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海防道官衙。
大明的漕运总督,全称是“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正二品大员。
单是从这一长串的文字,就可以看出漕运总督的权力大是何等惊人。
不仅管理跨数省长达3000多里的运河沿线,还管理地方行政事务,兼庐凤巡抚,管理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庐州府和徐州、和州和滁州三州。
徐州海防道,就是总督漕运部院驻守徐州的军务机构,即使在徐州杀人放火,地方官也无权管辖。
此时。
海防道官衙的后花园,一座临湖而建的水榭中,一名正在垂钓。
这人年龄不到二十,身穿浅蓝色湖绸夏袍,束以靛蓝锦带,腰悬白玉佩,身份显然非同寻常。
海防道参将谢方德垂手弯腰,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在徐州城,乃至从淮安到徐州,再到济宁,这一段的大运河,这位谢参将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可在这位年轻人面前,也只能算是阿猫阿狗一般的角色。
那是因为这年轻人,姓陈。
他的祖先名叫陈瑄,建文帝时任水师统领,主动率水师投降,使得燕军顺利渡过长江,攻入金陵。
陈瑄后来主持海运、漕运,成为大明第一任漕运总督。
陈瑄先后督理海上漕运、内河漕运共计三十年,堪称是大明漕运之父,因为功绩卓着,死后被追封为太保、平江侯。
由于陈瑄对漕运的影响,他的子孙后代扎根于漕运,影响力渗透到大运河的边边角角,日后不论漕运总督是谁,都绕不开平江侯陈氏一脉。
陈家,就是大运河上真正的漕王,权势之大,远超那些有名无权的藩王、国公。
这位年轻人名为陈能,是这一代平江侯陈治安的嫡长子,虽然尚未立为世子,陈家上下都以世子待之。
“沈家逃脱的那个奴才,抓住了?”
陈能专注地钓着鱼,头也不回地问道。
谢参将慌忙答道:“已经查到那奴才的踪迹,绝对逃不掉的。”
“那就好。”
陈能点了点头,淡漠地说道:“等把人抓到,沈廷扬,也就可以自缢了。”
谢参将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沈廷扬是崇明沈家的少主,况且他仅仅只是跟冯才强同船……”
陈能:“嗯?”
谢参将顿时噤若寒蝉。
陈能放下鱼竿,叹道:“朝廷派杨一鹏担任漕运总督,又专门派出监兑官,这是要对咱们陈家脖子上套绳子呢!”
谢参将陪着笑说道:“平江侯府为大明漕运操劳了两百多年,朝廷做事不会那么绝情吧?”
“以前当然不会,可当今陛下受妖道蛊惑,什么事做不出来?”
“杀晋商,杀东林党、复社,又在河南强推摊丁入亩,多少官员、士绅人头落地,何况是咱们陈家?”
陈能英俊的脸庞上流露出担忧之色。
顿了顿,随即冷哼一声。
“冯才强受杨一鹏指使,暗中搜集了不少东西,一旦捅到朝廷里,肯定会揪着陈家不放。”
“兹事体大,为了百万漕丁的衣食,也只有委屈一下沈廷扬了,他即使对事情一无所知,也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徐州。”
谢参将问道:“那沈家那边……”
陈能不在意地笑了笑,“沈家在海上吃野食,敢把手伸到运河来,打断了便是。”
谢参将连连点头:“那末将就按世子的吩咐去办。”
这时,一名将官匆匆来报:“参戎大人,有客来访!”
谢参将皱着眉头说道:“没见这里有贵客吗?”
那将官答道:“来人自称是纯阳真人、昌平伯云逍子。”
“管他是谁……什么,云逍子?”
谢参将的神色大变。
陈能一震,转身问道:“确定是云逍子?他来这里做什么?”
那将官恭恭敬敬地答道:“末将查验过印信,并非作伪,至于来意,他却不肯说。”
陈能挥挥手,让那将官退下,然后朝谢参将说道:“出去好生应付着,切莫要怠慢了他。”
谢参将领命匆匆而去。
陈能眉头大皱,喃喃低语道:“云逍子到徐州来做什么?难道……也是为漕运而来?”
想到这里,他满脸惊骇、惊恐。
云逍子连国公、藩王都敢动,如何不敢动平江侯?
陈能的神色变得凌厉起来,寒声说道:“云逍子,你最好莫要在我陈家的大运河里兴风作浪,否则哪怕你是真龙过境,也要让你葬身鱼腹!”
云逍在花厅中等候了一会儿,谢参将匆匆而至。
他一边抹着头上的汗水,一边赔礼:“不知云真人法驾降临,怠慢了,切莫见怪!”
“谢参戎不必客气。”
云逍面带笑容,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谢参将心中松了一口气,可依然感到巨大的压力。
云逍直接道明来意:“贫道云游至徐州,偶然间听闻至交好友沈廷扬,被海防道请来做客,因此前来与好友一会。”
谢参将的脑袋里‘嗡’的一声,额头上立即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
云逍诧异地问道:“怎么,参戎有什么为难之处?”
谢参将强作镇定,“云真人应该是听错了,海防道中并无沈廷扬此人。”
云逍露出似笑非笑之色,盯着谢参将:“那倒是奇怪了,有多人目睹,沈廷扬被海防道的人请到这里,怎么反倒不在了?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蹊跷?”
“此事,此事末将不知情,这就去问问
谢参将扛不住了,准备前去请示陈能。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云逍忽然说道:“若是我那好友忽然暴毙,或者是自缢之类,谢参将可要为自己和一家老小的安危考虑仔细了。”
谢参将身体一颤,匆忙离开花厅。
来到后花园,将事情跟陈能禀报了。
陈能无奈地叹道:“云逍子,果然是冲着漕运而来!”
谢参将道:“那,不如放了沈廷扬?”
“晚了!”
“云逍子心狠手辣,做事向来是赶尽杀绝,不留任何后患。”
“既然他盯上了漕运,就绝不会轻易罢手,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陈能摇头苦笑。
思索片刻,面露决然。
他站起身来,将手中鱼竿折为两段:“无非是鱼死网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