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威听到,旁边的呼吸声突然粗重起来,他知道自己说的话,谢文是听进去了,也相信了。他闭上眼睛,似是等着他哥最后的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谢威马上要忍不住先开口时,谢文终于有所动作了,他掀开被子,慢慢坐了起来。
用探究窥视的眼神盯着谢威,似乎试图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来。
“什……什么时候的事?”
谢威看向他哥,明明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他却从中看到了某种压抑又难言的痛楚。
“不知道,”谢威坐了起来,像个被教训了的孩子一般,低着头不忍看他哥哥。
“你、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说你喜欢……喜欢男的,”谢文情绪明显有些激动,声音也不自觉提高,却又在说到后半句时,像触碰到什么禁忌般,压下了声量。
“小威,是不是搞错了?”谢文面色透着焦急,“啊?你没谈过恋爱,弄混了也正常,是不是?”
“谈了恋爱就好了,你太老实了……”
“一定是你身边没什么女性朋友,平日里不和女生接触,你不知道……”
谢文还是不肯轻易接受,找了各种理由,不知是为了反驳弟弟,还是安慰自己。
看着平日里温温和和,连大声说话都很少见的哥哥,现在这般模样,谢威心里亦是说不出的难受。
“哥,我快三十了,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自己还能弄错吗?”谢威摇头苦笑,残忍地打破了谢文最后那点微弱的希望。
“我的身体对男人还是女人有反应,我自己会不知道吗?”
沉默……寂静的夜色里,只有挂在墙上的钟表发出的嘀嗒声。两人就像两座隔空相望的雕塑般,纹丝未动。
“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早就发现了,”谢威早就想好了说辞,虽因周以辰而有了这后续诸多事情,但他并不想把他牵扯进来,更不想家里人知道周以辰就是那个引起质变的因。
“早……有多早?”谢文抹了把脸,似自言自语般,“怎么会呢?小时候我们一起上学,你那时候虽然不开窍,但也知道逗女孩啊?”
“拽女孩的小辫子,往人铅笔盒里放毛毛虫,后来长大点了,懂事了,也会在女同学搞卫生的时候,堵在教室门口,不让男生进来踩脏了地……”
“搬桌子搬凳子的重活,也不让女生干,女生个子矮,够不到黑板,你也去帮着擦……”
“怎么就……就不喜欢女生了呢?啥时候就喜欢……男人了呢?”
谢文似乎也没指望谢威能给出什么确切的答案来,一个人陷入回忆里。
谢威看着哥哥似失魂落魄般自言自语,心里一阵酸痛,刚要开口,就见谢文突然脸色苍白起来,像被某种可怕的猜测吓到。
“监……监狱,”谢文嘴唇发白,颤颤巍巍地吐出来的是一句看似意味不明的话,“是不是?是不是……监狱?”
谢威被他哥的脸色吓到,下意识辩驳道:“不是,哥你别乱想,和那没关系,真的。”
“我是后来才发现的,就是……就是做梦,梦到的是……是男人,”他的入狱不仅是他自己的痛,更是他家里人的心病,他哥本就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他不想再让他哥为此愧疚难安。
可这一番急切的解释,不仅没能打消谢文的想法,反而让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谢文整张脸埋在了双手间,谢威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周身围绕着的伤感与痛处。
“哥……哥……”
“没事……没事……你先睡吧,”谢文似被惊醒,抬起头来,眼眶已经一片赤红。
“我出去……方便,”谢文动了,抓过一旁的衣服开始穿起来,视线躲闪,回避着谢威,“你睡吧。”
谢文动作麻利,很快就踩着鞋子出去了,行动间似乎还有些踉跄,炕上还丢着没有穿的保暖裤。
自己能够坦诚面对这件事也是花了一段时间,从怀疑到确信,从怨恨到接受,谢文刚知道,有这种反应也正常,谢威默默安慰自己,给他点时间……
夜色越来越深,窗外已经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屋内的钟表嘀嗒了一圈又一圈,谢威不知等了多久,谢文才回来了。
谢文先关了灯,脱鞋后爬到了炕上,动作间有屋外深夜里的寒气,和刺鼻的烟草味。
谢威从不知道他哥会抽烟,在他印象里,也从未见过他哥抽烟。
“哥,你……抽烟了?”
“嗯,”谢文对弟弟还没睡着,似乎也不惊讶,掀开被子躺到了被窝里。
“给爸买的烟,明天拿山上去。”
“好,”谢威应了一声。
又是良久的沉默。
“先别和咱妈说……”
没头没尾的话,兄弟俩却都明白。
“好。”
晨曦破晓,屋外就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谢威睁开眼就看到他哥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叠被。
“再睡会吧,饭好了叫你,”谢文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不是昨晚抽烟导致的。
“算了,醒了就睡不着了,”谢威坐起身来,被子围在腰间,露出健壮的胸膛。
早饭吃的有些匆忙,谢父的墓地离村里有些远,需要开车走一段路程,到了山脚就只能步行。
“小文晚上没睡好啊?”李艳芹盛了满满一碗粥递给大儿子,“眼睛都肿了。”
“……是有点失眠,”谢文牵起嘴角笑了笑。
“一会儿从山上回来,在家睡一觉,吃了午饭再走,”李艳芹有些心疼儿子。
“不用了,小威的车怕赶不上,我俩去车站附近吃一口。”
兄弟俩开车去了坟地,赶往山上的路上也遇到很多外地车牌,都是从外边赶回来,到山上祭拜先人的。
谢父的坟在整个墓地的最深处,两边种着成排的松树,是后来谢文找了风水先生看过方位后种植的。两人蹲在地上把周围的杂草修整了一番,烧了纸钱,又上了香。
谢威把成条的烟抽出两盒,点燃后摆放在墓碑前,这是谢父生前最爱抽的牌子,便宜,劲大。
爸,我看上了一个男人,这辈子就和他过了。
你若是不同意,就来梦里打我吧。
等儿子黄泉路上见到你,再向你赔罪。
谢文看着弟弟跪在父亲的墓碑前,磕了三个头,眼眶骤然红了。
回家的路上,谢威扒拉手机,才发现隋燕给自己发的消息,时间是昨天夜里十一点多。
“明天回南宁对吗?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昨天自己明确说了不喜欢,隋燕也没再发消息过来,谢威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谁知怎么还是……
“没必要,我们昨天不是说完了。”
隋燕消息回的很快。
“一次,就这一次。”
“我想当面说清楚。”
谢威忍不住叹气,毕竟是他哥在中间牵的线,太不近人情似乎也不妥。
谢文似乎注意到了弟弟的烦躁,偏头问道:“怎么了?”
“隋燕。”
“……你不是说已经说清了吗?”
“是啊,我昨天和她说了不喜欢她,我俩不可能,她后面也没再发消息来,我以为已经完事了,她现在约吃午饭。”谢威举起手机,给他哥看了一眼。
“……要不我去吧,是我要撮合你俩的,我去和隋燕说清楚。”
“你咋说啊,本来两人的事,再通过你传达一下,好像羞辱人一样,”谢威收起手机,叹了口气,“还是我去吧,当面说清楚了,省得以后麻烦。”
两人先回了家,谢母已经把给俩儿子要带的东西都打包好了,一人一只小笨鸡、黑猪肉、蘑菇干、木耳等,七七八八都装到了一个纸箱里。
谢文先搬着东西往车里放,谢威则去屋里收拾自己的东西,李艳芹跟在小儿子后面扫尾,怕他落下东西。
“仔细看看,别落下啥东西,你离的远,也没人能给你捎去。”
“就这些,都没落下,”谢威应和着。
“那个……隋燕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我和你哥都觉得那姑娘不错……”
谢威的亲事一直是李艳芹的心病,以往那几次,不是谢威不愿意去看,就是女生不同意,这次终于遇到一个条件不错,还特别稀罕谢威的,李艳芹是真的心动,不想就这么错过了。
若是就这么由着谢威,这儿媳妇得驴年马月能领回来啊。
“感情这东西处着处着就深了,你俩还是同学,那也有话说不是?”
“别一口就回绝了,先试试,万一就成了呢?是不是?”
谢威不擅长处理感情的事,特别是已经明确拒绝后,还不肯放弃的这种,本就被隋燕的执着搞的心烦,又被谢母一遍遍地追着劝说,这下更加烦躁。
“妈,我和她就不可能,”谢威背起自己的背包,打算走人了。
“为啥啊?就见了一次面,咋不可能了?”李艳芹仍不愿放弃。
“因为我对女人没反应,没兴趣,行了吧?”谢威随口回道,“以后别再提女人了,没兴趣就是没兴趣。”
说完也没管谢母什么反应,背着包就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