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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一家人,当然要整整齐齐团团圆圆的嘛

“演戏?”

堂屋众人对视一眼,而后目光落定在燕云澈的身上。

……

……

夜,幽深。

明月高悬。

开春的夜晚,充满了万物复苏的蓬勃生机。

魏老先生来了一趟,两副药下去,沈国海又好了些。

虽然还没有醒来的迹象,据说,意识清醒了很多。

看似昏厥,实则感知都在,能听到亲友的话语声。

魏老先生让沈国海亲近之人,多去沈国海身边,说些暖人心的话,沈国海就会多一些求生欲。

沈如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趟寿天堂。

影阁和沈家的府兵都在寿天堂四周把守,见是沈如花来,沈国海的亲女儿,自不会多拦,只问了声:“如花小姐深夜不睡,可是忧虑过重,担心三爷的病情?”

沈如花“嗯”了一声,抿紧薄而红的唇,拢着身上的披风, 进了寿天堂的内屋。

比起先前,父亲越来越憔悴了。

沈如花圆溜溜的杏眸,透着清亮的光,就站在床榻前盯着沈国海看,而后走上前去,为沈国海整了整被子,而后端来热水,拧干棉布,为沈国海擦了擦额头和脸庞。

做完这一切,她才跪在床榻前,低声说:

“阿爹,你该高兴了,沈宁阿姐打了胜仗,还揭露了段千溯的阴谋,现在她是沈家的大英雄,举国上下欢度胜利,北疆也止战了,要不了多久,沈宁阿姐就会回来看你了。”

“阿爹,不要让她看到你好不好。”

“你这样的身体,早点死掉,不应该是更舒服自在吗?”

“魏老先生说,你要有求生欲,但是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有求生欲呢,你已经脏了,这世上,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像你这样脏。”

“我相信,没有一个孩子,想要有你这样的父亲,糊涂,失败,善妒,还被别人给玩弄了。阿爹,我真的好以你为耻啊。阿爹,拜托了,死掉,死掉吧。”

沈如花对着沈国海咧着嘴角笑,眼睛发红,泪水沿着脸庞往下流,“像你这样的人,应当早死早超生的,不要再给沈家丢脸了。阿爹,求你了,不要醒过来,不要活下去,不要成为全家的耻辱。”

“砰!”

屋门被人一脚踹开。

沈如花惊恐地看了过去。

便见大伯沈国祥和二伯沈国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暗处潜藏的沈从武、沈惊风和沈如玉都走了出来。

燕云澈负手而立,迈步玄关,踏过门槛,一袭月白长袍,英姿挺拔,面具下的星眸,淡淡然地望着面色煞白眼露惶惶地女孩儿,难以想象,这样娇小软糯的女孩,会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说出逼父去死的事情,若不是燕云澈刻意做了一场这样的戏,先让沈如花信以为真,然后守株待兔,引蛇出洞,谁都想不到沈国海一直没好起来,竟然是因为这么个情况。

“如花,是你?竟然会是你?”

沈如玉不敢相信,一步走过去,双手箍着沈如花两侧的肩膀问:“为什么,如花,为什么要这么做,躺在床榻之上的,可是你的血亲父亲,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这样说,是会害死他的。如花!你清醒一点,到底是谁怂恿得你,是哪个人,教你的?”

沈如玉第一反应,就是和沈家敌对的人,利用沈如花年幼,做出这等狠毒之事。

毕竟,这半年来经历了诸多事,人也长进了些,不会一上来就去指责或是盖棺定论。

“怂恿?教我?”

沈如花往后退去一步,冷笑:“没人教我,没人怂恿,是我,全都是我,我不喜欢他,我要他去死怎么了?沈如玉,你又来这里装什么好人?你先前不是最讨厌他了吗,你不是嫉妒沈宁有沈国山那样的父亲吗?扪心自问,难道你就不以有这样的父亲为耻吗?!”

她叫骂着,还算青涩稚嫩且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泪水,眼里是发狠的执拗,不服不甘不情愿地瞪着在座的所有人。

她年纪虽然小,却也知道自己是中计了,狡辩不了,干脆直接认输。

“为什么?”沈如玉问。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沈如花反问:“他真的把我当成了女儿吗?这么多年来,他在乎过我吗?要不是沈宁和二伯,我早就死了不是吗?”

“我原以为,我能一直跟着沈宁长大,过平静的日子。”

“但是沈宁为了一个男人,什么都不要了, 她嫁给顾景南后,我跟着你,沈如玉,你把我当成妹妹了吗?我给你做低伏小,我巴结你,你指东我不敢往西。我怨恨你们所有人!”

“现下好了,你沈如玉和沈宁情同姐妹,不,你们本身就是姐妹,好了,你和沈国海父女情深,好了,都好了,你们都好了, 那我呢,我像个在阴暗里见不得光的蛆虫,我算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是啊。恨我吧,都讨厌我吧,沈宁也厌恶我极了我知道。沈如玉,你不清白,你也不无辜,当然,我也不是好东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事我做了,我认!”

沈如花扯着嗓子喊,死死地瞪着沈如玉,俩人之间,血亲之间,仿佛有着血海深仇。

这一刻,沈如玉手脚冰冷,忽然发觉当初年幼的自己有多可笑。

原来,自己嫉妒沈宁而做出一些坏事时,沈宁阿姐的心境,是这样的心寒和无奈,既痛心疾首,又百口莫辩。

当一个人的憎恶到了极点,说再多也没用,就连呼吸都是错的,用来解释的每一个字都会变成狡辩。

燕云澈适时地走出了寿天堂。

清官难断家务事。

更何况,他还没和沈宁成婚。

虽在沈家有些话语权,那是沈家人给他的尊重。

他自不会做出僭越之举。

今日的事,还是要沈府自己去解决。

纵观上京城,看起来锦绣繁华,哪个大家族,没有些糟心的事呢。

……

沈如花闭上了眼睛。

“我罪有应得,怎么处理,我都认。”

她扯了扯唇,想笑,却只有更多的眼泪流出来。

突地,落入了一个怀抱。

沈如玉紧紧地抱住了她。

沈如花睁开眼睛,愣了一下,而后用尽力气去挣扎。

阿姐却是紧紧地抱着她,哪怕她的手指划破了阿姐的脖颈上的皮肤。

沈如玉也只是抱着她,一动不动。

沈从武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沈惊风给挡住。

从武不解地看去。

沈惊风摇摇头。

虽说旁观者清,但有些事局外人插手了,反而会是好心办坏事,适得其反,不如静观之。

“滚——”

“沈如玉,滚,滚啊”

沈如花歇斯底里,尖声大喊,双腿胡乱地蹬,两手也乱抓。

从始至终,阿姐都没松开她。

“对不起。”

沈如玉颤声说。

沈如花僵住。

“花花,阿姐错了,是阿姐不好,没有想过你的感受,不知你是这么想的。花花,都是阿姐的错。”

从前,她确实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最开始接触妹妹的时候。

因为妹妹和沈宁亲近。

她也私下动辄打骂过。

当然,也有心疼,只是表现得不明显,她自认为有着独一无二的高傲,而今看来那些年幼无知的想法过于浅薄可笑。

做错了的事,她都认了。

纵然父亲未能醒来,是如花害得。

但她总归不忍心。

她抱着沈如花,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沈如花的后背。

“花花。”

她说:“以后,阿姐再也不欺负你了,家里没人讨厌你,花花,沈宁阿姐她也不讨厌你,只是她太忙了,你知道的,她很忙,我们这么大的一个家,这么多的人,都是她顶着的,很多事,很多人,她忽视了,不是她想,是她太忙了。”

沈如花浑身僵住,一言不发,却有着泪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出。

沈国祥、沈国山兄弟二人对视了眼,而后走了出去。

“国山,此事,你怎么看?”

“无规矩不成方圆,如花的心思,过于恶毒了。”

“她年纪还这么小,你打算如何惩治?”

“打死吧。”

沈国祥闻言,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看向沈国山。

沈国山面无表情,给了沈惊风眼神,长子便出了寿天堂,吩咐人给沈国海喂药。

“国山,这……?”沈国祥苍老往下垮的脸皮都在抖动。

“大哥,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来人,把沈如花带过来。”

沈如花被沈家侍卫押着跪在沈国山的面前。

沈国山久久不动,沈如花连头都不敢抬一个,就匍匐在地上。

内屋的沈国海,被沈从武喂了药。

沈国山审判沈如花的地方,和这沈国海在的内屋,只有一墙之隔沈国山那中期十足的声音,全然能够传到内屋来:

“沈如花,谋害亲父,天理难容,乱棍打死,死后不入宗祠。”

这一番话下来,众人都惊了。

沈如花心里很是害怕,但强撑着,尽管如此,身子依旧在遏制不住地颤抖着。

“二伯,这,这会不会太严重了?”沈如玉脸色煞白。

“其余劝阻者,一应打死。”沈国山面色冰冷,威严之气如刺骨寒风,端起了一朝战神的架子,那等气势便如下山之猛虎,把沈家小辈给惊得心有戚戚,两股战战,止不住地吞咽口水。

“二伯,别,如花年纪 还小,若要挨棍子,我愿代她受过。”

沈如玉连忙过来跪在沈如花的身边,右手直接拥住了沈如花。

“二叔!我也愿意!”沈从武把药碗递给了沈惊风,匆匆而至。

不少人前来求情。

匍匐在地的沈如花,眼神里有一丝的迷茫。

“二伯,如花做错了事,我这个当姐姐的也有错,请二伯当我代如花受罚,日后我定会好好教导如花,再有下次,就算把她给千刀万剐也是活该,我也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沈国山居高临下地俯瞰,直视沈如玉的眼睛,“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如你所说,你确实也是有错的。这样吧,你代她受过,七百板子,你若愿意,沈如花可逃过此劫。我以沈家家主的身份问你,沈如玉,你可愿意啊?!”

沈如花瞳眸紧缩。

沈如玉还跪在地上,手还在抱着妹妹。

七百板子下来,她肯定会被乱棍打死,毫无活路。

生死关头,她不可能不怕。

她是有血有肉的人。

她犹豫了。

而后,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流出,挺直脊背哑声说:“如玉,愿意!”

“不——”

沈如花猛地坐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沈如玉。

沈如玉她不可能这么做的!

不可能的!

沈家的人,都不在乎她的!

“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需要你逞什么英雄,不就七百板子,打我就是了,大不了下去见祖父。”

沈如花红着眼睛看向沈国山:“还请二伯审查公正,事是我做的,板子就该我来挨,还轮不到她沈如玉。”

“大哥,你怎么看?”沈国山扭头。

沈国祥正在捋胡须,突然被点名,手下一个激灵用力,差点把雪白柔顺的胡须给揪下来了,他眼珠子一转,干咳两声,儒雅温和道:“国山,你是一家之主,你来处理吧。”

“好,那就冤头债主,把沈如花拖下去七百板子,少一板子都不行,哪怕是断了气,也要继续打下去。来人,把她们分开!”

沈家侍卫分开了拥抱在一起的沈如玉。

沈如花看着为自己落泪的阿姐,在那么一刻,觉得也不害怕了。

但想到即将而来的七百大板,还是瑟瑟发抖。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桎梏着她,把她像牲口一样拖拽了出去。

而就在这时,内屋昏睡的沈国海,睁开了眼睛,外袍和鞋都没穿,直接跑了出来。

沈如花看向奔赴自己的父亲,愣住了。

他是那样的憔悴。

是那样的瘦弱。

又是那样的年迈。

仿佛随时都会被埋进土里去。

一副油尽灯枯之相。

好几次还跌倒了,又爬起来。

他冲过去,推开了两侧的侍卫,把沈如花抱在了怀里。

“二哥。”

他沙哑着声说:“如花的事,我都知道。”

沈如花在浑身震住。

“我每次清醒,她都会刺激我,我都知道。”

“这不怪她。”

“我脑子糊涂,从来不像个正常人,更做不了一个好父亲。”

“这是,我有愧于她的。”

此刻的沈国海憔悴瘦削,但是和以往都不一样。

沈国山看得出来,这是沈国海正常的状态。

如沈国海所说,他确实不是个好父亲。

他这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却不得自我排解,消耗半生,连累后辈。

“二哥,昨日之日如东流水已逝,不可挽回,但不要怪罪这孩子,她年纪还小,还能好好教导,我将不久于人世,若撒手人寰了,还请大哥,二哥,帮我照顾两个小的,还有我家那婆娘。我终究是负了她们母女三人。”

沈国海跪了下去,对着两位兄长磕头。

沈如花瞪圆了一双眼睛。

原来,父亲每一次清醒,都知道她所做的事。

但从来没跟大伯二伯告状过。

也没呵责过她。

她能够明白,现在的父亲很不一样。

一看就是脑子健全之人。

而非曾经的糊涂蛋。

若父亲一直是这样的,该有多好。

沈如花泪眼婆娑,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沈如玉。

头一次,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头一次,有了家族凝聚感。

是切身感受出来的。

她想。

她终于明白沈宁为何要立军令状。

沈如玉为何会和从前判若两人。

“扑通。”

沈如花屈膝跪在了地上。

“阿爹,姐姐,大伯,二伯,堂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是我不好,我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磕头了下去。

沈国祥看向沈国山,挤眉弄眼了下,仿佛在说:戏唱完了,是不是该收场了。

难为他一把老骨头,年纪大了,深夜不去睡觉养生,还要来看自家族人唱大戏,有够无聊的。

沈国山耸了耸肩,流露出无奈的神情。

这也不怪他。

今日之局,只能这样破。

冤头债主,说到底,一个家族的人,谁都逃不了。

沈如花今日归咎于沈国海。

那沈国海又归咎于谁呢?

若能悬崖勒马,及时改正,也算是沈家功德一件。

沈国山走过来,把沈如花扶起来,问:“知道错了?”

“嗯!二伯,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是我不好。二伯,你打死我吧,我都可以,请你照顾好阿爹!”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下不为例。”

沈国山把她扶起来。

沈如花愣住,“二伯?你不打死我了?”

“打死你有什么好处吗?日后,做个好人,你且记住,你是沈家女郎!”

沈国祥则把沈国海扶起来了。

沈如花讷讷地看着满屋子的人。

憎恶放下,心平气和去看,才知家人的好。

沈如花深吸了口气,对着沈国山说:“二伯,我自请去宗祠罚跪,还请二伯成全!二伯说的对,我是沈家女郎,既然做错了事,哪怕诸位伯伯眷顾我,我也要有自知之明,就得认罚。”

“也好,那就在宗祠罚跪半个月,你可愿意?”

“如花愿意!”

“记住,下不为例。”

“好!”

外头,天色亮了。

清晨空蒙。

光耀人世。

沈国祥打了个哈欠,而后发现有点不符合自己的形象,负手而立,露出慈祥地笑:“对,这样就对了,一家人嘛,当然要整整齐齐,团团圆圆的,就差等小宁她们归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