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所言，让闻音走出了薛家还念念不忘。
日落西山，闻音去到了箜岛的最高峰，无空峰的峰顶。
这里手可摘星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笼罩着这片天空的穹顶。
系统能感觉闻音的道心似乎都震动了，虽然有些担心，但却不敢盲目干扰，修士一生当中难免对道法感悟有迷茫，修炼本来就是一个证道的过程。
闻音抬头看了很久天空，才很郑重地问系统：“举霞，你说天道是有情还是无情？天道有偏爱吗？”
闻音一遍遍回想着邪修圣女的理念，再对照着自己的理解，仿佛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她认为天道是无情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没有偏爱，无为而治，天道无情才是对万物有情。
从前的她，会调侃萧珏是天道的私生子，是气运之子，有男主光环，可她从未有那么一刻认为自己会杀不了他。
所以她是相信气运，但骨子里却不信气运是实质和一成不变的，她认为这是天道无情的重要论证。
但她现在很迷茫，如果气运是实质的，真是天道赋予的，那岂不是证明天道是有情的，是有偏爱的？
这对闻音的修道理念来说，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它也在想这个问题。
其实这个辩题是修道中永恒的论调，仙界神界亦如此，有情派无情派各执一词。
系统有时候都觉得，那些真神始终也没有真正挣脱天道的桎梏，依旧在天道的笼罩之下无法与之比肩，是不是他们也没有参透。
系统觉得，闻音能够这么早就探寻到这个问题，于她修行有益，所以它没有直接灌输它的想法，而是从旁论起。
“宿主，修仙界，很多低阶修士闲暇之余也会读一些修仙小说，那些修士创造出来的修仙世界，无一不是偏爱正道修士，他们都认为正道才是大道，邪修作恶多端会被天道降下雷劫给劈死，或许邪修作恶多端修为再难寸进，这只是正道修士对修仙秩序的一个美好的幻想，可事实上呢？”
闻音垂眸，顺着系统的话答之：“事实上真的是一个美好的幻想，魔修是天生邪祟之物，修仙界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将之封印在上古战场，一场惨烈的险胜，被树之为邪不胜正的故事，渐渐地就成了天助正道修士，也不过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罢了。天若对正道修士有情，又为何会有魔修这种反正道的生物诞生？”
“再说邪修，修正道时道途坎坷，一朝入邪，很差的资质都能化神，自然是有利益他们才会成为邪修的，难不成这能说是天道偏爱邪道，让他们入邪便有所成？”
“至于邪修容易突破失败，在突破时熬不过心魔劫，是因为他们从正道修士转邪修，只是追寻力量和长生，根本就无法从心底认同自己的道，便无法证道，这种状态就是出现在正道修士身上，神念不通达，道心不坚定，一样会渡不过心魔劫，导致突破失败。”
闻音越说越迷惘，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
“大道三千，邪道魔道又为何会被排除在外？想来虞正初和那圣女之流，能够修道至今，战力站在这个世界之巅，那该是无比坚定自己的道……”
系统没有反驳闻音，“是啊，宿主，我坦白告诉你，修士要挣脱这方小世界桎梏，飞升仙界，九道雷劫，也蕴含心魔劫，可是仙界并非没有邪修飞升的。如果真的只有至纯至善之人才能得成大道，那按道理来说仙界和神界便是没有恶人的，凡人话本子里靠功德飞升的仙子，位列仙班之际，都不敢幻想自己能在一个全然没有恶人的仙界。善恶是人定的，不是天道定的。”
系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怕会干扰闻音，及时刹了车，但闻音却道：“继续，举霞，你才是我修道路上最好的侣。”
系统愣了一下，心里酸酸软软的，便也毫无保留。
“宿主，整个修仙体系中，正道修士，邪修，妖修，魔修，其实你们都是灵体，更多的是靠感悟道法，积蓄灵力修道，你们互相之间，已经挣脱了互为食物链的原始竞争关系，因为你们不需要通过毁灭对方来补给自身，你们创造了丛林法则之外的自然规律，其间复杂之处，和你出生的地球一般，只不过你们那儿是相对的文明社会，这里的修真界是基于丛林法则，但还没有到达文明的社会秩序。”
“文明秩序……丛林法则？”闻音呢喃着。
文明是什么？
文明是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对弱者的同情，对诺言的遵守，对正义的扞卫，对是非的分明……她没穿越前，丧尸没有爆发的时候，社会也只能说往这方面发展，而不是真的到达了真正的文明。
丛林法则是什么，是弱肉强食，是以实力为尊。
可修仙界有这样的观念，却又不像是大自然里真正的丛林法则，一个强者若是恃强凌弱也是被人瞧不起的，宗门亦会保护弱者，修道的道，亦是道德秩序的道，真君子从来都是被人推崇的。
系统不怀疑闻音的理解能力，继续引导道：“宿主，你不妨跳出智慧群体创造的秩序，放眼大自然中无法修道的动物世界，看看真正的丛林法则下，再看看天道有情还是无情。”
“无情。”闻音几乎是脱口而出。
大自然中，天道不会偏爱某个种族，或者哪一株草哪一株花？世间万物，生生相息亦是生生相克。
“那宿主，我打个比方，比如一只强壮的狮子，它偶然间接触到了灵气，渐渐有了意识，开智且有了超越别人的力量，它圈了很大的地盘，招募小弟，占领了大部分资源，甚至连配偶都是身体素质最优的，然后一起生下了一个体格很健壮的小狮子，超越以往强的规律，再加上小狮子从小资源丰富呼风唤雨，渐渐成为了森林之王，然后开始向妖修发展，那请问是天道偏爱它吗？亦或是它的气运成就了它吗？”
闻音身躯猛得一震，天已夜幕降至，她却觉得有灿烂千阳直射困惑的阴霾，福至心灵的感觉，竟让她有身轻如燕，要羽化登仙之感。
她知道，她的神识又到了突破的边缘，只差一个契机便可从元婴巅峰突破至元婴大圆满，顿悟的力量果然厉害。
“不是！”闻音斩钉截铁。
“小狮子的强不是因为天道偏爱，也不是因为气运，是客观规律，自然演化而来，灵气本来就有，气运也只是客观规律的一种，而不是天道不公有所偏爱的证据。天道只是布下这世间的规则，比如人类会生老病死，四季会轮回，万物生生相克，孤阴不生孤阳不长等等。再有修道法则，比如灵气能修炼，修到一个境界就会历经突破的心魔劫，超越这位面的力量就会降下天劫，这些是天道法则，而天道法则内，生物发展成什么样，天道是不管的。气运是发展的必然产物，但绝不是天道赐予的。”
闻音越说越坚定，“狮子团体若有意识，那是向上发展的，客观规律也会变，从丛林法则走向文明社会的途中，定然会产生很多人认为的“不公”，这是不可避免的。换一种角度来想，狮子成了一方势力，他们走向文明，便让很多以往的弱肉不再是弱肉，有了不被强食的权利，难道可以说是天道对弱肉的偏爱？”
“所以，气运是人衡量界定的，是道法自然发展的一环罢了，并不是天道有情而赋予的！就跟一株灵草灵花一般。”
她总是劝自己以平常心看待所有宝物，又为何耿耿于怀气运一说，倘若她刚来到修仙界，有人就窃取了她所谓的气运，她就会放弃去拼搏，放弃找萧珏和无尘报仇吗？
怎么可能？！
再厉害的仙草对修士的修炼也只是起辅助作用，想来再厉害的气运也一般，从没有某样宝物是修士得到了立刻就能飞速进阶，然后飞升仙界的，那些邪修以为气运是飞升关键，是夺天之道……
就闻音现在看来，无稽之谈。
闻音总结完，觉得豁然开朗，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山巅处冷若寒冰的空气，一直凉到心里，却是舒爽的凉。
她不禁张开双臂，迎着凛冽寒风，朗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见闻音从迷惘中挣脱出来，系统由衷开心。
但它还是提醒道：“宿主，天道是有情还是无情，是道法永恒的辩题，你找到了你现阶段坚定认为的道是可喜可贺的，我开心现阶段我们都是坚定的无情派。但人的观念并不是固定的，你可以记住你此刻的感受，倘若有一天你的道心再次动摇，只要不否定现在的你自己，道心便不会破碎。”
闻音没有用身法下山，而是悠闲地靠双脚走路，她淡淡地摇头，“我可不是无情派，有时候无情便是有情，有情亦无情，无情是天道的统治形式。”
……
与系统论道一场，闻音觉得受益匪浅，可她对提出天道有情观念的圣女，很是好奇。
能提出对整个修仙界来说都离经叛道的言论，她对道的领悟，闻音不认为她会比虞正初差。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面对面论道的一天。
解决蒙蔽道心一事，闻音就去兑现自己的承诺了，她还得给紫金雷虫们抓邪修了，她的修为都超过紫金雷虫，想来还真是亏待他们了。
闻音吭哧吭哧跑去杀邪修，杀得很卖力，在箜岛都杀出了赫赫威名，才将紫金雷虫们喂饱。
吃多点，早点突破化神，谢谢。
此刻的箜岛上空都弥漫着紧张肃穆的气氛，不仅是因为箜岛大比还有两个月就开始了，还因为五大家族联盟和玄元宗，都在各个关口设置了集邪之阵，就是为了分辨有没有邪修混进正道势力中。
这办法虽然有点用，但只针对一些修为低阶的邪修有用，大邪修真的夺舍了，只要他不露出邪功，你除非是搜魂，否则都没有办法发现。
对大修士搜魂是不可能的，也只能先消灭一些小喽啰了。
终于闲了下来，闻音则跑去松青谷底修炼太阴之力去了。
可来到这里，感受着比先前稀薄了很多的阴气，闻音无语，这罗光霁还真把所有的松青石都给摘了？
想到先前玄元宗流水一样向薛家送东西，想来是补偿那一颗松青石的。
这就是玄元宗给罗光霁擦屁股了，那他究竟是有多厉害，多有天赋才会被这般对待？
好想会一会他，闻音的好战因子在涌动。
压下心绪，闻音取出了还蕴含不少鬼气的黄泉水，哼，阴气没多少，修鬼气也是太阴之力的一种。
闻音在谷底修炼，殊不知在某处，她的一位老熟人，正在经历天人交战。
江随跪在地上，明明没人压着他，他的膝盖却像是长在了地上一般，怎么都拔不起来。
他额头遍布涔涔冷汗，眼里慌张不安，但心里却异常平静。
像是另一只靴子落地般，终于到了这一天。
这一年以来，他一直为炼金岛效力，从很早起他就发现自己被盯上了，但他没有反抗，反而力争上游，直到能力被这夺天组织最上层看见。
这一次，他可不是被带到了某个小岛根据地，这里是邪修的大本营。
为首端坐着，翘着脚一颠一颠，看不清容貌，但从生机来看却很是年轻的女子，视线热切地打量着他。
江随身上有感应修士修为的灵器，抽破烂系统虽然一身破烂，但是还是能看得清对方修为的，可现在灵器像是被屏蔽一般失灵了，抽破烂系统也说有东西遮蔽了它的探查。
他只知道，这里的邪修都叫她圣女，就连合体期都对她毕恭毕敬。
她似打量够了，袅袅的声音如吴侬软语。
“怎样？考虑好了吗？本尊一向对人才宽容，便给了你选择，还给了你一刻钟的时间做选择，你选好了吗？”
江随抬眼看了眼她身后像复杂齿轮一样扭转的大阵，紫红色的光芒很是瘆人，系统都看不清这是什么品级的阵法。
他只知道，走到阵法笼罩的范围处，他的神识就会被打上烙印。
这是其中一条路。
其二便是被这个圣女，亲手种下神识烙印。
两种都感觉是死路，他要选那便是傻子。
江随深呼吸了一口，“回圣女，您道法高深，显然是知道这两种方法都会在修士的道心上留痕，神念不通达就难以突破，这样，我的炼器境界也会随之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