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小鬼差。
一名在醧望台奈何桥畔,端了小两百年孟婆汤,依旧默默无籍,没有鬼神在册的基层小透明。
每天我的任务就是熬汤、端碗、递碗,工作枯燥乏味,无聊至极。
偶尔桥上有些不愿意喝汤投胎的阴魂,那我就来大活了!
穿云拨回掌、地煞手、虎抱头肘、太极缠丝腿,我都是行家。
不过对付那些不安分的东西,还是大嘴巴子和过肩摔最实用。
简单直接,还贼有侮辱性。
反正挨过揍的阴魂喝下孟婆汤后都会浑浑噩噩,不揍白不揍,有的还站起来对我说谢谢呢。
谢谢?
要搁在世间,我得礼貌的回句‘不客气’,可这是在冥府!
经我手喝过孟婆汤的阴魂怎么可能还会说话!
不行,再灌一碗。
孟婆汤的配方,只有婆婆一人知道,每天她都提前将材料配好,碾成粉,放进布包,扔进锅里。
大概半个时辰,黑色的冥河之水变为浓白的汤汁,散发着酒香,第一次闻的话很容易醉掉。
曾经我就差点没忍住舀着勺子饮上一口,还好被眼尖的婆婆打掉了手。
“婆婆,这汤到底是什么味道啊?”
孟婆婆一头盘起的银发,却有着三十多岁年纪的容貌,雍容华贵,气质文雅,明明身形爽利,姿态摇曳,却要拄着根龙头拐杖。
她对我微微一笑,我记得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婉儿,这汤汇集了人世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或酸或甜或苦或咸……这味道啊,每个人尝到的都不同,若是尝到汤苦涩不堪,下辈子便是甜美的一生,所谓苦尽甘来。”
当时我似懂非懂,提了个傻傻的问题:“如果尝到的是酒味呢,我闻着这气味好像婆婆你酿的杏花酒味啊!”
她先是瞪了我一眼:“我说我的杏花酒怎么少了一坛,原来是被你这小丫头偷了去!”
我当然不承认,立马把锅甩给孟戈姐姐。
孟戈姐姐与我脾气相投,很多打架的招式我都是从她那学来的。
比泼辣,要说孟戈姐姐排第二,整个冥界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然而这样的小辣椒,也最护犊子。
每次我和其他鬼差发生冲突,只要往她身后一躲,孟戈姐姐双手叉腰,瞪着杏眼,不管是不是我的错,指着对方鼻子,不把对方损的七窍生烟,绝不罢休。
当然啦,事后她还会关起门来再教训我一番。
只是对孟婆婆,她的母亲,孟戈姐姐断然不敢如此无礼。
她轻飘飘揽下我甩过去的锅,放下熬汤的勺子,娇嗔地揪着孟婆婆的衣袖说道:“婉儿有那胆子敢动您的酒?是我和孟庸的馋虫犯了,忍不住打开了一坛,给这小丫头尝了口鲜。”
“全冥界谁不知道母亲做的杏花酒最是上品,府君大人那两坛打好封印的,我们可没敢动。”
其实是我馋瘾犯了,偷了一坛。
要知道,我们鬼差除了香火,唯一能食用的东西便是茶酒了。
只是我还没开动,就被孟庸姐姐逮了个正着。
孟戈、孟庸和孟姜,是婆婆点化的女儿,醧望台和奈何桥的事宜主要都是她们三个在打理。
她正要批评我,孟戈姐姐的一句‘不就是坛酒?咱们又不是没偷拿过,既然婉儿打开了,大家就一起尝尝,一醉方休,万一母亲今年酿的有失水准,拿去送给各位大人,岂不砸了咱奈何桥的招牌?’就成功让我从罪人洗脱为功臣。
那天除了我喝了个酩酊大醉,其他人酒后便回桥上继续工作,留我一人在醧望台的小阁楼里睡了一天一宿。
醒来满室还是醇厚甘甜的香味,那是我睡过最美的一觉……
婆婆怎么不知孟戈姐姐在护着我,手中的龙头拐杖轻轻杵了下地,表示自己在生气,可脸上哪有半点怒色。
我从孟戈姐姐背后探出头,嘿嘿笑道:“婆婆酿的杏花酒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酒,所以闻到这汤味与酒无异,我才忍不住想尝一口。”
“婉儿丫头你过来。”孟婆婆敛了敛脾气,对我挥手,正色道,“刚才你问我,有人尝这汤是酒味,下一世会如何?”
我走到婆婆身边,瞪着好奇的大眼追问:“会怎么样?”
“我执掌奈河千年,还未有世人品尝这汤为酒味,只有一人……不,他是人……”
不是人?
“他是天界降罪下来的西海龙王之子,他的上一世也是条青龙,但被人诛杀,过奈何桥时,当时是老身为他端的汤,亲自看他饮下。”
“他如饮酒般,连喝三碗,最后大喊了句痛快,挺胸抬头地走向轮回井。”
“今世他投胎为西海小龙王,如今关押在东狱,勾陈天帝的旨意随时降下,令他魂死道消。”
“你若想知道刚才问题的答案,不妨亲自去问问他。”
天界降罪下来的西海小龙王,叫什么敖玉的吧。
这段时间,到处是他的新闻,就连排队的阴魂都八卦问一句:那家伙啥时候被处死。
为了个一时兴起,随便吐出嘴的问题,要我亲自去东狱走一趟?
婆婆的脑袋……不不不,是我的脑袋被驴踢了吧。
我面带假笑,端起碗,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婉拒道:“婆婆,我不是很想知道了。”
婆婆拦住我的去路,一脸严肃:“你不想知道,婆婆想知道!难得有人尝出老身的汤是酒味,老身必须搞清楚他这一世到底过的如何。”
“您可以翻阅生死簿啊。”我无奈又好笑道。
“他今世乃神族之子,生死簿不在冥界。”
我正要反驳,孟戈姐姐瞪我:“婆婆要你去你就去,平时东跑西颠,消极怠工,今日放你半天假,怎么还推三阻四起来了!”
这是放我半天假吗!东狱多恐怖你们不知道?!
“提上两坛酒,去鬼医那里抓点伤疮药,快去快回。”婆婆给了我个优美的背影,声音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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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医馆。
我坐在长条板凳上,单手托腮看着驼背苍老的鬼医老头,颤巍巍地按单配药。
冥界的医馆多为鬼差治疗朱砂入体,魂体受损,魔气侵染,平时生意惨淡,装修的也破破烂烂,一点都不讲究。
偌大的冥府,只有这老头一个鬼医。
“嘿嘿,小婉姑娘是给小龙王抓的药吧。”老头从只比他矮半个头的柜台,探出一双倒三角眼看着我,沙哑笑道。
我懒懒地看着空无一鬼的医馆,大方承认:“对啊,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