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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场大殿内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卫惜真逆着光进来,走近长桌十分自然地停在尾端,抬眼朝坐在首位的万桂月看去,略微垂首致意。

他对法家的几位前辈倒是挺客气的。

“你为何……”万桂月话说到一半改口,“你今日若是回来参与裁决,为何不提前说一声?”

她语气温和,面上还带着笑意。

“我回来之前还不知今日会有裁决会议。”卫惜真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在场的人,目光掠过虞岁时顿了一瞬,最终停留在桌上的投票牌圈中,“既然赶巧,就劳烦万院长再宣布一下今日的裁决目标所犯何事。”

万桂月放在桌面的手指轻轻点动,似乎在思考。

卫惜真若是加入裁决,那他这一票十分关键,将直接决定这次裁决结果。

然而以他的为人,大伙不用猜都知道,他必定投黑牌。

卫惜真虽然还不到“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地步,却也是极为严格的,奉行法家教条: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

其他人神色各异,有的人在看热闹,有的人在努力将真实想法藏匿。

乌怀薇转了转眼珠,她在心里否认了自己的猜想。

洛伏使用兰毒的事情发生的突然,而卫惜真是自己前两天就叫回来的,南宫岁哪能预料到洛伏事发后一定会被法家裁决?

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如果乌怀薇知晓,虞岁既知道梅良玉等人针对洛伏的计划,又知道欧如双与万桂月都是玄魁的人,便明白那天晚上,虞岁向她询问卫惜真的消息绝非偶然。

然而此刻的虞岁表现得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看上去对眼前的变故十分好奇又期待,俨然是孩子心性。

在万桂月思考的时候,邹纤率先开口打破平静:“你要是不来咱们已经结束了。”

有人开口,欧如双也跟着说道:“卫院长确实是来迟了。”

狂楚双手枕着脑袋身子往后靠,咧嘴笑道:“我倒是不觉得迟了,来得正好,这不是平票吗?算他正好,不用让万院长出手,才更加符合法家的公平。”

说到最后公平二字,语气意味深长。

“法家裁决会议,是由太乙二十四位圣者一起参与决定,只要是太乙圣者,都有投票的权利,而非判定人是否在学院内。”

卫惜真在长桌边落座,淡色的眸子无甚波动地朝万桂月看去:“主持不便下场投票,除非出现平票结果。若是需要,也可以听风尺联系其他在水舟和学院外的圣者,如今通信院已经不限制听风尺传音,随时都能请他们参与裁决会议。”

没等万桂月同意,邹纤已经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桌子,点头道:“这个提议不错,我同意,反正也是平票。”

乌怀薇虽然不乐意插手麻烦事,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桌上肯定有人是真想救外边的弟子。

与其让卫惜真出头吸引火力,不如让所有圣者都参与。

“我也同意。”乌怀薇慢悠悠地说,“裁决的投票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何况是兰毒这样的大事,若是就我们几个人决定,回头他们还说是我们排挤呢。”

尹子武虽然什么都没说,却跟着点头。

欧如双不免在心里骂了声尹子武,收钱只办一件事。

万桂月微笑道:“虽然我才出来没多久,但也一直都听说水舟那边十分忙碌,前段时间又发生海眼频发的事情,其他人应该在那边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学院的事。”

“水舟事忙,确实不知,若是知晓有兰毒组织将手伸向学院的弟子,那不管多忙,都会赶回来处理。”卫惜真淡声道,“在水舟研究异火是个人意愿,而守护太乙学院,是身为太乙圣者的职责。”

欧如双觉得这话里话外,像是在责怪他们上次发现外城兰毒组织时,没有及时汇报的意思。

冷柔茵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她可不乐意被人事后责怪,也淡声道:“潜伏外城的兰毒组织早已经剿灭。”

梁震则有些意外地笑问冷柔茵:“你既也是水舟的一员,却没将这事告诉他们吗?”

乌怀薇抬手掩面笑道:“柔茵妹妹贵人多忘事。”

冷柔茵没理她,淡声道:“若是几个兰毒组织就需要太乙二十四圣一起出手,那未免太过兴师动众。”

欧如双顺着她的话道:“水舟研究异火,是为天下苍生,更是不易,确实不便拿一些小事去烦恼他们。”

说完又道:“而另一部分圣者因为通信院的事,离开太乙会见六国,也接收不到太乙的消息,所以今日才只有在座的诸位进行法家裁决。”

名家朱老笑眯着眼,伸手捋着胡子道:“裁决会议出现平票,主持补票决定,这也是法家的规定,只是现在卫院长回来了,这最后一票由谁出?”

朱老这话将刚活跃起来的气氛浇灭,人们再次陷入沉默中。

这份沉默是其他人在等卫惜真和万桂月来决定,要么卫惜真说自己要投最后一票,要么是万桂月拒绝卫惜真。

无论是哪种情况,他俩都要互相得罪。

寂静之中,在场年纪最小的人举起手来,表情怯生生道:“那、那卫院长算是迟到了吗?如果算迟到了,那就该是万院长投最后一票呀。”

少女虽然语气发怯,声音却清晰明了地传入每一个人耳里。

欧如双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抽了抽,心中叹息,她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虞岁说的这话大家都听得出来是偏向万桂月的,可她好像忘记了,卫惜真之前就说过,法家裁决并非一定要到场才可以,只要是太乙的圣者都能参与。

卫惜真和万桂月没有开口,就是因为顾忌对方都是法家的人,在等对方放弃。

虞岁这话一出,倒是给了卫惜真理由。

还没等万桂月开口补救,梁震已经笑道:“没有迟到一说,他既然来了就可以投。”

虞岁像是被这回答吓住,呆了呆。

乌怀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虞岁成了出头鸟,自己之前竟然还怀疑她,不免感到有些好笑。这会心中无奈,面上却不冷不淡道:“这鬼道家弟子是第一次代常老参加法家裁决,不知其中规矩也正常。”

她朝卫惜真看去,阴阳怪气道:“这最后一票你赶紧投了,免得将咱们常老的小徒弟吓死在这,回头常老还以为是我欺负他徒弟,说不定又要和我动手。”

卫惜真闻言动了动眼珠,与乌怀薇对视一眼。

虞岁则是被首位上的万桂月看了眼,像是知道自己说错话般缩了缩脖子,抿着唇心虚地低下头去。

若是卫惜真没出现,南宫岁代表鬼道家投这一票便没她什么事了,偏偏卫惜真回来打乱计划,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也就此慌了。

万桂月也在心中叹气,这一屋子的圣者,确实会让人感到有压力。

欧如双也是这么想的。

南宫岁虽然是青阳郡主,可却做了十八年的平术之人,她才进入修行没多久,遇到一屋子九流圣者,心有压力沉不住气也能理解。

卫惜真伸手在桌上一点,万桂月指尖压着的两张牌就来到他手下,向前辈略一垂首致意后,他淡声道:“兰毒一事我还有不少疑惑,希望能审问一番后再做出决定。”

万桂月微笑道:“不允。”

被当众拒绝,卫惜真也不见恼,只静静地望着万桂月。

“今日裁决,是我已审问结束才开启的。”万桂月迎着卫惜真的目光不躲不避,声柔却淡,“洛伏使用兰毒,是蒋院长亲眼所见,医馆上百名弟子都能作证,青芽水验血也算证据确凿。

与洛伏相识的弟子皆被审问,又以农家的真言蛊辅助,这些都能证明,洛伏确实依靠禁品兰毒来提升自己的修行。

你此时要求二审,莫非是认为我休养太久,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就擅自给人定下使用兰毒的罪名?”

万桂月的一番话彻底堵死卫惜真想要审问的心,他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万院长说的是,既是你主审定罪,我确实不该提此要求,抱歉。”

乌怀薇听他道歉,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万桂月定定地望着卫惜真没说话。

如果让卫惜真二审,以他的手段,洛伏怕是扛不住,而洛伏知道的太多了,如果活不了,那就必须死。

此刻欧如双和万桂月已经做出决定,宁愿让卫惜真投票处决洛伏,也不能让他有机会审问。

于是欧如双开口道:“卫院长,今日的裁决会议就由你来结束吧,”

卫惜真垂眸看向手下的两张牌,目光在红牌上一扫而过,停在黑牌上,屈指一弹,便将黑牌弹飞进圈中。

五红,六黑。

就地处决。

万桂月站起身,目光越过卫惜真朝殿外跪着的洛伏看去,灼眼的日光照耀下,他无所遁形。

“行刑吧。”万桂月招手,桌上的六块黑木牌飞出,将洛伏围绕圈在其中。

随着万桂月的宣判,等候在外的法家教习神色严肃地双手结印,低声诵着复杂的咒语。

洛伏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瞳倒映着大殿内模糊的景色,宣判他死亡的声音落在耳畔的瞬间,浑身都在战栗。

结果不该是将他遣送回青阳吗?

怎么会就地处决?!

还未等洛伏想清楚,耳边传来的咔哒声响让他身体僵硬,冷汗顺着眉骨滑落,眼珠子不受控制地颤动着,他缓缓扭头,看见通道两旁的圣者雕像们正在转动。

原本面向彼此的法家圣者玉雕们,此刻朝着刑场大殿的方向转过身来,一百三十六座宛如小山峰高的玉石雕像齐齐面向洛伏,目光威严地注视着他,开启无声的审判。

等候在门外公告牌前的学院弟子们看见玉石雕像的动静,知道是法家动用了处决,不由怔住。

人群中的年秋雁神色平静地望着转动的玉石雕像们,从虞岁上去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洛伏这次怕是没命从法家刑场出来。

“不……”

生死关头,洛伏感到泼天惧意,下意识地扭头想要向大殿内的圣者们求情,从天而降的光柱却穿过他的胸膛,直接粉碎体内的五行光核,将他钉死在地面,血溅当场。

大殿内的人们也都在看着外边,随着洛伏的凄惨喊叫,越来越多的细小光柱穿透洛伏的身躯,因为强大的冲击力,导致血肉飞出,一百三十六道处决光柱几乎将洛伏穿成筛子。

殿内的虞岁双手捂嘴,杏眼圆睁,又惊又怕。

欧如双没什么表情地望着死去的洛伏,虽然有些可惜,却也只能这样了。至于其他人——他扫了眼明显受惊的虞岁,还得好好教教她怎么做事,以后若是都像今日一样可就麻烦了。

虞岁身旁的蒋书兰起身,面色慈悲,轻轻摇头叹息,为洛伏误入歧途而感到可惜。

其他人则没有露出太多情绪,冷柔茵率先离开。

乌怀薇向卫惜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离开。卫惜真多看了眼外边的洛伏,却也起身随她而去。

欧如双望着这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人微微眯了下眼。

卫惜真没能如愿二审洛伏,想必是不甘心的,后续可能还会有动作,得早早防范才行。

圣者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会议长桌边的人越来越少。邹纤仍旧坐在椅子上,伸手挠了挠脖子,望着对面受惊害怕的少女轻挑下眉。

装得有点过了。

从最近相处的日子来看,这丫头可不是会被这点事就吓住的人。

虞岁察觉到邹纤的目光和意思,在无人看见的时候朝他轻眨下左眼。

邹纤挠脖子的动作顿住,在心里呵了声,有意思。

他起身离开,仍旧是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