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城第一次见到聂雨凰，是在边境的战场上，那时他刚升为参将。
乌蒙大举来犯，边境将士死伤无数。
霍城领着手下士兵拼死抵抗，手中的刀都卷刃了，他还在机械地砍杀着。
他不能倒下，也不敢倒下。
身后就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其中还有他的阿娘。
消息早就送了出去，所有人都在等着朝廷的援兵。
可七天过去了，援兵还是不见踪影。
霍城身上十几处刀伤都在流血，手里的兵器越来越重，眼皮也越来越沉。
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他知道，马上就轮到自己了。
一支箭射来，他挥刀去砍。
可手臂实在抖的厉害，只改变了箭头的方向。
腹部还是中箭了。
紧接着背部又一疼，霍城吐出一口血，半跪在地，眼花耳鸣。
一个乌蒙兵举刀朝他脑袋砍来，他看见了，可实在没力气躲了。
算了，就这样吧，他尽力了。
霍城绝望地闭上了眼。
恍惚中他仿佛听见了轰隆隆的马蹄声，身边人在喊着什么，可传到他耳朵里都隔了一层。
大概是幻听。
这么久了，朝廷已经放弃他们了，不会再有援兵来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是他面前有人惨叫了一声。
霍城挣扎着睁开眼，就见刚才准备杀他的乌蒙士兵被一箭穿胸，一脸惊恐地看向他身后。
他茫然地转头看去。
接着，霍城看见了自己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哪怕历经两世，也没忘过一丝一毫。
残阳如血，血流成河的战场上，红衣少女策马而来。
她的墨发被风吹得扬起，明艳的的五官凌厉逼人，一杆红缨枪杀的敌人无法近身。
有人在霍城身后举起了刀，可他眼里只有那抹红影。
少女一枪刺出，皱眉娇喝：“你个大傻子发什么呆，不知道躲吗？”
霍城定定地看着她，不敢动，也没力气动。
少女无奈，只好从马上俯身，扯住他手臂往后一甩，霍城就坐在她身后了。
“坐稳了，本公主带你杀出去。”
只这一个称谓，霍城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大瑜长公主，聂雨凰。
聂雨凰果真带着他杀出了重围，却杀进了霍城的心里，一眼万年。
长公主亲自带人支援边境，身先士卒，杀的敌人闻风丧胆，士气很快就回来了。
她不仅身手厉害，兵法谋略也不输任何将军。
就这样，聂雨凰带领着大军夺回了失守的城池，将强盗赶了出去。
在最后一战中，她中了三刀四箭，拼死砍下了乌蒙可汗的脑袋。
霍城永远都忘不了，面目染血的公主，将敌人的脑袋高高举起时，那双眸子有多亮。
比边关夜晚的星空还要亮。
之后，聂雨凰两眼一闭栽下了马背，被一直守着她后背的霍城给接住了。
她离开后，霍城的心跟着她一起飞去了皇城。
只有阿娘看出来了他的心思。
“阿城啊，阿娘知道你喜欢她，可公主不是我们能高攀的起的。”
霍城沉默不语。
阿娘说的没错，他只是个小小的边境守城将军，还是她亲自点的。
跟大瑜最尊贵的嫡长公主有着云泥之别。
可万一呢？
万一他以后成了大将军，大元帅，是不是就可以稍微肖想一下呢?
没过多久，她的父皇就给她指了驸马，是一位俊秀儒雅的状元郎。
据说驸马对她很是痴情，为了求娶她，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大好前途。
所有人都在说长公主好命，得了个爱她如命的好驸马。
只有霍城觉得，那个男人才是天底下最幸运最好命的人。
他藏在心里的公主，配的上这天下最好的男儿。
霍城将满腔爱意往更深处压了压，只祝愿她平安喜乐，儿孙满堂。
可上天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
老皇帝驾崩，她中毒流产，双腿残废，还要替那废物新皇扛起大瑜江山。
她也才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姑娘，霍城不敢想象她有多苦多累，会不会害怕。
霍城攒了很久的休沐，偷偷去皇城看过她一次。
她一身繁复的宫装，坐在轮椅上，容貌未变，那双明亮的眸子却盛满了疲惫。
之后，她监国七年，罗刹公主之名传遍了大瑜。
人人提起她都是一脸畏惧，霍城却只有心疼。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拼命替她守好边境。
乌蒙新可汗再次率兵攻打边境，比老可汗那一次兵力更多，攻势更猛。
霍城咬牙死守，他相信，公主会派援兵来的，边境的将士和百姓都相信她。
可他们等到的不是援兵，而是镇国公主因谋逆被打入天牢的消息。
他们迟迟等不到援军，最后被乌蒙突破了防线，大瑜的国门就此敞开。
等霍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边境的几座城池已经被血洗了，他连阿娘的尸体都没找着。
大瑜境内战火纷飞，每天都有城池失守，数万百姓被屠杀。
霍城拖着重伤虚弱的身体，一路穿越战火，走去了皇城。
刚到皇城，就听说大瑜皇帝下跪投降了，而驸马许仕则居然是乌蒙的皇子。
大瑜彻底亡了。
霍城什么也不想管，只想救出聂雨凰。
恰好公主府的侍卫也要救人，霍城便加入了他们，趁乱杀进了天牢。
看见被穿透琵琶骨，遍体鳞伤的白发女子时，霍城的心都在滴血。
他连想一下都觉得亵渎的珍宝，他们怎么敢这么对她？
可聂雨凰就是聂雨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过去了多年，加上有些神志不清，聂雨凰居然没认出霍城。
她对霍城笑了笑：“劳烦你去公主府帮我取一样东西。”
霍城去了。
他不知道那是毒药，燃烧生命换取力量的剧毒。
他心爱的女子，吃下了他亲手取来的毒药，短暂地恢复了力量，杀了仇人。
最后，她被万箭穿心，死在了他眼前。
在大瑜百姓的帮助下，霍城带走了聂雨凰的尸体。
身上中了十几箭的他，抱着聂雨凰的尸体走了很久，才将她葬在了皇城外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脚下。
霍城靠在她的坟墓旁，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了很多话。
血流尽后，他笑着闭上了眼睛。
再一睁眼，他居然回到了过去，阿娘熟悉的脸就在眼前。
弄清时间线后，霍城一脸狂喜，立刻就要往皇城跑。
他要把一切都告诉她，还要帮她杀了许仕则和聂铭，绝不让她再重蹈覆辙。
“阿娘，我去趟皇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长公主。”
岂料，阿娘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
“你发了三天热，莫不是烧傻了吧？什么长公主，是女皇陛下。”
霍城一脸茫然。
从阿娘嘴里得知一切后，霍城欣喜若狂，原来她也回来了。
不等霍城去皇城见她，她就自己带着军队来了边境。
女皇说，要灭了乌蒙。
霍城与女皇一起上了战场，护着她的后背，虽然最后总是被女皇保护。
霍城很快就发现了，那个人，不是她。
虽然他的公主也很厉害，可女皇更厉害，非人的厉害。
可他还是只喜欢他的公主。
许是他的目光暴露了一切，灭了乌蒙后，女皇告诉了他一些事情。
还让他“看”了一眼想见的人。
虚无空间，聂雨凰坐在沙发上，阿塔和小印围着她，给她讲富贵的糗事。
说到富贵以前有多抠，聂雨凰被逗笑了。
笑着笑着，她突然似有所感，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另一边，隔着无数位面空间，隔着生死，霍城与一双带笑的眼睛对上了。
那双眼睛好熟悉，与他初见她那天一样明亮。
只一眼，霍城就确定了，那才是他的公主殿下。
女皇班师回朝后，霍城依然守在边境，留在他们相遇的地方。
晚霞绚烂，一如当年。
霍城仰头看着天空，第一次大逆不道地叫出了那个在心里藏了两世的名字。
“雨凰，下一世，你定会平安喜乐，再无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