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但是，不得不说，夫人的提议的确是一个好方法；而且，是一个让人没有后顾之忧的好方法。进，可以让大小姐继续跟随郭大家学习画画，不浪费大小姐的天赋（当然，这个观点因人而异）；退，此事只要没有人透露出去，哪一日大小姐不做这件事了，这件事就如同昙花一现，没人去追究。
所以，阮陶说完之后，马车中都沉默了。
此刻没有人开口，但却比所有人开口都要来得震撼，并且震撼得多！
“不过……”阮陶顿了顿，又准备开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而这一路，傅毖泉也习惯了每当她要觉得对母亲感激的时候，母亲就会损她两句，而且回回都损到骨子里。
譬如当下，尽管傅毖泉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听到阮陶口中那句，“我觉得你们还是多虑了……”
言罢，又皱了皱眉头，嫌弃得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幅画，还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的模样，就差“真的，我是觉得你们现在考虑这些都没有，毕竟，我没看出这幅画的任何价值，但是我只是出于礼貌上尊重你们，配合你们，不打击你们的积极性，但是我还是保留我的观点，也理性得通过我的微表情，优雅又得体地提醒你们一句，最好还是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合实际的幻想，毕竟，在我看来，天赋这些东西还是有点门槛，需要一些东西在身上的……”
好了，到这里就够了，剩下的傅毖泉不打算再继续揣摩了，所以如果继续揣摩，她还可以揣摩出更多。
毕竟，经过这月余两月的相处，傅毖泉已经很了解母亲了，尤其是母亲总会真诚没有任何杂质得赞扬她一句之后，就会突然转折，或者是准备转折的路上。
就算是母亲不说话，她的微表情和眼神都可以将“阴阳怪气”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并且，不会让人有任何违和感！
虽然她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也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但就是拿她没办法！
虽然她也尝试过“反击”，但早就有一堆反击等着她去跳坑，她刚开始的时候还会不切实际得去跳坑，但现在，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傅毖泉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一路天天在和母亲磨性子，她自己都觉得比以前成熟稳重多了。
又譬如，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会轻哼一声，然后信誓旦旦得朝母亲说，“那母亲等着看，我会不会有一日名扬四海！”
但脑海里又有个模拟小人儿，学着母亲的声音道，“哦，那我等着，还有，别让我等太久，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等；第二，不喜欢人说大话，第三，最喜欢看人下不来台。”
最后小人儿还抿唇微笑着，依旧稳重、优雅、大方、端庄。
思及此处，傅毖泉才不给她机会！
只要我不吭声，你就没有机会发挥！
傅毖泉没吭声，就差像傅四四一样呲牙咧嘴表达情绪！
阮陶看了一眼，然后一面摇着画扇，一面像是被眼前什么画面提醒了一般，抽空问起身边的贺妈，“对了，贺妈 ，傅四四的牙林大夫怎么说来着？”
傅毖泉愣住：“……”
那贺妈是非常配合，“回夫人，老奴正寻思着找时候告诉夫人一声呢！林大夫仔细看过了，说不用太过担心，四公子是到开始换乳牙的时候了，原本牙齿就开始陆续松了，所以经常呲牙的那一两颗就松动得最快。”
傅毖泉脸都绿了！
阮陶继续，“哟，那得赶紧提醒他一声，少呲牙，会变丑。”
傅毖泉的脸由绿转紫！
贺妈也继续，“是，夫人，已经提醒过刘妈了，刘妈清楚着。但夫人，刘妈就算是铁打的，一日可以十二个时辰不睡，也不能一直盯着四公子的牙呀……”
“哦，那倒也是。”阮陶又忍不住‘欣慰’感叹道，“所以呀，女孩子就要好些，看看毖泉的牙，除了李妈尽职尽责，照看得仔细，也是毖泉她听话……”
傅毖泉脸由紫转黑，但还是下意识收牙。
阮陶满意、优雅、端正、大方、得体得抿唇一笑。
和傅毖泉脑海中的小人儿一模样！
但傅毖泉也是有长进的！
譬如，眼下的傅毖泉正在脑海里放火烧小人儿，烧得小人儿鸡飞狗跳，到处乱窜，但脸上，还是一幅“乖乖女”模样，也对母亲报以优雅、端正、大方、得体的微笑。
李妈头疼。
贺妈也头疼。
对！
阮陶她不头疼！
成年人才不计较对方脑海里有没有放火烧自己的小人儿；成年人只计较得失。
她不头疼，并且，这月余两月以来，傅毖泉在几个孩子里的长进是最大的；当然，除了傅毖泉其实聪明，只是被人带入歧途之外，更重要的是——起点低，所以长进大。
这种情况最容易沾沾自喜，所以她得时不时敲打一次。
目前来看，敲打还是有效果的，至少，不像早前一样冒冒失失的。
一旁，郭大家也低着头，笑着捋了捋胡须。
这一路相处，郭大家已经习惯了夫人同府中几个孩子还有老夫人都有非常独特的相处模式，尤其是大小姐。
郭大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岁数，如果还看不出来有的孩子就吃激将法，夫人就一直喂大小姐吃激将法，那郭大家也白活这么大算数了。（画外音：郭大家，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性，你可能真的……）
但最重要的是，夫人的提议其实解决了当下的难题，而且，大家都默认了。
连李妈心里也都跟着舒了口气。
之前夫人让大小姐跟着郭大家学画画，李妈心里是最担心的一个，毕竟那个时候老侯爷的怒火，老夫人都不得不避开同大小姐的相处，但眼下夫人却让大小姐重新燃起了兴趣……
李妈也想过去找老夫人，毕竟，老夫人是知晓之前的事的，老夫人提点一声，夫人这处兴许就清楚。
李妈也去寻过老夫人，侧面提了一句，但老夫人已经一门心思沉浸在同四公子下五子棋里！
对！
李妈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夫人就像着魔了一样，天天都要下五子棋，而且极其热忱，连最喜欢的马吊都忘在脑后了。
四公子以前是最喜欢下五子棋的那个，现在是看到五子棋和老夫人就头疼！
躲都躲不急！
就这样，李妈说了一遍，好像也等于白说了！
这件事情本来就敏感，李妈斟酌了很久，还是决定再说一次，但这次，老夫人竟然下赢了四公子！
老夫人就差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四公子也呲牙咧嘴不服气！
然后，就有了牙齿呲过了，开始松了的一幕……
然后四公子开始大哭，他的牙齿松了，他的牙齿松了，那种程度，好像在说他的胳膊和腿掉了似的！
顿时，老夫人一堆惊慌，也整个马车中都乌烟瘴气……
李妈心中轻叹。
这件事可能真提不了了……
就这样，这件事一直压在李妈心里。
其实李妈是想告诉夫人的，但是她自己也不清楚来龙去脉；如果告诉夫人，夫人去问起老夫人，又是她在背后嚼舌根，并且，大小姐这处兴许还会误解。
李妈只能作罢，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看着大小姐日渐“沉迷”，然后越学越深入，有时候握着笔大半日就不落下，有时候拿起笔画大半日都不停，李妈其实每日都在担心大小姐会不会误入歧途，连悬崖勒马的机会都没有……
但现在不同了！
虽然李妈依旧觉得大小姐是在误入歧途，但是多了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
李妈身上的枷锁好似缓缓放了下来……
虽然，李妈还是觉得大小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个好人家嫁了，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李妈又忽然觉得更重要的是，大小姐能跟在夫人身边，多学一些夫人为人处世的手段和道理。
这些东西，老夫人是教不了大小姐的；但诸如杨家三爷之类的，都存了自己的心思，只会处心积虑误导和教坏大小姐……
这一路以来只有夫人，无论大小姐是下马威，使绊子，别扭，怄气，还是听话，喜欢，崇拜，更或者是又气又恨，但这么久一来，尤其是这一路以来，所有为人处世的道理，对事对人的手段，都是夫人在一步一步教导，无论是正面的，还是反讽的，还是“尖酸刻薄”的，但李妈跟在大小姐身边照顾的时间最长，李妈心知肚明，夫人的话，大小姐是真听了，而且一直默默在学。
甚至，就是画画这件事，在无数次大小姐想过放弃的时候，只有夫人是一直让大小姐坚持的那个……
（画外音.郭大家：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的作用就这么不明显吗？）
终于，傅毖泉脑海里的小人儿被烧得求饶了，傅毖泉脸上的笑意也终于露出来——我不计较，我不生气，被气的人就不是我！
而一侧，阮陶伸手卷起那幅画，悠悠道，“其实，真的多虑了，没人会相信，或者愿意相信，郭大家力荐的画作会出自女子之手，即便告诉他们，也不会有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