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脸颊,我的手心。
我解开他身上的束带,再次拥他入怀。
他自己支撑不住的身体,斜斜地靠在我的身上。
我听到他长舒一口气,等我再低头看他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这个照顾他陪伴他的人,面对他的病症,尚且会感觉到疲惫和崩溃,那么,他呢?
我尚且有得逃,那么,他呢?
我已经忘了,他被束缚在轮椅上有多久。
两年?还是三年?
我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部,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
也或许,颤抖的是我。
我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独特的香气,那是一种草药的香气。
去年一个老中医给他开了偏方,让他定期药浴,说是可以舒筋活血。
我第三次陪他药浴的时候,转身拿浴巾的功夫,他整个人滑到了浴桶里。
我吓得一边捞他一边大叫赵方旭。还好他当时只是轻微地呛水,并没有什么事情。
可是,看着被捞起来的他眼里的空洞与绝望,我忽然明白了,他是故意让自己沉下去的。
他想了断自己。
那天晚上,我抱着他哭了很久,我求他不要死,不要抛下我和两个孩子。
他一直沉默,他也只能沉默,那几天,眼控仪出了问题正在修复过程中,他没办法和我交流。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让他进行过药浴。
而现在,看样子,赵方旭又重新让他药浴了。
“妈妈——”卓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步履蹒跚地向我们走来,我回头看向小家伙,容时却依旧只能看着我的方向。
我把容时扶正,让他靠回轮椅靠背,系好他身上的束带后,我才回身抱起卓然。
我把卓然轻轻放到了容时的腿上,又把容时的双臂搭在卓然身上,让他搂着卓然。
果然,一看到孩子,他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
因为经常视频,卓然自然是认识爸爸的,他在容时怀里扭来扭去,大声叫着“爸爸”。
“容时,”我开口,“我们把卓然带回家吧。”
“呵——奥。”他艰难发音,我自己在脑海里拼凑了一下,懂了他的意思,他在说“好”。
“卓然,”我捏捏卓然的小脸蛋,问他,“卓然要不要跟爸爸妈妈回家住几天?”
卓然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却突然从他爸爸的腿上跳了下来,大声说了句“不要”,然后冲着不远处的南风跑了过去。
我看着容时无奈地摊手,“他不回家就由他吧。”
容时看着我扯起嘴角,“西——奥、只——安、诗,”他费力地叫了我的名字。
“你放心,”我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卓然不回家就不回家,但是我答应你了,是肯定要跟你回家的。”
他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
我们曾经约定,眨一下眼睛是点头,眨两下则是摇头,所以他的意思是?
“你不想让我回家呀?”我牵起他的手说。
这回,他只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意思是,他真的不想让我回家。
“容时!”我捏着他的手,“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赶我走。”我又把他的右手放到轮椅的操纵杆上,想让他用还勉强能动的指头操控轮椅。
可是,他的手指头被我放到了位,却没有一点动静。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朝我眨了一下眼,我忽然明白,他是说,他已经完全没法控制手指了。
我的心一下子拔凉拔凉的。
展诗,你到底造了什么孽?明明之前容时的手指还有一根能动,明明之前他还有轮椅上最后的自由,明明之前用了新药他的身体开始有好转的迹象,明明……
可现在……
我握紧了容时的手,摇摇头,“没关系,有我在。”
这回,我一定不能再退缩,也一定不会再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