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陶从未想过老夫人同海凌尘相处的这一段,会给海凌尘这处的剧情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书里,海凌尘应当一直是傅伯筠在京中的“阻力”,海凌尘想尽一切办法同他作对,给他添乱,并且以同他折腾为乐,然后在不断的相处中,亦师亦友,更多的,还可能是像她走恶毒继母剧情时一样,挑刺儿教法。
没有经历傅伯筠战死带来冲击的海凌尘,就是个行走的臭脾气欠儿登。傅伯筠也会同这个行走的臭脾气欠儿登纠缠数十年,直至海凌尘从一个欠儿登少年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挑起傅伯筠给他的大梁。
这应当是原书中海凌尘的剧情线。
但新的剧情线里傅伯筠战死,如果没有她同南平侯府一道入京,海凌尘这处应当会因为少了傅伯筠的明灯指引,逐渐晦暗不明,甚至永远漆黑下去。
她当时让海凌尘同老夫人一处,是因为海凌尘同老夫人都能从对方身上看到傅伯筠的影子;但她没想过,在傅伯筠死后,老夫人竟然代替了死去的傅伯筠成为了海凌尘的明灯指引……
让海凌尘即便在傅伯筠死后,也凭借着老夫人的指引,加速了成长。
原书中,这个时候应当还是浑浑噩噩,每日都沉迷在同老爷子置气的海凌尘,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立与当担。
阮陶想起油灯下,同老夫人一处的增增减减,删删改改,然后是老夫人的偷懒,撒娇,抓心挠肝,要么胡说一通,最后她敲敲桌面,老夫人又当即会意,知道了,知道了,既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那这次谈话就要用心……
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老夫人也做到了。
她影响了,又一个“傅伯筠”……
国公爷这处,原本拢紧的眉头,也似缓缓舒展开。
海凌尘也是第一次,在幼时之外,由老爷子伸手扶起了他。
海凌尘抬头看向国公爷。
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分明是想说什么的,但看着海凌尘的眼睛时,却潜意识里换成了熟悉的别扭语气,又参杂了复杂情绪在其中,沉声里,又带了克制的轻颤,“别给我丢人。”
“丢人,我就不回来了……”海凌尘接话。
同样的话,眼下听来却让老爷子眼眶莫名微红。
“陛下,修书吧。”国公爷沉声。
“好。”
沙盘后的月牙桌就有现成的笔墨,天子未做耽搁。
沙盘前,老爷子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好似将海凌尘看穿,“如果被人穷追,逃不掉该如何?”
海凌尘笃定,“将书信给到最信任的人,再附上自己的信物,托他去见忠勇侯……”
老爷子缄声。
……
窗前,阮陶透过缝隙望向窗外。
她先来了国公府,因为京中一旦生乱,三朝元老的国公爷是最后的定海神针。国公爷站在哪边,朝中官员,甚至军中的风向标就在哪边。
而从赏梅宴起,她能看到的,无论是天子赐酒,还是腊八粥,都是先往国公府去的。
于天子而言,国公爷的态度模糊不定,便等于天子心底的一块沉石不能落地。
今日,天子恰好就在国公府。
天子的心思之缜密,在旁人想到之前,天子就已经在做这件事。
心思缜密的人,往往能觉察细微之处。
原书中的天子就是这样的人,并未随着剧情的改变,天子的人设发生变化……
相反,同海凌尘一样,剧情的提前,让天子的成长时间被极限压缩。
原本十年之后才会经历的变故,骤然提前到了眼下。
一个帝王在位的时间能有几个十年?
新帝登基不过一两年,这同在皇位上运筹帷幄十年得帝皇心术有天壤之别。相比起海凌尘,天子面临的威胁、挑战和压力才是空前的。
能在这个沉稳修书,谋而后定。
天子虽是女子,却赢过了绝大多数的人。
她也的确在后文中开创了西齐盛世,临近诸国来朝……
书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轨迹,但轨迹又不同的,这些人于她而言,早就不是初来时的纸片人,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鲜活而丰满的面孔,正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相互影响,让剧情在失去男主的情况下,还未蹦塌,又孕育出了新的生计。
因为这些人还在,故事还在,相互之间的羁绊还在,所以,主角是谁仿佛并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在每个人的故事里,他就是自己的主角。
决定着自己的命运!
只是因为主角的视角,将他们串在了一处。
就如同她。
也许,有一日,她会同傅伯筠一样,不在此处,去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但她留给旁人的,或许就如今日傅伯筠留给旁人的一样……
一个人的离开,并不意味着他的故事戛然而止,他的故事还在每个人的心里继续,他会活成每个人心中他旧时的模样。
一本书的结束,也不意味着曲终人散。而是在往后的某一日里,不经意看到一个名字,一句话,忽然想起那段时日里曾在无数个日夜陪伴你的那本书,读书的心境,陪伴在你身边的人,那这本书即便不会一直在脑海里,但你会庆幸,我曾在某个时刻遇见过它,心生过欢喜。
那就足够了。
于她而言,也在心中慢慢通透一件事。
或许,她来这里,是因为傅伯筠之死,让剧情和所有人都陷入僵局,所以她的出现,并不是代替女主,而是在一个可能的位置,让剧情回到平衡。
海凌尘还是会成为海凌尘,因为老夫人信任她,海凌尘信任老夫人;天子还是会成为天子,傅伯筠的死,以及她今日出现在国公府,为天子的脱变提供了可能;容连渠还是会成为容连渠,或者,由另一个人代替容连渠成为天子身边的臂膀,我见相爷多妩媚……
这些主线之上的人,甚至主线本身,都会回到正轨。
所以,她更关心的,是主线之外,与她而言更重要的人和事。
—— 毖泉,长歌,芣苢,四四,土拨鼠,还有团子,他们应当都不会再被养歪,成为旁人感情道路上的炮灰,对照组,而是有自己所希望的,怀揣梦想,会跌倒,但也站起来,独立,勇敢,爱哭,爱笑,独一无二的崽崽们。
她的崽崽们。
—— 还有有些好吃懒做,喜欢马吊,还喜欢烤红薯和踢毽球的老夫人,万能且永远心里只想着她的贺妈,总是尴尬到抠脚的刘妈,被土拨鼠气到脾气火爆抡起拳头就要揍人的朱妈,耐性温和总是充当嘴替的余妈……还有阮赵,阮钱,阮孙等等等,还有她的海蓝之谜,雅诗兰黛……
她的家人。
—— 还有阮父阮母,KpI……
她所有不能释怀的,都在这里得到的圆满。
他们普通,平凡,游离在主线之外。
但这些于她而言,其实才是最重要的,也弥足珍贵……
这是她要做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苑中的日晷又往后一格。
—— 让阮周带着老夫人和所有孩子去平安侯府,找许晋安,无论京中出什么事,多大的事,他一定会安置好老夫人和几个孩子。静待时日,或是永远隐姓埋名。
—— 毖泉还在庄王府,不能只留她一个人在京中。
她不知道母亲,老夫人和其他孩子是否已经顺利出京了?
她不能同他们一道。
因为傅毖泉和傅伯筠的缘故,她如果离京,一定会惊动庄王妃。
尤其是温珺宴这趟入京。
她同温珺宴在惠城就有过交集,而且,温珺宴在惠城遇刺同她脱不了干系……
这一点,她和温珺宴,甚至庄王妃都心知肚明。
如果想要母亲,老夫人,还有长歌,芣苢,四四,长允和团子几人平安离开京中,那她就要在京中呆得足够久,久到他们抵达慈安寺。
慈安寺不是终路,就在京郊,但慈安寺比京中安稳。
阮钱,阮孙已经去探路了,在慈安寺的几日足够折返。
—— 夫人日后有用得上我们夫妻二人的地方,无论是不是南平侯府之事,都请夫人尽管开口;虽然平安侯府没落了,但好在山高路远,京中也有鞭长莫及之处。
—— 希望夫人不会有用得上我们二人的时候,但若是夫人能用上,我们夫妻二人必定万死不辞。
只要能顺利抵达慈安寺,平安侯府就是最稳妥的出路……
再有便是傅毖泉。
到底是她疏忽了!昨晚傅毖泉同她说起庄王妃今日邀她入府,要教她煮茶的时候,她的担心都放在怕傅毖泉会触怒庄王妃上,只叮嘱和告诫了傅毖泉要如何做,却没往庄王妃接傅毖泉入府的目的上细想。
现在回顾,其实都有蛛丝马迹。
先把人接到庄王府,确保傅毖泉从今日起,就一直在自己的耳目下,以免京中忽然生乱时,因为动荡寻不到人。
只是,庄王府也不是久待之处。
庄王妃心中应当清楚,一旦京中生乱,她与天子对峙,庄王府内的人随时会成炮灰。
所以,人先接到了庄王府,但一定不会在庄王府久留。
容连渠替她去了庄王府,眼下,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见到了傅毖泉。
阮陶环臂,目光在天边逐渐浮起的晚霞中微微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