儿也正是发虫的时候,回来的就晚了。”

“叫那贼子得了手……”

老妇闭上眼睛,脑中冒出的就是那日的画面,她同老头扛着锄头回家,院门却是开着的,那时他们的心就提了起来,进到院中,看到屋门也是大开,那提着的心便一下冒到了嗓子眼。

待进了屋,满地的狼藉,可见姑娘反抗得多激烈——桌上的陶杯落了一地,炕上的被子满是脏污。

而姑娘就被那脏污的被子半盖着身体,脸被打得肿胀到看不见眼睛,老头当时就晕了过去,还是老妇强忍着哭喊,把姑娘擦洗后穿上衣裳。

“也好了一些日子……”老妇弓着腰,“她还劝俺们,等她读成书了,在镇里找了活,就带俺们搬走。”

“大人,多好的姑娘,没有享过一天福,会说话就会做活,受了这样苦,还要反过来劝俺们。”

后头的事,不需要老妇说,秦敏也能猜出来。

那一阵好过之后,姑娘怀孕了,两个老的同这个姑娘都没什么见识,便悄悄寻了药,也就是砒霜堕胎,胎落了,姑娘的身子也毁了,至此管不住屎尿,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更出不了村,找不到城里的活,越发被欺负。

“那个扫盲老师,俺也劝过她,劝她走,走了就别再来。”老妇终于忍不住眼泪,哭道,“她不听俺的!她不听啊!她说村里的娃娃们不读书,分了地也没前程,大人!她是个好人呐!好人没好报啊!!”

老妇哭得哆嗦,几乎都坐不住了,还是秦敏抓住了老妇的手,老妇才像终于找到主心骨一般埋下头,依偎过去:“大人……管管吧!管管吧!俺们要活不下去了!”

秦敏也死死抓着老妇的胳膊。

外头天已经大亮了,可秦敏坐在没开窗的室内,却能感受到背后吹来的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