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海的舰队与朱仪舰队一样,都是通过观星和六分仪,以横渡海洋的决心航行。
现在的张北海舰队,其实并不知道朱仪舰队到底有没有成功登陆倭国,可就算是一次的成功,其实也不能说明什么。
因而,别看这是普通的航行,但一应官兵也都是抱着随时可能葬身大海的决心前进。
舰队上上下下的官兵都清楚这其中的危险,朝廷和将领也没有瞒着底层士兵,只有勇于面对危险,深知危险,才会让航行越安全。
波澜壮阔的大海,有时掀起的浪花都将福船拍得摇晃。
张北海的舰队,所有船只都是经过加大加固的,因而扛风浪的能力,可以说是当前最强的舰队之一。
就算是如此,还是有随行辅船险些倾覆,若不是海兵深知大海的危险,临危不乱操控战舰,到现在说不定要产生损失了。
下雨天对于舰队而言,是最为难受的天气,因为下雨天就代表着大风大浪。
张北海站在甲板上,耳边传来的是一个个小旗官的大喊声,海兵们身上绑着麻绳,另一端是卡扣,将自己固定在甲板的栏杆上或者是桅杆旁。
手中的动作没有因为船身的摇晃而慌乱,有条不紊的固定着各处收起来的风帆。
“出行已经拜过龙王了,此趟必然安泰。”
张北海自我安慰着,同时目光紧紧看向福船后的那一众辅船。
相比福船拥有着庞大的船体,那些辅船现在看上去就好似一片叶子,起伏在波涛之上,好似随时都会被吞没的样子。
为了增加士兵在海上的生存几率,海兵自然没有穿戴布甲或者其他重物,全身最重的,应该就是那一杆火枪和弹药背囊,除此外,就是腰间别着一个干葫芦。
这个干葫芦就是救生圈,相比兽皮,干葫芦的产量更大,里面挖空之后,也能为落水者提供浮力。
“让了望员点油灯,打信号,记录当前船只情况。”
张北海向身边的传令员下令。
没多久,福船的桅杆上就亮起一道白光,这道白光十分笔直,在以桅杆为中心向四周扫射。
张北海的舰队通信是在原有点灯的基础上,用玻璃和鲸油搭配而成的油灯,内再安置凹面镜,能将光源从散射变成直射,增加亮度的同时,也更方便信号的传递。
在福船的光线射出之后,观察员需要开始统计海面上可视范围内的船只,简单点的,就是计算有多少回应的。
而那些没有回应,就只能暂记为失踪。
遇到不好的天气,每隔一段时间,舰队都会这样点名,避免有战船掉队或者沉没,舰队却一无所知的情况。
没多久,海面上就开始闪烁起了白光,在甲板上看,那白光星星点点,随着波涛起伏而时隐时现。
张北海所能做的并不多,这样的天气,一旦船只出事,那救援难度犹如登天,而选择救援还是放弃,责任就在张北海的身上。
海兵们也看着海上闪烁的光芒,每亮起一道,那便说明至少那艘战船是安全的。
起伏不定的海面,视野十分受限,旗官队长都在大喊,调整着船员的站位,时刻注意意外的发生。
厚重的黑云,表面亮起闪光,沉闷的雷声犹如云后藏着黑龙在怒吼。
张北海强忍着下跪的冲动,仰头看着那雷光,雨水滴落在其脸上,顺着脸颊落到甲板。
士兵们乱中有序,用着训练时的各种流程动作,维持着船只的平稳。
船舱中,破损的漏洞很快被堵上了木料,到处都是喊声和锤子敲打在木板上的声音。
海上风云变幻,灯光闪烁,狂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阳光带来的温暖,散了云,停了雨,几片浮木飘在海面上,在其不远处,是海船游曳。
沙船属于近海登陆船,是舰队之中最为脆弱的船型。
一场暴风雨,就让张北海损失了两艘沙船,使得舰队出现了减员。
当前正在海上搜救,并且确定人员失踪名单。
张北海坐镇福船,不断有指挥官进进出出于船楼之中。
那些漂浮在海面的浮木或者其他物资,都需要进行回收统计,而后得出此次舰队的损失。
“当前失踪三十四人,方才还看到有人得救,最终结果未定,不过,舰队不宜在海上停留太久,还请指挥大人早些准备起航。”
副官在旁边,他桌面摆放着从其他战船报回的信息,对张北海建议道。
闻言,张北海点了点头,道:“搜救一天,等阴阳官确认方向后,立刻起航。”
张北海作为舰队最高指挥官,他需要对整个舰队负责,现在,整个舰队飘在大海上,环顾四周都是茫茫的大海,若是长时间停留搜救,谁又能保证,下一场暴风雨不会来?
这次仅仅损失两艘沙船,可以说损失并不大,比起胡元渡海的那场使全军覆没的暴风雨,张北海也是值得庆幸的。
“是,指挥大人。”
副官回应,随后命令就从福船的桅杆上传递到各艘战舰。
士兵们本身就有牺牲的心理预期,并没有沉浸在失去同袍的悲痛之中,就算如此,各队长还是会对士兵给予安抚,说明当前的情况。
舰队保持着间距散开在海面上,搜救是演习必备科目,出海就要面对自然的伟力,而人类为此做好预防和补救,在不可抗力之中,尽量减少损失。
与大海相比,就算是当今世界最强的舰队,也如一片浮萍般,随着海浪起伏。
阳光照在湿漉漉的甲板上,舰队在搜救的同时,也在修缮和整理船只。
士兵换洗的衣服需要晾在战船的各处风干,同时捡来的木料也能充当燃料,为那些因为温度变化而生病的士兵提供保温。
日落月升,白天的搜救便停止了下来。
当前的技术并不支持舰队在夜间进行搜救,如此,那些白天没有找到的失踪者,也都变成了牺牲者。
累了一天的士兵得以轮换,走入船舱,在属于自己的舱室之中,倒下便直接睡着。
星空下,船只的渔灯交相辉映,福船的舱室中,烛火从点亮到熄灭,唯有船楼中一直明亮。
经过搜救后,张北海得到了舰队的损失情况,牺牲的将士名单已经确定,而部分船只受损严重的,就需要更大的船只拖拽着前进。
在张北海的面前坐着其他船只的指挥官,每个人的脸上都难免沉重。
这还仅仅只是经历一阵暴风雨,那些受损的船只会拖慢舰队的速度,若是之后再来几次,只会让舰队的损失越来越大。
沉默无言,各自喝着热水,他们在等待阴阳官的消息。
没多久,四名阴阳官便走入船长室中,向张北海呈递了位置信息以及对于明天天气的预判。
“还有一半的海程。”
张北海看了看手中的纸条,随后扫视了下众指挥,才道:“视星月明洁,四际至地,皆无云气,明日是个好天气。”
闻言,众指挥大大松了一口气,对于阴阳官的判断,他们还是很相信的。
在海上,阴阳官就是他们的引航员和天气预报员,这次若不是早有准备,那舰队的损失可能更严重。
只不过这还是舰队第一次实际面对恶劣天气,难免会有一些做的不到位的地方。
“今夜让将士好生休息,明日天亮便起锚,全力赶路。”
张北海放下纸条,看向阴阳官,道:“这次虽有损失,但尔等预测无误,某会记尔等一功。”
“谢指挥大人。”
阴阳官齐齐行礼道,这次印证他们的判断,得到奖赏也是自然。
不过,终究不是什么胜仗,死了人,阴阳官们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
“现在,你们都说说,此番应对,各自都有什么错漏。”
吃下定心丸后,张北海自然要组织总结会,尽量在下次面对时,损失能更少。
“回指挥大人,战士虽然训练有度,可实战经验不足,还是有些手忙脚乱,再者,大风大浪限制手脚,各队长无法快速补救。”
总结会可不是什么批斗会,所以各指挥官都会将自己所遇到的情况给说出来,能不能解决是另话。
“指挥大人,安全带虽然能保证战士不会被海浪卷走,但同时也束缚了战士的活动距离,一些收集到的尸首,身体绑着安全带,军医判断多数是被其带入海中,溺死。”
随着一个个指挥官的开口,越来越多的问题被发现并且记录。
在远洋航行还未成熟的现在,这样的经验极为重要,都说人类从历史中所得到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不记取历史教训,可人类一直是在试错之中前进,从而站上了食物链的顶端。
船楼之中,烛火摇曳,照映出一个个巨大的阴影。
指挥官的眸中倒映出灯火,而旁边的记录员面前,很快就垒起了一叠纸张。
等到张北海发言时,也就代表着指挥官的总结完毕,至少现在已经想不到其他的问题了。
“一场暴雨,便使得舰队暴露出如此之多的问题。”
张北海指了指记录员面前的纸张,道:“等下各自都记下,若是有解决的想法,再上报。”
都忙了一天,在场的人都很疲惫,张北海就没有继续留下他们的打算,道:“现在散会,各自好生休息。”
“是,指挥大人。”
众人齐声,很快就离开了船长室。
而在众人离开之后,那船长室的烛灯依旧明亮,随后的部分船舱,也都亮起了灯光。
虽然散会,但无论是张北海还是其他指挥,都没有立马就休息,趁着现在各种思绪还在,同一个船舱的指挥们,也就聚在一起讨论了起来。
至于张北海,他还需要记录航海日志,这方面必须由他亲自来写,不能指派他人。
航海日志可不是航海日记,日志需要船长或者大副,所记录的是船舶航行、停泊、作业中的各种情况,其中包括了天气、航向、航速等等各种数据。
和日记那种个人记录不同,军事舰队返回军港后,日志那是要提交到上层。
张北海所要记录的是福船以及整个舰队的情况,而其他舰船自然也有航海日志,等到提交的时候,若是有不同之处,那就相互验证。
而像出现牺牲者,更是要在日志之中标记,和总结会一样,方便军方及时调整和解决问题。
海上的波涛逐渐平静,徐徐的海风吹过,让桅杆上的旗帜飘动起来。
旭日东升,天光初亮,舰队之中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哨声,换班的士兵迅速跑向甲板,有人爬上桅杆,操作着将风帆放下,而下方甲板的绞盘已经在士兵的推动下缓缓转动。
沉重的船锚在绞盘的转动下升起,风帆受风鼓动,船身被推动向前,速度随着船锚的上升而提升。
“起航!各舰注意间距,保持编队!”
旗官朝着桅杆大喊,了望员则是将喊话变成旗语,通知福船周围的各舰船。
很快,各舰靠拢调整,没多久,整个舰队便形成航行编队,破开的海浪在船尾形成尾流,而舰队编队减少相互之间的阻力,尾流绕过编队周围,于舰队末尾形成更大的尾流。
能够打捞起来的各种物资已经被捞完,在舰队离开后,留下的是一片干净的海面。
舰队全速前进,就算看到有鲸鱼跃出水面也不再理会。
片片朵朵的浪花被福船坚固的船身撞开,激起的海浪将船头微微抬起,又好似无力举起船头,只能将其放下。
这样的海况对于舰队来说,最为适合航行。
张北海走出船长室,目视前方,现在的他,只想尽快赶到长崎,海上的风景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特别是远洋,给人的感觉只有浩瀚。
若是无观星术和六分仪指引方向,光是想想在远洋茫然漂泊,浩瀚的大海只会让人陷入绝望,特别是那随意掀起就是好几米的海浪,在她面前,人类显得格外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