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苑中，老夫人正懒洋洋倚在小榻上。
一面嗑着瓜子儿，一面认认真真看着手中的册子，要多专注有多专注！
老夫人正在看这本《论如何从马吊这门学问中脱颖而出》，又名《马吊实战大全》。
这是老夫人蜷在病榻上的唯一慰藉。
除了这本《论如何从马吊这门学问中脱颖而出》之外，小榻一侧的案几上放了不少类似的书。
依次看去，还有《别笑，这是一本马吊书》、《我与马吊不得不说的故事》、《打马吊，我们一直是认真的》、《千万别学马吊，如非你看过我》……
当然，也有因为太深奥，放在一旁落灰的。比如《九州马吊史》、《关于马吊的算筹规律猜想》、《十年马吊，八年炮灰》等等。
总之，病榻期间，老夫人没少读书。
但太烧脑的不读。
方妈撩起帘栊入内，老夫人只“喵”了她一眼。
因为老夫人正看到关于怎么搓牌容易搓出大四喜的关键环节，所以漫不经心问了声，“老四去见儿媳了吗？”
方妈应道，“去了，方才就见过了，眼下回添孝苑了。”
老夫人不满看过来，嘟哝了句，“是添丁苑！”
方妈险些忘了，这些苑落的名字都被老夫人改过了。
原本，府中小主子们住的寝苑名字都是先夫人杨氏亲自取的。
河西杨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
先夫人是名门之后，谈吐优雅，书韵气质，端庄宜人。
而同先夫人杨氏相比，老夫人则是当年老侯爷在战场负伤时遇到的村妇。
老夫人救过老侯爷性命。
再加上老侯爷平日里见过的世家贵女太多了，忽然吃吃萝卜白菜也很合心意，老侯爷就同老夫人看对眼了。
老侯爷喜欢老夫人的坦率性情。
老夫人也会哄老侯爷欢心。
老夫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做了几十年侯夫人。
先夫人来家中之前，老夫人在府中我行我素。
老夫人不怎么管得明白家中的账，就一直是宋伯在管。
等先夫人嫁到家中后，老夫人默默看着自己这个儿媳妇，在当了几十年的侯夫人后，老夫人突然觉得自惭形秽。
老夫人就是对什么不满意，也藏着不说。
老夫人原本也懒，不愿意管事，所以府中大小事都落在了先夫人头上。
当初四公子过继到府中时，先夫人给四公子的寝苑取名叫添孝苑。
原意是希望四公子来府中之后，侯府不仅能枝繁叶茂，四公子也能孝顺长辈。
所谓添孝于身，自然也能福泽于身，所以叫添孝苑。
先夫人还在的时候，老夫人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
但老夫人又是个当甩手掌柜的。
不喜欢也不说。
但先夫人刚过世一月，老夫人就做主将府中这些苑落的名字通通都改成自己顺眼的了。
譬如，添孝苑改成了添丁苑。
原本，老夫人还准备叫多子苑，幸亏方妈和宋伯劝住了。
虽然这添丁苑也不怎么好听，但总比多子苑好些。
老夫人那时一心想侯爷赶紧再娶，府中添子添孙！
侯爷被老夫人闹腾得没办法，老夫人愿意在府中作，就让老夫人怎么作。
就这样，光添孝苑变成了添丁苑不说，五公子和六小姐的苑子也跟着一道改了。
五公子和六小姐是龙凤胎。
先夫人给五公子的苑落取名叫既明苑。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是希望五公子既明事理，又聪慧过人，更懂得保全自己。
六小姐的苑落叫文茵苑。
文茵畅毂，驾我骐馵。
是飒飒军中风貌。
六小姐出生时，先天不足，先夫人希望六小姐长大后，能身体康健，英姿飒爽。
只可惜，在五公子和六小姐出生后不久，先夫人就过世了。
五公子和六小姐是秋日出生的，老夫人脑筋一转，要改成秋收苑，果实苑，说秋日丰收，硕果累累的意思。
就这样，好好的“既明苑”“文茵苑”没了，好容易才折中成了秋实苑，秋穗苑。
但府中上下偶尔还是会说错。
可老夫人记得清清楚楚！
方妈不得不改口，“四公子已经见过夫人，回添丁苑了。”
“哦，那老四闹腾了吗？”老夫人忽然精神了，整个人都坐直了，一脸八卦模样。
方妈如实，“闹腾了。”
老夫人一脸庆幸，“闹腾闹腾吧，不管，儿媳管！”
反正，别来闹腾她就行！
方妈奈何。
老夫人这性子，几十年如一日……
忽得，老夫人又想起什么一般，遂问起，“儿媳那处，没再问起府库钥匙吧？”
方妈摇头，“没有。但听说夫人让宋伯送了账本去，旁的倒没说。”
“那就好。”老夫人顿时宽心了，“看看账本，管管帐也好！”
不惦记着她的钥匙就行。
老夫人继续美滋滋看她的《马吊实战大全》。
方妈提醒，“老夫人的病，才缓和两日，先歇着吧。”
“方妈，我睡不着。”老夫人如实道，“我想打马吊。”
看出来了。
案几上的两摞书，除了老夫人也没旁人看了。
方妈劝道，“老夫人，您这不是还病着吗？要是还能打马吊，不成了告诉旁人，您已经好了吗？夫人昨日晨间才因为守了六小姐一宿，累昏了，您要是好了，府中的事不得您来操心吗？”
“哎哟哟，不要不要！”老夫人忽然明白过来。
那可不成！
她得继续卧病在床，等新媳妇儿好了才是！
但老夫人心中还是躁动不安，“方妈，替我想想主意，我这真是太想打马吊了！”
方妈轻叹，“老夫人还是先养好身子，日后不有的是时间？”
“也是……”老夫人不多问了。
等方妈退了出去，老夫人才把手中的书册放一旁。
方妈是老侯爷身边伺候的人。
老侯爷过世前就叮嘱她说，她这人脑子不太灵活，做事也不瞻前顾后，日后儿媳（杨氏）在就听儿媳的，儿媳不在身边的时候，就听方妈的。
方妈会多替她想着，一定要听话！
老夫人是不怎么聪明，还好吃懒做。
但她听话。
尤其听老侯爷的话！
所以老侯爷过世后，杨氏做什么，老夫人都不说旁的。
虽然方妈时常约束着她，不让她由着性子乱来，但她也不说旁的！
有杨氏和方妈在，她操心的事少。
但老夫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也偶尔会犯浑！
老夫人身边还有一个管事妈妈，名唤袁妈。
袁妈是老夫人早前村里的小姐妹。
老夫人飞黄腾达后，有次袁妈同老夫人遇上，袁妈顿时就抱住了老夫人这根‘大腿’。
两人互诉想念后，袁妈就来了老夫人跟前伺候。
袁妈和方妈不同。
袁妈专门帮老夫人出鬼主意，深得老夫人喜欢。
譬如，老夫人眼下就同袁妈说想打马吊，都想得不行了那种。
袁妈脑子一转，轻嘶一声，“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侯爷过世，老夫人这儿不正伤心着吗？就想出去散散心什么。散心，当然要去‘好姐妹’那处啊。”
好姐妹，特指牌搭子。
老夫人眼前一亮，但很快，又小声道，“不会有人跟着吗？要是被发现了……”
袁妈悄声道，“这还不好办？没人发现，老夫人就说散心，寻人说说体己话去了；若有人跟着，就说别家的夫人非拉着老夫人打马吊，老夫人推脱不了，也没办法不是？”
老夫人眼睛都笑弯成了一条缝，欢喜道，“还是你知我！”
老夫人顿时也不看册子了。
赶紧让袁妈扶了她到床榻上躺下，拉被子，她要养精蓄锐。
明日‘散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