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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年华看着沈宁手上那一块带血的骨头,似若见鬼般的毛骨悚然,喉结滚动,猛地吞咽口水,就连瞳眸都紧紧一缩。

一股寒气,陡然从脊椎骨,直冲到了天灵盖。

先前咄咄逼人的气焰,顿时就消失不见。

“刺啦!”

沈宁面无表情,手中的九月镰,又勾刺了下去。

“啊啊啊。”

君尚书青筋暴起,面红耳赤地仰头痛吼。

九月镰带着骨头出来的时候,鲜血溅在了沈宁的脸上。

沈宁至始至终都没有过多的表情,眸底波澜不兴,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手腕有劲,下手稳准,看得人却是惊心动魄。

围观在四周的百姓们,纵然对君尚书之流深恶痛绝,但见其血腥之景,难免害怕,就算是奔雷宗的人,都跟着有些不适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得比君尚书更惨的人,自然就是顾蓉了。

顾蓉惊恐万分地注视着沈宁流淌着血珠的侧脸,瞪着囚车退缩到了最边沿,瑟瑟发抖的像砧板上的鱼肉。

若说在此之前还有几分恨意的话,如今便已荡然无存,对沈宁只有深深地恐惧害怕,敬之犹若敬鬼神。

在她的印象里,沈宁是温婉的。

会在她重病时煎药熬汤,会在天冷为她加衣,虽然不怎么爱笑,却给人春日湖水般的感觉,而非是像现在这样,勾人骨头面染鲜血犹若率领百鬼夜行的黑白无常。

是她变了……

还是她原就如此,只是曾对他们母子不同?

顾蓉猩红着眼睛。

过往场景,历历在目。

在流逝的岁月里,和只说不做的昼夜里,看到了一个忙碌的身影,看到了沈宁的好。

旁边的囚笼,顾景南却近乎痴迷地注视着沈宁,非但没有害怕,眼底还燃起了炽热的光火,便如当年相逢的惊才绝艳。

纳兰晴则是呼吸急促,脸色煞白,和顾蓉如出一辙的惶恐。

“刺啦。”

又一镰刀下去。

九月镰,便要在人身上剔出九块完整的骨头,后让匠人打磨成代表九个月份的图腾,摆放在刑部,有威慑世上作恶者的作用。

等剔到第四块骨头的时候,君尚书便昏厥了过去。

黑甲军的士兵便提着一桶冰冷的盐水从君尚书的头顶,生生地浇盖了下去,顿时疼得君尚书睁开了红肿不堪的眼睛,清醒地承受着这剔骨之痛。

他的视线模糊,被光晕染。

等光芒散去,便看见了沈宁的脸。

脸上,还挂着从他身上甩出去的鲜血。

沈宁用绣着海棠花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九月镰上的血迹。

“君尚书,您醒了?”

“醒了便好。”

“你且放心,本将会好好送前辈你上路的。”

沈宁笑得风轻云淡,众人看得头皮发麻。

东墓园周遭,人群密集如山海,却是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刺啦!”

第五刀下去,沈宁愈发得心应手,看得老行刑官双眼一亮,在苏统领耳边小声说:“沈将军,是天生做行刑官的料,这么好的苗子,不做行刑官,着实是可惜了。”

苏统领瞅着老行刑官双眼发光的模样,嘴角轻轻地抽动了两下。

再看向沈宁时,眼里多了些许的深意。

沈宁眼疾手快,接连四刀,加上先前的,共取出了君尚书的九块骨头。

她把九月镰放进装满清水的金盆里慢条斯理地洗了洗,再接过侍卫递来的帕子,将手和九月镰都擦干净,方才走向了甄世洪。

路过君尚书的身边时,君尚书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她扬在半空的衣角。

沈宁脚步停住,垂下眼睫,如看一具冰冷的尸体般,注视着奄奄一息在鬼门关的君尚书。

君尚书竭力地抬起了赤红到可怕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沈宁。

两人之间仿若有血海深仇。

就连彼此间的风声,都暗藏着无边的杀机。

“沈……沈宁……”

“你会,不得,好死。”

君尚书声线嘶哑地诅咒,不曾在沈宁的面庞上看到一丝微澜。

若在年少时,沈宁息怒形于色。

而现在,她云淡风轻的有种缥缈的距离感。

“谢了,希望能如你所愿。”

沈宁唇角微勾,面颊展露了清浅的笑颜,一如既往的不为所动,却把已失九根骨头的君尚书胸腔内翻涌起了滔天之怒。

沈宁缓慢地往前走去。

衣角,从君尚书的手中逐渐地抽离。

血的痕迹留在上方。

一双软靴,停在了甄世洪的面前。

甄世洪惨白着一张脸,喉咙都在发疼。

目睹了君尚书被剔骨过程的人,焉能淡然处之?

“不……沈宁……你不能!我是小胖子的爹啊!”

甄世洪着急大喊,“小胖子大好的年华,还有大号的人生,却是为你而死,你不能这么做!不能!小胖子还在地下看着你呢!”

听到甄世洪的话,沈宁的神情颇为凝固,像是陷入了回忆。

未出阁前,她遇见过小胖子几次。

不是在吃,就是在吃的路上。

经常说:

吃得一身膘,日后好当常胜将军。

再往后,便是行军出征北幽。

小胖子一路上总是埋怨马儿颠得屁股疼,干粮硬邦邦的不好吃。

燕京学宫里,他不是天赋最好的武者,不是最乖顺的学生,甚至时常趁老师不注意就偷偷吃桂花糕,被老师拎着耳朵送了出去。

但在北幽,他作为行军战士之一,却是超人意料极其完美的完成了任务。

临死前,他甚至还想回家过年,想娶个比自己瘦的美人儿。

沈宁低低地笑了声。

甄世洪以为沈宁有所动容,便趁热打铁紧接着道:

“沈将军,我都是被逼的,被君尚书引诱入局的,我并无此意,并无此心啊。我若死无全尸,连骨头都没有的话,到了阴曹地府,远儿见到我都认不出是他的父亲啊,对于远儿来说,是何其的残忍?”

甄世洪痛哭流涕,近乎是在哀求。

若非他被捆绑束缚于形态,只怕都要跪地磕头,请求饶恕。

人群背后,徐徐地行来了一辆马车。

“夫人。”丫鬟喊了声。

甄夫人手里拿着一坛当年为甄远封存的周岁酒。

她掀开了一侧的帘子,从熙熙攘攘的人群望向了邢台之上昔日的丈夫,两行清泪从眼梢流出,顺着脸庞往下淌。

是什么时候开始心死的呢?

她不知道。

大抵是远儿战死北幽的那天。

又或许是知晓当初少年傲立冷风手捧书卷念着为生民立心的少年,竟参与了北幽屠城案的时候。

还可能是因为甄世洪很快就走出了丧子的阴影,并在物色人选再生一个孩子。

甄夫人思及此,苍凉地笑了声。

“夫人身子不好,可受不得寒气。”丫鬟给身形单薄的甄夫人披上了一件大氅。

“时间,过的真快啊。”

甄夫人目光远眺,好似在看向陈年的自己。

鲜衣怒马,侠气佩剑。

“我与他相识的那年,他被京中权贵愚弄不低头,凭栏饮酒时诉说他的惆怅不得志,将要入仕的文官,竟口出狂言,说是有朝一日剑在手,斩尽奸佞狗官,要让世上罪恶,在他的清正之下无处遁形。”

说到这些的时候,甄夫人眉眼温柔。

时至今日。

她始终喜爱着记忆深处怀有一腔抱负的少年郎。

甄夫人眼睛红了一大圈。

这段日子,随着真相明了,她才知甄世洪做了多少肮脏事。

死在他身下的少女有多少。

那些,可都是年纪比甄远年纪还小的孩子啊。

她亲自去看了眼女孩们的尸体。

衣不蔽体,骨头断了,浑身都是铁青的。

有的脖颈皮开肉绽

有的下方插进了树枝,直到腹部。

她实难相信,做出这等毒辣之事的狠人,竟是当年两袖清风出口成章的意中人。

甄夫人笑了。

手掌轻抚着冰凉的酒坛,眉角眼梢,都似月霜般的柔和,却源源不断地溢出了泪珠。

“沈将军!下官就甄远这么一个儿子啊。”

“至少,该让我留个全尸。”

“求你了。”

“……”

他不怕死,但害怕被九月镰勾掉骨头活活地痛死。

“说的是。”沈宁浅笑。

甄世洪惊喜地望向了她。

却撞入了一双冰冷的眸子。

“甄远与本将,乃是生死之交,作为他的朋友,理应为他尽一尽孝道。”

“刺啦!”

“啊啊啊!”

话音落的瞬间,九月镰勾出了甄世洪的琵琶骨。

“沈宁!”

甄世洪痛苦万分,红着眼睛大喊,“你……”

“我会下地狱的,对吗?”沈宁笑问。

“那在座的诸位,便在九幽黄泉,地狱阎罗殿,好好地等着本将。”

“本将,终要下地狱。”

“那又何妨?”

她低笑了一声,将琵琶骨丢到了地上,再次挥动九月镰勾走了甄世洪的第二块骨头。

每勾一块,就有鲜血泼洒在她的面颊。

九块勾完,甄世洪摊在邢台,身下都是鲜红刺目的血泊。

从甄世洪身上洒出的血珠,没入了沈宁的眼眸。

她抬起了脸,穿过人群,看向了一辆马车。

甄夫人拆开周岁酒的封口,手腕微斜,将半坛酒倒了出来,以祭甄远的在天之灵。

她与沈宁,遥遥相视而无言。

从马车吹向邢台的风,好似有着淡淡的酒香味。

之后,沈宁给祁国公几人陆续剔骨,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森森骨血堆若成山。

她便站在这骨血山边,有条不紊地擦拭着九月镰上的鲜血,淡漠地看向了沈年华。

“原以为奔雷宗在江湖上有个立锥之地,却不曾想,剔骨之刑便大惊小怪的,岂不是少见多怪?”

“奔雷宗,岂容你来诋毁。”

“若要无人诋毁,就要自己光明磊落,浩然行事。”沈宁冷笑。

沈年华疾言厉色的还要说什么,就见沈宁把擦拭干净的九月镰往后一丢。

九月镰在半空划出了一个凌厉漂亮的弧度,竟精准无误得地插在了刑具架上,且深入其中。

沈年华瞪大了双目,震惊地望着刑具架。

“太子殿下,末将沈宁,施刑完毕。”

“甚好。”

太子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沈宁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

“国之栋梁有沈将军,是大燕之夫福,北幽百姓必然瞑目而得长眠,三十九军战士,大仇得以报之,吾心甚慰。”

“殿下谬赞,作为臣子,都是分内之事。”沈宁平和地道。

太子点点头,随即走到邢台,目视四方,朗声道: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无报,大燕的律法会来报之!”

“大燕王朝,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多端的该死之人。”

“北幽屠城案,今已结案,来人,上酒,本宫要敬战士们的在天之灵。”

太子在东墓园喝了三杯酒,又说了些感慨万千的话,夜幕降临时,三皇子便来说道:“皇兄,你昨夜未眠,恨不得冲进刑部杀了这群狗贼,该注意身体,回去歇息。”

黑甲军和百姓们都跪了下来。

“请太子殿下保重身躯。”

太子这才离开了东墓园。

沈宁准备走时,被一道沙哑的声音给喊住了。

“阿宁。”

她回眸淡淡看去。

还穿着囚服的顾景南,正痴情地望着她。

“你该称我为,将军。”沈宁提醒道:“我们之间,还没熟络至此。”

“你当真忘了我们往日的温存?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

顾景南想不通,曾经那么喜爱她的人,为何一刻都没回头过。

他总是在等,在较劲,想要沈宁服软。

但沈宁一步也没回头,独自走进风霜雪雨里,走进流言蜚语里,不再回头看他,留恋他,好似彼此未曾有过真心实意的感情,好似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

“景南。”

顾景南闻言,惊喜地抬眸看她。

沈宁却说,“我曾认为,你生在寒门,却有凌云志,你身处泥泞,却如鸿鹄欲要登天,我总以为,你和常人不一样,你和这天下的男子都不一样,但时隔数年,让我失望的是,你确实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你连他们,都,不,如。”

“封侯拜相也好,贩夫走卒也罢,生而为人,纵无青云路,也要骨生志,有尊严,而非东摇西摆,比草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