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从阮陶苑中出来的时候，傅毖泉心中还有些义愤填膺。
但这种义愤填膺不是真的很讨厌某人。
而是你不知道某人到底是讨厌你还是帮着你，但在你觉得她好像真的替你做了很多事，真的在关心你的时候，你又突然发现，她其实好像在调侃你，或者揶揄你……
这种落差感也好，反差感也好，带来的除了义愤填膺，还有恼羞成怒。
就是，明明很恼，但是又反驳不出来什么，最后只能留下一句“那你等着看”这样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对方都不信你，还能让对方等着看什么！
傅毖泉心底其实有些失落……
如果母亲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最开始的印象，那她眼下也不会这么有落差……
她也不知道母亲是不是故意的，但心情到底经历了从忐忑-惊喜-激动到最后的恼意。
傅毖泉心里的情绪还需要消耗，所以不想那么早回自己屋中。
所幸驿馆很大，虽然已经入夜，但周围有侯府和驿馆的侍卫值守着，所以安稳，也可以安心在驿馆中慢慢折回。
“大小姐。”沿路遇到的侍卫，驿馆小吏都会问候，傅毖泉心里的一开始的恼意盛极好似慢慢淡了去。
等到途经园中亭的时候，好像远远见到余妈同团子在。
团子？
傅毖泉以为自己看错，缓步上前，但真的见园中亭里坐着的人是团子，然后余妈站在团子身后轻轻摇着蒲扇替团子扇风，而团子正在认真伏案着，小小的个头趴在石桌前，手中握着笔，在认认真真地写写画画着。
一双腿还轻轻荡着。
说明认真，但心情也愉悦轻松。
“大小姐？”余妈见她上前，朝她微微福了福身身。
嗯。
傅毖泉轻嗯一声，然后继续上前，想看团子在做什么。
而团子听到余妈唤她，也停下手中的事，一面转头朝她看过来，一面微笑道，“大姐姐。”
“在做什么？”
傅毖泉原本就要比团子大很多。
加上原本就是侯府的养女，所以早前在家中，傅毖泉其实就很照顾府中的弟弟妹妹。
团子也同她亲近。
傅毖泉问起，团子就甜甜应道，“我在做功课。”
团子说起的时候，傅毖泉的目光就已经落在了团子跟前的纸张上。
团子这么小，能做什么？
但等傅毖泉看清，又不由愣住，这是？
团子轻松应道，“这是识字卡，左边的字和右边的字，或者上面和下面的字拼在一起，就是不同的字，我在练习识字。”
傅毖泉眸间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收起，只见团子又翻了两页纸，然后准确得认出了字。
余妈温和颔首。
团子就往一旁的小罐子里放一枚小雨花石。
“这是做什么？”傅毖泉依旧好奇。
说到这里，团子眼睛都笑弯了去，“母亲说，如果我能认识一罐子的字，用雨花石把罐子填满，母亲就带我一起睡。”
和母亲一起睡？
傅毖泉眼中更惊讶了些。
遂又想起今日同阮陶相处的点滴，越发有些弄不明白阮陶究竟是什么心思。
但看着团子这么虔诚、认真，最重要的是乐在其中的模样，傅毖泉莫名想到了今日给母亲看红鲤鱼，绿鲤鱼与驴的自己……
好像，同团子没什么区别。
傅毖泉忽然语塞。
但又不想被余妈和团子看出端倪。
傅毖泉轻声道，“一罐子是吗？那很快了。”
这些雨花石虽然小个，但傅毖泉也见小罐子快要装满了。
但团子笑眯眯朝她摇头。
傅毖泉没明白。
团子继续道，“我和母亲约好，是一个大大的罐子，这个小罐子是今日用的，但等一个个小罐子都装满，我的大罐子也会装满了~”
团子说完，开心得捧起自己的小罐子笑起来。
傅毖泉愣了愣，看了看余妈，余妈正一脸温和得看着团子微笑。
傅毖泉却反应过来。
有人又在忽悠人了……
不知为何，虽然团子没有给她看有多大一个大罐子，但傅毖泉都能想象，恐怕有储水缸那么大一个，才符合母亲的标准。
也只有团子会信，还这么认真专注。
傅毖泉心中轻叹。
也就偏偏团子罢了。
“姐姐，你能抱我吗？”团子眨了眨眼，然后眼巴巴看向傅毖泉。
余妈知晓，六小姐这么小的孩子能静下心来识这么久的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劝了好几次，六小姐都坚持。
一直到眼下，这一小罐子差不多装满，又正好逢着大小姐一处了，所以撒娇了。
余妈也知晓，大小姐对六小姐其实亲厚。
“当然好。”傅毖泉没有拒绝。
团子笑嘻嘻伸手，傅毖泉也俯身抱起她。
傅毖泉要比团子年长很多，抱起团子来也轻松。
团子也搂着傅毖泉的脖子，傅毖泉不由笑起来。
团子奶声奶气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偷偷去看母亲了？”
傅毖泉僵住。
其实不想承认，但是面对团子好像又不好意思说谎。
傅毖泉看了看一侧的余妈，然后轻声带过，“母亲有事寻我问话，我才从母亲那里出来。”
傅毖泉轻描淡写的一句，但团子眼中都是羡慕。
母亲没有寻她问话。
团子羡慕，也有一点点委屈，但团子没有太难过，以为家中有那么多哥哥姐姐，母亲不能一直都陪着她。
这是余妈告诉她的。
她觉得余妈说的有道理。
“回去吗？”傅毖泉正好问起。
团子轻轻点头，轻嗯一声。
正好也认完字了，母亲说了，小孩子要早睡，快到睡觉的时辰了，虽然母亲不在，但是她也要听母亲的话。
傅毖泉抱着团子，余妈收拾园中亭内的东西，然后跟在傅毖泉和团子身后。
渐渐夜深了，但好像因为有傅毖泉在，团子也不怕，就是搂紧她，也忽然问起，“姐姐，你喜欢母亲吗？”
傅毖泉明显没料到团子会问这句话，当即有些愣住。
但傅毖泉毕竟要比团子大许多，也能灵活应对，“你喜欢吗？”
傅毖泉反问。
团子颔首，“嗯，好喜欢。”
傅毖泉看着她。
像团子这样的小孩子不会说谎，而且听语气，是真的很喜欢。
傅毖泉又不好问为什么，只能似逗她一般，特意道，“母亲没凶过你吗？”
言外之意，凶过你还好喜欢？
团子笑起来，“我以前不吃蔬菜，母亲会凶我，我不好好吃饭，母亲也会凶我，但是是因为我做的不对。”
傅毖泉：“……”
团子继续，“姐姐，你喜欢母亲吗？”
还是没逃过。
傅毖泉也不知晓该怎么应她，但一侧还有余妈在，她总不能直接说不喜欢。
傅毖泉轻声，“还行吧。”
“今日学什么了？”傅毖泉转移话题。
团子果真被引导了去，开始认真同傅毖泉说起今日上午和下午分别在哪些先生车上……
余妈一面听着，目光一面看向大小姐，心中忍不住轻叹。
*
而另一处苑中，朱妈快步折回外阁间中。
土拨鼠正在偷偷调皮捣蛋中，听到朱妈脚步声，赶紧收敛，还是被朱妈抱怨，“老奴打听回来了，今日除了五公子，其余的公子小姐都单独去过夫人面前说话请安，五公子怎么就是不去呢？”
别人都不去还好！
别人都去了，就五公子没去，这怎么能行！
朱妈刚打听回来，巴不得立即将五公子催着走。
哪怕是去夫人跟前露个脸也好啊！
朱妈恨不得直接将五公子拎走。
土拨鼠才没有兴趣，“不要！”
朱妈都想撸袖子揍人了！
土拨鼠明显也感觉到了危险，赶紧认怂，语气缓和了下来，“我不去。”
土拨鼠忽然想到了挡箭牌，“四哥也去了吗？”
很显然，土拨鼠回来的时间短，对傅四四已经变了这一点还没有清楚的认识。
朱妈就不同，朱妈叉腰，“当然去了！四公子还是钻狗洞去的！”
等等！
什么！
竟然有狗洞？！！
傅长允就差两眼冒精光了！
眼下还有什么比狗洞更有吸引力的！
“啊！！！”土拨鼠高兴，“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在朱妈揍人之前，土拨鼠撒腿就跑，“哈哈哈，追不上，追不上！”
……
但乐极生悲，更鼓不变的道理。
当阮陶从耳房沐浴出来，雅石轻声告诉她，“夫人，五公子来了，没进来，一直在苑子里等着。”
一直在苑子里等着，不科学啊。
阮陶漫步上前，果真见傅长允委屈巴巴，也老实巴交得站在苑中，是没怎么动弹。
嗯，反常必有妖。
阮陶上前，“怎么了，傅壮壮？”
傅壮壮瘪了瘪嘴，丧气道，“我刚才高高兴兴钻狗洞，结果踩到狗屎了，好臭。”
阮陶：“……”
阮陶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好像还是头一次看到土拨鼠都有这么沮丧的时候。
她安慰也不好，好像不安慰也不好。
但土拨鼠就这么眼巴巴看着她，一幅委屈到不行的模样，阮陶喉间咽了咽，不得不艰难安慰道，“哦，这样啊，我还以为是驿馆的小吏给苑中花草施肥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