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母子相认。
在一层的一间教室里,一身黑裙的萧森抱着萧凯言哭得不能自已,上气不接下气的。后者的脸上却多了三分无助三分迷茫。
谁能想到会突然遇见十几年没见过面的母亲,就算是萧凯言也会觉得手足无措。
那是他高中住校就不常见,大学时消失无踪,不告而别的母亲啊。
他用手轻轻拍打安慰着“久别重逢”的母亲,脸上一点喜悦的样子都没有。
不过至少大家都弄清了范永宁不远千里暂居在学校的目的——他的前妻萧森在这里。
范永宁显然是知情的。也许只比两个孩子早知道几个月而已。
毕竟看着母子重逢的场景,他几次都红了眼眶,背过身去。抛夫弃子的前妻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在满是感性的教室里,萧凯言冷静得令人发指。
“这些年您过得好吗?”
“呜呜呜……”
抛夫弃子的选择,让萧森很难回答儿子简单的问题。过得好吗?她可以过得好吗?
儿子没有掉一滴泪,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见她没有回答又继续问道。
“您明知道和柏云合作,也没有想过见我吗?”
那么长的工期,她从来也没露过面,掩藏得极好。就像当初她选择失踪后,连范永宁都找不到她。如果不是他今天机敏地发现有人在偷窥他,是不是母子两人今天也要继续错过。
就这么不想见他吗?
顾媛也是眉头紧锁。一场大型的认亲现场,总让她觉得怪怪的。
如果校长是柏云的股东,那搞个职位把自己塞进柏云就说得通了。
可她为何对待萧凯言的态度又如此矛盾?
是想远离还是想靠近?她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想下去了,却又控制不住去思考。
萧森被儿子冷酷的质问骇得发抖,慌乱中向范永宁投出了求助的目光。
“……”范永宁这辈子都抵抗不了她的这种眼神,张嘴就想帮她说话解围。
嘴巴长着,看看求助的前妻又看看凉薄的儿子……
他豁出去了。撸起袖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脸上的横肉都颤了颤。
“说说吧,就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说说吧,”他当着小辈撕开自己的伤口,“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抛弃自己的儿子,”他指着萧凯言又指了指顾媛,“又去养别人的闺女!”
顾媛突然被牵连,母子二人都变了脸色。
萧凯言离开母亲走到顾媛身边,站得像个保护者。
萧森更是气得血液倒流,四肢冰凉。
她冲着范永宁大吼:“你说得什么话!”
范永宁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敌人,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说到从前的是是非非他才是受害者。
“我说错什么了?我说得不是事实吗!孩子刚高考完你就失踪了,等他出国留学你就闹着离婚,找律师和我打官司却一面都没露过,一句原因也没有。我不相信甚至报了警。”他喊得声音都开始沙哑,“你和全世界都能见面,都能对话,唯有我们父子你是不见不谈无视我们的存在。就算我们犯了天条也得有个说理的地吧?你就这么判了我们死刑!十几年啊,十几年啦!”
顾媛脸色铁青,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萧凯言怕她被范永宁吓到,搂住她的肩膀安慰,眼睛却不敢离开父母分毫就怕他们当着顾媛的面闹起来伤了她。
没有母亲的陪伴,没关系,他习惯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习惯了。
可父亲显然非常难受,一直都放不下。
范永宁赤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已经长成世上最优秀的男子,最成功的企业家,他满目悲痛。
“别人的孩子可怜,我们的孩子就不可怜了吗?别的孩子没有父母陪伴,你就要让自己的孩子也没有父母陪伴才行吗?他做错了什么要被你抛弃?!”
“你住嘴!”萧森突然疯了一样嚎叫,疯了一样冲向范永宁撕咬起他来。
“你不配,你不配提她的父母!”
她苍白地尖叫,如同阴间使者。
情况突变,萧凯言整个人都蒙了。
他对母亲印象不多,但总是温婉贤惠的记忆,如今实在惊人。
顾不得许多,情况紧急他赶紧将顾媛推到讲台另一头,然后冲向自己的父母,奋力将两人分开。
年少时深埋的名为亲情的心也再次被撕裂开来。
何以如此不堪?
范永宁何尝不是惊愕到忘了反应。
他何罪之有竟让爱妻恨不得手撕了他?
亏他以为最近他们复合在望……
年近70,古稀之年,他再次为了这个女人心碎。
顾媛看着眼前疯癫,错乱,讽刺的场景,看着看着,忽然砸下泪来。
“所以,”她定定地看着范永宁,不知如何找到勇气开口的,声音都在颤抖,“是你撞死了我的父母。”
不是疑问句。是能让所有串联起来的答案。
是平地炸响的惊雷。
一屋四个人,三个人都被炸蒙了。
什么?她在说什么?
发生了什么?
停滞,混乱。
萧森最快反应过来。仿佛被诅咒被解除一样,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失去支撑的力气蹲坐在地上捂着脸嗷嗷大哭。
哭得那样撕心裂肺,那样发泄,那样惨。
悲惨的哭声回荡在整个教学楼里,让人心惊胆战。
“顾媛?!”萧凯言惊叫,糊里糊涂地大步向顾媛走去,下意识想要将她抱住。
这时他应该还什么都没听懂,完全是下意识地想要拥抱掉泪的顾媛。
可惜,不能了。
顾媛一把推开靠过来的他,完全也是下意识的,推开他并且干呕起来。
一想到这个男人的身份,他的存在,感受到他在身边,就让她呕个不停,一口一口,吐得脑子缺氧。
肮脏。
虚伪。
滚开!
萧凯言站在旁边煞白了脸。
“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在干什么?!”范永宁急得跳脚,他竟是此刻屋里最“正常”的人。
“我没有,丫头你别瞎说!”他指着顾媛,“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的父母,我只是不喜欢你当柏云的女主人而已,没别的仇!”
见顾媛都气吐了,他又赶紧踢了踢脚边蹲着的萧森。他一辈子没对她这么粗鲁过,现在也是真急眼了。
“你发什么疯啊,赶紧说话啊!”他又气又急一下下拍着自己的胸口,嘭嘭作响,“我什么时候啊,我没做过啊,你跟孩子们解释啊!”
萧森却只知道哭。
萧凯言站在两方中间,看看叫屈的父亲,再看看反应激烈的母亲和顾媛,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张口想要一个解释,才发现呼吸艰难,嗓子发酸,话也说不出口。
不会的,不可能的,他兀自摇头……
不要这么对他,对他们……
顾媛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或解释,她自己找到了答案,明白了一切。
墓地的相遇,长久的陪伴,高薪的闲职,帅气的总监……她的人生没有意外也没有幸运。
全是别人一步步精湛的棋艺。
可笑。
可悲!
满嘴的血腥味,她想要苦笑却牵扯不起嘴角。那死死咬住的牙齿绷紧了脸上每一寸皮肉。
够了。
顾媛不想再看到这恶心的一家人。
她全身打颤倔强地撑着桌子抬起了脚,教室的门口看起来忽远忽近,她泪眼朦胧如被灼伤双目之人,在绝望中摸索前行。
“顾媛。”萧凯言紧跟着她,焦急且沙哑地唤着她的名字。
他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丝呼吸,都让顾媛胸口钝痛,堵得她喘不上气来。
不要,不要再叫她——她想吐。
恶心。
卑鄙!
越想逃离这里,脚步就越是踉跄,眼前也更加模糊不清。
她大口地喘息,像濒死的鲤鱼,全凭一口气撑着,就算死也要离开这片肮脏的池沼再死。
爸爸,妈妈……
对不起……
女儿太蠢了。
竟然在仇人身边苟且偷生了十几年。
不怪别人骗她耍她,是她太蠢了……
对不起……
在跨出门口的一刻,顾媛终于抵不住胸口的闷疼,绝望的愧疚堵得她一口气没上来,人直直向地上栽了下去。
晕倒的瞬间,两颗豆大的眼泪也砸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夕阳将眼泪的痕迹镀上一层惨烈的血红。
一败涂地。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
她好疼啊,真的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