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默中,只有呼啸的风雪声。
突如其来的窸窣声显得格外清脆,让相舒瞬间抬起了眼皮。
是有人踩断了雪里的枯枝。
一个身影此刻在远处的风雪中摇晃。
“……相舒!”
熟悉的声音让相舒面具下的双眼中起了微澜。
来者正是仡楼迦。
相舒忙上前,扶住身形有些跌撞的仡楼迦。
“寨主!你内息不稳……可有大碍?”
仡楼迦微微摆了摆手,身后的发辫已有些凌乱松散。
“无恙。”
杭芜声打量着眼前面色有些欠佳的仡楼迦,轻声开口。
“可十一寨主看起来并非无恙之态,现下气息不稳,莫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方截云也留意到仡楼迦此刻身后空无一人。
先前听相舒之言,师兄和之笑姐离开十一寨是为了搭救仡楼迦,可现在只有他独自一人……
仡楼迦轻笑一声,凤眸中的神色却是轻松。
“二位不必担忧,我们不过是兵分多路而已。”
不过此番话却并不能完全打消方截云、杭芜声二人心中的疑虑。
方截云看着仡楼迦的衣袂处,多是摩擦的残破痕迹,缓缓开口道。
“……兵分多路?你们究竟是遇着了何事?”
仡楼迦眼中一沉,看着雪压满山,眉梢隐隐有了焦急之色。
转头朝相舒道。
“相舒,你既长于蝴蝶花洞,可知道何处易寻得高山杜鹃。”
相舒神色微微一怔,他从未提及自己与蝴蝶花洞的关系。
但疑惑转瞬即逝,心下了然,寨主既是滞留于蝴蝶花洞,想必蝴蝶花洞洞主定然已经所言甚多。
他轻轻点了点头,“知道。”
缓缓伸手,他怀中呵护的高山杜鹃出现在了仡楼迦的眼前。
“本来是想带给阿月的。”
仡楼迦眸中颤栗,极力压抑喉间的哽咽,佯装轻快的语气有些勉强。
“本来重入茧洞是件自求多福的事,不曾想遇到了你,果然还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洞主说阿姐被葬在了茧洞……带我去吧。”
说罢他转头看向方截云,眉宇间似是想起什么,隐着担忧。
“她受伤了,但梁兄在她身边,她应该会没事的。”
“具体去向,不得而知……”
“现下大巫师应是已入了蝴蝶花洞,局势紧迫,我没法停留了。”
“你们多加保重。”
风雪中,两人匆匆离去。
留下方截云和杭芜声面面相觑。
“不是说这蝴蝶花洞吃人可怖吗?就这么放心把我俩撂下了?”
“不过看他们也不像是要取我俩性命的样子……”
“莫非那些蝴蝶花洞的传闻都是编排谣言?”
方截云摇了摇头,暗骂两声。
但很快他的小脑袋瓜子就迎来了一阵清醒。
抬眼只见杭芜声伸手轻点着他的额头,无奈地笑了笑。
“这一路上除了其中一段崎岖有瘴雾,现下哪有生灵涂炭的模样。”
“你不该早就想明白吗?”
方截云挠头笑了笑,小声道,“这山路重重就已经让我晕头转向了,哪还有精力注意这些……”
此刻风雪渐小,杭芜声很快敛了敛自己的情绪,朝四下观望,眼底思忖。
“现下局势不明朗,我们得尽快找到之笑姐他们。”
“放心,我有办法。”
方截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利索地从后背取下了一直背着的行囊。
打开裹布,里面正是梁峋的佩剑。
“它足够灵性,带我们找到师兄,不在话下。”
说罢他又用袖口细细擦了擦剑身,语气稍带恭敬,缓缓开口。
“剑兄,您神通广大,这下得多仰仗您了。”
剑身轻颤,一缕清气自剑柄溢开。
此剑并未出鞘,凌空悬停间依旧有斩风雪之势。
剑吟清越,如破幽潭。
方截云仔细观察着剑锋所指之处,那缕清气似是有着微弱的牵引往远处去。
在风雪中显得有些若隐若现。
但也足够辨清方位指向。
……
空气里浸人刺骨的寒意不再过分凛冽,鼻腔也渐渐有了暖意,只剩肩头悄无声息的零星落雪。
但眼前像是一道血练的痕迹,尤为刺目。
普曼喉咙里的叹息终究是被咽下了。
流水汇集处是一方血潭,潭水死寂,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血腥气味。
绕潭一周皆是怪石丛丛,其中有些体积较大的石块半数深陷泥土里,只露出些许表面。
普曼缓缓蹲下身,伸手拂去积雪,触碰到那些石块,肩上若有若无的金裳蝶顺着手臂的弧度落在了石块上。
化成光点,将那些石头顺着一道轨迹连接起来,似乎是勾勒出了一个阵法。
以土石之力压制潭水中的水怨之气。
这后山存在的怪象也并非一时之间而起的。
稍有端倪,她便有所察觉,起初她想过将水中冤魂超度便可。
可真当她动手之时,却发现那潭中所谓似乎与蝴蝶花洞的祖宗神庙存在着联系,贸然超度只会坏了祖宗神庙的生机。
她不敢轻举妄动,思来想去只能用阵法压制。
汇入潭中的流水来处不明,只是看方向似乎从祖宗神庙发源,但几番探查,祖宗神庙里并无异常,而流水也更像是凭空从山腰渗出,却难觅踪迹。
久而久之,原本寻常的清潭也积成了血池。
忽的,热闹非凡的芦笙从山下的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
普曼瞬间被拉回了思绪,缓缓站起身,抬眼看向寨中的方向,眉间的愁绪丝毫没有散开。
蝴蝶冬复,茧洞藏春,该是一年吉祥。
寨中惯例,金裳蝶出天缝,飞入寨中的家家户户乃祥佑,人们便要依俗依规转满后山,直至祖宗神庙。
意为盎然生气,福祚绵长。
而这方血潭便是转满后山前往祖宗神庙的必经之地。
此前去往祖宗神庙,人们往往会选择另一条更安全平坦的山路,加之血潭被她施下巫术阵法,也不曾有人发现。
普曼感受着血潭里比往日涌动更甚的邪怨之气,眼中寒意乍起,沉声道。
“偏偏是今天……”
大巫师那老东西看样子是铁了心要乱蝴蝶花洞,恐怕在他把那东西押在这潭水里时就算准了……
转满后山时,寨中百姓必会看见这些祸乱,甚至会被邪怨之气伤及,此番民心必溃。
普曼也早有料想,正是因为担心会落到此步境地,对于这血潭的处理,步步谨小慎微。
抬眼间,水汽氤氲,血潭上方似乎有一张罗织而成的网。
如藤如蔓,却有燃意。
“这是……那姓梁的小子留下的?”
芦笙响乐越来越热闹,她脑中的一根弦似是被拨动。
霎时间,普曼眼中闪过恍然,目光沉静地落在潭水上,身姿岿然不动。
血潭中邪怨蠢蠢欲动的架势,更像是想要逃离痛苦一般的挣扎。
既然是这火木之势起了压制效果,水怨估计就是幌子,而血潭中的,应是重金压魂。
自己的土石阵法虽说压制了水怨,但对于深处的重金镇魂反而起了助长……
她急忙蹲下身子伸手捧起些许潭水,经过火木之力的耗解,水中的血腥气渐渐清晰。
更多的像是铁锈味。
普曼的目光一点点汇聚在那上方淌泄的流水处,又看向自己身处的这十万大山。
山山皆重,最是容易隐匿那些腐臭阴暗的祸心……
“阴金藏兵。”
“那老东西,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