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旻轩从记忆中抽离,眉心郁结沉重,说道:“我父在修行之初,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在凌霄宫内,低微之时求道于凌霄宫的一个外派执事。”
“只是父亲天资出色,后来那外派执事知晓父亲之资质,当即引来凌霄宫高修,带着父亲回去着重培养。”
“而父亲也是在还未回凌霄宫的那段时间内与母亲相识。后来父亲修为到了高处,不再像低修弟子一样受到限制,这才与母亲续了旧缘,直到为凌霄宫发觉,被捉了回去。”
“此事在凌霄宫内部大肆传播,父亲自知违背门规,唯有认罪。凌霄宫内,父亲尚有恩师,那是位大人物,地位崇高,所以才能一直护着我们,否则我也不会安然出世。”
“包括后来动乱,父亲与我分离后回去请罪,也应有那位大人护着,不至于受戮。”
说完这些,姜旻轩总算松了口气,像是将多年来的郁气吐了个尽。
诸事倾诉下来,周清辰也不知从哪一点开始吐槽。修仙界之大无奇不有,人妖相恋这点实在没有什么新鲜之处,反倒在道门内部有如禁忌。
只是了解了事情经过,周清辰颔首道:“此事也算是你最后一桩牵绊了,可何不等到你登及渡劫再一并斩断?”
“毕竟那凌霄宫到底是东境道门九派之一,即使没有半仙之修的存在,也必有不止一位渡劫尊主,尚不是当今的你可以抗衡的。”
姜旻轩若是现在回那道门,与挑战权威无疑。试想自家道子被杀,杀人者在眼皮子底下被放走,多年恼恨不曾望,今又被打脸,那凌霄宫还能允许?
姜旻轩摇了摇头:“师尊,我父被当做曾经的凌霄宫道子,前程本该远大,今大世将近,已经没有时间耽误了。”
“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他抬眸看着自己的师尊,续道:“师尊苦修多年,或许还不知…不久前,那凌霄宫彩云漫天,东境皆有感应,可观见青天深处如同雷泽,是有人渡劫的征兆。”
“不久之后,凌霄宫便传出喜讯,青弥上尊渡过天劫,位列凌霄宫尊主之位,诸道门皆来贺。”
“这青弥尊主,便是……我父的恩师。我是见过他的,早初我修习父亲传授的仙道功法时,那位大人在旁看过,说我与那南境妖域的半妖有着本质区别,南境妖域之半妖,妖仙双修,可一身力量是混杂的,而他观我体内的灵力却与妖元却互不相扰,乃是奇观。”
姜旻轩此话是在解释给周清辰,他这一行,并非莽撞。
“师尊,弟子不想一直受师尊庇护。这世间的风雨总要经历的,我本是妖邪,更要历经无数的杀戮来全我之道,甚至我身被杀,也是在成全我。”
他这番话并非唬人,自他开始全然接受道妖之祖的传承,那恐怖的妖祖神通便无时无刻不在重塑着他的修道观。
那可是在无尽杀戮与绝望的吞噬中、后天得道的至高生灵!
周清辰看着自己这最出色的弟子,不再劝说,而是说道:“你那禁命妖伞,让我将其最后的封禁破除。”
如今周清辰渡劫圆满,原本棘手不已的封印早已奈何不了他,接过姜旻轩的妖伞后,三下五除二便将其最后的禁制直接破除。
这妖伞曾是天狐灵宝,经人族修士炼成,又在那天狐的日夜温养之下,本就是一把绝世凶器,如今不知过了多少年,灵性缺失,却仍不容小觑。
姜旻轩虽口中说用之不称手,可真拿到了手中绝对是一件杀生利器。
……
东境是一片广阔的境域,面积与南境相近。
这片浩土亦与南境接壤,与北境则隔着一道广阔的内海,此海与墨海相连,也是海中龙族的地盘,海妖盘踞。
可东境诸道门却不敢将手伸向那处,反倒与接壤的南境妖域争杀不休,甚至在岁月变迁之中,这九方道门当今的坐落之处全都接近东境与南境妖域接壤的区域,如同九座镇妖之关隘,誓要压垮南境最后的妖土。
凌霄宫,是一处浮空之地,与它的名字相配,凌驾于九霄天上,以云为地,挂虹悬霞,千宫万殿,此起彼伏,回廊相错,仙台点缀。
这一处道门就像是传说中的天庭仙宫一样,超然界外,靠近一点甚至能看到隐藏在云雾中的十八玉柱,上百条巨大的陨铁锁链将这些玉柱拴在一起,似是困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
众多悬浮宫殿中,有一处极为偏僻之所,是凌霄宫内少有的光辉黯淡之处。这里似是有什么隐秘的通道,引向一处未知空间。
……
某处密地,天穹无光,大地崩裂,这里没有了引力的存在,那些崩碎之物皆悬浮而起,其中多为硕大如山岳的石块。
这些石块浮于空中一动不动,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块上,正有一道灰袍身影静静盘坐着,眉头紧锁,枯坐如石像。
此地连风都不起,若不是他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腔,实在看不出像个活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此人灰暗的面貌,皮肤糟蹋、披头散发、嘴唇开裂,满面青黑,毫无血色。
他枯坐在这里不知几岁几年,与这破碎却静止的天地构成了一副静态之画,不知何时能被打破。
应该就在下一刹那……
天空之上突兀地动荡起来,浮起来的尘土席卷在一起,竟然慢慢形成了一张巨大的脸庞。
这脸庞睁开巨目,空洞一片,随后又口吐人言,轰响好似天雷之音:“姜卫玄,千年已过,你毫无进展,当真要自弃至此?”
那声音轰然震落,引得原本静浮不动巨石都纷纷碎裂大半。
枯坐的身影这才动了动,恍如隔世地张开眼皮,露出那双混浊灰暗的目珠。
他仰头与天空的脸庞对视,过了几息才找回了自己的嗓音,粗哑地问道:“师尊,旻轩应还活着吧?”
“若是还活着,以他的天资,怎么也该合体在望了…或许已经追上了我也不一定。”
空中的面庞顿了顿,幽幽地开口道:“你这么多年,等这个答案,有何意义?”
“我早说过,你若是安心修行,登临大乘,那些老家伙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到时就可亲自去寻。”
“丢人现眼的东西,老夫我这本来将死之人反而再进一步,你倒好,好好的底子,消磨大半。”
这话语刺得男人一阵痛苦,可他只是摇头,那双混浊的眼睛第无数次躺下热泪:“我…我做不到,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她粉身碎骨的画面,她还说…要我带着旻轩活下去。”
空中的面庞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注视着下方渺小到尘灰里的男人,道:“这已经是你能做到的极限了…当年你折返凌霄宫认罪,那孩子还有一线生机,你要是与他一起外逃,我也救不了你。”
“可那是当年……老夫也不能白白到这渡劫境,现在给曲宵那老匹夫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我面前提当年之事。”
这面庞的话落入男人耳中,顿时让对方一愣,随即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浓烈的不可置信:“师尊,你已经迈出那一步了?”
那滚滚雷音又落:“骗你如何?罢了,到头来还是要靠我这老头子……”
可这话还没说完,这天空中的脸庞却忽然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