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定的,他无病无痛,长命百岁。
而她,长乐安康,事事皆能得偿所愿,所遇皆为良人,有用不完的福气。
最后,阿朝又重新回到船上。
船只离岸,岸边的三个人一直望着这边,而甲板上,小姑娘也没有离开,直到小船消失在水平线,直到岸边的人化作黑影。
二哥哥,还有......再见了。
苏世通的心底空空荡荡的,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到了这一刻,还是难受地眼睛微红。
可饶是如此,最先回过神来的,还是苏世通。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这人,还在看着水面发愣。
苏世通现在也懒得和他计较,好心思还是歹心思,总之,齐岩没有说出来就是好事。
“走吧,去租一辆马车,再雇一个护卫,连夜出城。”
昨天,月团儿就将身上的银钱,分了一些给他们。
直到苏世通开口,齐岩才回过神来,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
苏世通也算是有了上回逃命的经验,和小宇子很快就将事情安排妥当。
和月团儿分别的第二天,他们算是彻底踏入了北疆的地界。
再往北,就是西秦国了。
四周雪山环绕,入目便是冰天雪地,空空荡荡,荒无人烟。
但这些,是庆王世子齐岩最熟悉的颜色。
男子的唇角微弯,他到家了......
“世通兄,后面的路,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走了。”
苏世通闻言微愣,显然没反应过来。
“你什么意思?”
下一瞬,看着齐岩这副模样,苏世通突然瞪大了眼睛,意识到了什么。
“你没打算去西秦?庆王兵败已成事实,你还要做什么?”
苏世通下意识以为,庆王世子是打算重整军队,接替庆王的班,继续给元德帝找麻烦,搞事情替庆王报仇。
显然,苏世通猜错了。
齐岩听到这话,没忍住低笑了两声,回家了,心境都变好了。
“多谢世通兄提醒了,我不至于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成王败寇,早就认了。”
“那你又闹什么幺蛾子?你难道不知,很快朝廷便会派兵到北疆?你和我一样,只有西秦这一条路。”苏世通皱了皱眉道。
要说元德帝爱惜自己的颜面,不会将月团儿的画像满大街张贴,叫全大魏的老百姓知道自己丢了小娘子。
但是对他和庆王世子,可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一定会一直搜捕下去。
苏世通就看着齐岩笑意浅了两分,语气舒朗,又带了两份释然。
“世通兄,你说错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大魏皇室子弟,我姓齐,生死都是,大魏就是我的家,齐姓男儿,不会为了苟且偷生,叛国叛家。”
是了,所有人,包括苏家三姑娘都以为,齐岩要去西秦。
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走。
大魏皇室的儿郎,除非骑着战马攻入西秦,否则又怎会踏入敌国之地?
辽王也好,他的父王也罢,这些人的野心,堪比天高。
但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想过,联合外敌。
更何况是他这个没有野心的。
他不想离家太远,当然......也不想离她太远。
生死在一处,兴许,也是一种圆满。
他这一生,就求这一次圆满吧。
这个冬天的雪,当真是下地好大。
......
小船上的苏家三姑娘,这个时候心里和自家二哥哥一样,多少也有点空落落的。
好在,他还有十五这个忠诚的护卫......便宜的三哥。
“别多想了,马上就要过年了。我问了船夫,咱们回去这是顺流,刚好能赶在过年那一天,到下一个渡口。到时候咱们也置办点年货,三哥给你包饺子吃!”
瞧着小姑娘精神泱泱的小模样,十五倒是真没想到,兄妹俩分别,对小姑娘的后劲还挺大的。
实则,倒不全是因为离别的原因。
阿朝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近来有点嗜睡,精神不大好,人也懒洋洋的。
阿朝琢磨着,应该是月事推迟的原因吧。
唉,她的月事一向不准,后来调养了那么长时间,才有好转。
说不定是这段时间温差变化太大,又出了点问题......
不过问题不大。
某只小不点:呜呜。
......
大魏帝都,北郊行宫。
短短半个月,昔日热闹非凡的宫室就空了下来。
直到皇帝陛下,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地“从天而降”。
任何人都没提前得到消息,实在是这群人的速度,比传信官还要快。
也不知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说句大不敬的,要不是容貌未改,就他们这些人的形容,当成是逃兵败将的都有。
就连皇帝陛下,都有些精神恍惚。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熟悉的场景,却又不怎么真实。
北郊行宫的每一处,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只是扑面而来的,唯有死气沉沉之感,就像是在梦里一样。
大魏百年来最出色的帝王,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变成了一支枯木,在人间游荡,麻木又恍惚。
这样的元德帝,让周围所有人都觉得陌生,连他自己也是一样。
实际上,北郊行宫还是原来的北郊行宫,唯独不同的只是少了一个人罢了。
一个独占帝王恩宠将近两年的宸贵妃......
他是皇帝,无人敢拦他,亦无人敢靠近。
相对应的,也无人能帮他,皇帝只能自己往前走,走进另一座死气沉沉的宫室。
和小妃嫔认真打理的星辰宫和玉华宫不同,这里的宫室阴冷又潮湿,因为天气的缘故,也因为其中摆放了几具尸身。
刘大总管不敢再跟进去,就在门口瞧着自家陛下,径直走向其中一具,已经看不出人形,被摔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的尸体。
唯一只能通过衣裙和尸骨确认,这是一位年轻的小姑娘。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还有股难言的恶臭,当然更让人接受不了的,是视觉上的冲击。
只是皇帝恍然未觉,一步步靠近,丝毫不嫌弃。
他紧紧盯着那堆模糊的血肉, 忽地,在刘大总管惊诧的目光下,皇帝抬起手,握住了那具尸身的手。
有一瞬间,刘大总管觉的,或许下一瞬, 自家陛下就该哭了。
这种感觉很荒谬,元德帝怎么会哭呢?
这和宸妃娘娘没有关系,是因为这个人,早就在十多年前,经历过了世间的所有风霜雨雪,母妃早逝,先帝不慈,兄弟相争,夫妻离心,被发配到世间最荒凉之地。
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这样的人,即便不是帝王,也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
也只有慈仁太后过世的时候他掉过眼泪,但那时候,先帝六皇子还小。
后来,无论遇到任何事, 即便是先帝过世的时候,元德帝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所以,刘大总管怎么会觉得,自家陛下想哭呢?
然而下一刻,更让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皇帝握着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过了很久很久。
不知怎么地,原本涣散无光的黑眸,在一瞬间重新凝聚,与刚刚的精神恍惚,判若两人。
直叫人觉得,元德帝又回来了。
刚刚那副模样,是所有人的错觉。
慢慢的,那双沉沉的黑眸,一开始只是恢复了神思,接着,便是一种庆幸和贪婪。像是比他刚确定登基的那一夜,还要惊喜和激动。
原本看着自家陛下这副模样,马上就要开始落泪了的刘大总管,也突然止住了眼泪。
只是和皇帝不同,这般景象,刘大总管反倒是更担心了。
皇帝陛下这样,就像是极度悲伤,受了刺激一样。
显然,皇帝没受刺激,只是那个希望皇帝不好过的徐朗,唯一漏算了,元德帝原本就不是个正经人,小妃嫔全|身上|下,都被他欺|负了个遍。
可以说,只要没有化成灰,哪怕是散了架,元德帝都认得出来。
这不是他的娇娇儿......
刘大总管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自家陛下已经松了手。
紧接着,整个人像是泄了力一般,直接席地而坐,毫无形象可言地靠在摆放尸体的台子边沿。
日夜赶路,加上身心俱疲,但凡是人,都难免会处于一种透支的状态。
如今,皇帝确定了一桩事,才终于敢停下脚步。
刘大总管看着自家陛下,坐在地上,时不时低笑两声,感觉天都塌了。
不会吧,不会吧,因为小妃嫔死了,陛下魔怔了吗?
“陛下......。”刘大总管这一声,满是忧愁,声音带了几分哽咽。
当然,刘大总管已经做好了自家陛下不会理自己的准备。
只是,这回刘大总管失算了。
皇帝听到这声呼唤,立马扭头看向他,神情不像从前那般威严,平视着他,语气喑哑但却难掩喜色。
“刘全,这不是她......这不是她。”
这种感觉,就像是对着自己信任的朋友,分享一件喜事一般。
听到这句话,刘大总管心里咯噔一下。
一方面,是陛下这句话的字面意思。
陛下是说,这具尸体不是小绵羊的。
所以小绵羊没有死!
但另一方面,刘大总管心里犯了难。
这样血肉模糊,七零八落的尸体,就连仵作看了都得摇头。
刘大总管不确定,自家陛下是不是因为不能接受这一噩耗,产生了幻觉,或者只是在自欺欺人。
但他这时候,可不敢再刺激他家陛下了,顺着他的话道:“如果这不是贵妃娘娘,那贵妃娘娘现在在哪呢?”
这句话,刘大总管问得相当迟疑。
是了,若是这不是小绵羊,那小绵羊现在在哪呢?
仅仅一句话,皇帝从地狱抵达天堂之后,终于结束了这场梦,回归到现实之中。
缓缓站起身的那一刻,熟悉的元德帝才算回来。
不怒自威......帝王威仪......眸光泛着冷意,叫人觉得凉薄,又让人胆寒。
刘大总管恨不得擦擦自己的眼睛,难不成刚刚那一切,其实是他出现幻觉了?
是了,元德帝不会哭,他家陛下......泰山崩于眼前仍能岿然不动,怎么会哭呢?
但很显然,一切都发生过,只是之前,一句贵妃跌落悬崖,叫皇帝陛下方寸大乱。
哪里还会去深究,到底发生了什么,和谁一起发生,发生这一切的缘由是什么?
他只是想赶紧回来,结束这场噩梦。
只是刚刚那句“贵妃在哪”,彻底将皇帝拉回了现实。
一个时辰后,比起皇帝刚回北郊行宫的时候,气氛更加凝重, 温度又低了两分。
因为前者,谁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精神恍惚,伤心大于愤怒。
但现在,就只剩下怒火了。
但偏偏,皇帝没有发出来。
刘大总管已经在心里,将小绵羊问候了好几遍了。
就在刚刚,帝都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儿,自家陛下都知道了。
陇西侯府的事儿,苏家的事儿,还有宫里面和北郊行宫的。
当然,还有某只小绵羊,托付小马,之后栽赃陷害,又在安定寺故布疑云,耍地所有人团团转的事......事无巨细,皇帝陛下全都知道了。
当真是好手段呐......
刘大总管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小绵羊做得出来的事儿。
明明记得,之前小脑袋瓜不怎么灵光啊,这一环套一环的,还用上了兵法。
不知想到什么,刘大总管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脸黑的像锅底的皇帝陛下。
怎么把那事给忘了,他家陛下为了叫小妃嫔多长点心眼子,特地找来了许多蕴含着兵家道理,阴谋阳谋的话本子。
事实证明,但凡元德帝想做的事,都能成功。
小绵羊确实长了不少心眼子,可是全都用在了皇帝陛下自个儿身上。
皇帝:“......。”
要说刚刚是害怕噩梦成真,那现在,皇帝心里就只剩下惊怒了。
这个骗子,这个混账!
“好地很......。”一时间,皇帝连连冷笑,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三个字。
刘大总管觉的,若此时小绵羊就在眼前,小命怕是真地不保。
“刘全!”
突然,皇帝眸光一厉,声音又冷了两分。
陪在自家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刘大总管可以说是最了解元德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