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
“南宋中期以后,皇帝屡屡颁布减免税赋的诏令。”
“但是对于这类政令,各地的官吏们不仅丝毫不予理睬,反而倒行逆施,发明出五花八门的办法盘剥百姓。”
毕自严摇头苦笑。
朱慈烺愤愤不平地说道:“我要是以后当了……”
张嫣赶忙捂住他的嘴巴,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云逍微微一笑。
今天特意将乖孙叫过来,就是要在他心中埋下种子。
大侄子年纪大了,思维已经形成定势,对其很难有根本上的改变。
洗不了大侄子,就不信还洗不了乖孙的脑袋!
云逍喝了一口茶,接着又道:“税制发展的第三定律,非法加征的税额和税目不断合法化,成为历朝历代赋役制度的基本走势,这也是压垮小民的一座座沉重大山。”
“唐代陆贽、南宋杨万里、李心传等人,都曾痛心疾首地揭示了这一规律,所以称之为‘陆贽·杨万里定律’。”
将原本是非法的、临时加的赋税,变成合法的、永久的,这是从古至今的朝廷、官府常干的事情。
最为有名的例子,莫过于宋朝时岳飞征讨杨幺一事。
岳飞率部进剿洞庭湖杨幺,由于所需军费浩大,所以朝廷下令,由户部加派赋税以为供给。
等杨幺被剿灭候,岳飞军班师回朝,这项加派却依然照收不误,致使“百姓狼顾,熟保其生”。
类似这样的例子,在大明更是数不胜数。
就拿‘三饷’来说,本来只是临时征收,到最后就变成了常态。
朱慈烺又忍不住说道:“胡乱给百姓加税,难道朝廷就不管吗?”
云逍摇摇头,“管不了,也没法管。”
就拿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来说,后世给予高度评价,张居正也因此成为一代名臣。
事实又是如何?
‘一条鞭法’规定,以往官府通过里甲制度,而摊派在百姓头上的各种徭役,统统折换成白银计入‘正赋’。
初衷当然是好的,却依然难逃以滥税牟私的铁律。
可‘一条鞭法’推行不久,地方官府就又生出岁节礼金、招待过往官吏、迎接到任新官等等五花八门的额外花费,以在正赋之外广立加征加派的税目。
所以‘一条鞭’正税之外这种泛滥无边的加派,就成了大明百姓无穷苦难中的第一大苦。
朝廷为什么不管?
皇帝以及以皇帝为核心的庞大集团,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他们为什么要管,又怎么可能去做断自己财路的事情?
“大明税制之积弊重重,即使推行摊丁入亩等税制,数十年后,也会如同青苗法、一条鞭法一样,或是政息,或是成为害民之恶政。”
“即使是杀了秦祥,日后还会有无数个张祥、李祥,朝廷取消了三饷,日后也会有各种名目的赋税强加于百姓。”
“万历年间大臣叶永盛曾说,‘无物不税,无处不税,无人不税,将县无宁村、村无宁家,内外骚动,贫富并扰,流毒播虐。’”
(
关于赋税,毕自严最有发言权,也体会最深。
天启六年,毕自严刚做户部尚书,魏忠贤提出卖掉南太仆寺牧马草场,以助宫内三殿修饰工程。
如果草场卖掉,南太仆寺养马将被迫停止,直接影响军马和役马的供应,毕自严坚决不同意。
魏忠贤借皇帝之口,指着毕自严的鼻子狠狠地羞辱,并草场照样卖掉。
毕自严愤而称病返里。
崇祯登基后,重新起用毕自严。
此时大明国家财政崩溃,朝廷只得向人民大肆苛敛,‘三饷加派’使百姓困苦到了极点。
毕自严深知百姓之苦,多次向崇祯直谏,可崇祯穷的快要卖裤子,明知这是饮鸩止渴,却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加税。
毕自严殚心竭虑,兴利除弊,冗兵冗费减下来了,虚报冒领、贪污侵吞大大减少,国家赋税收入增加,国家财政竟是出现了复苏的迹象。
今日听云逍的课,毕自严才明白税制弊端的根源所在。
同时也深知,要正本清源,是何其困难?
毕自严满怀希冀地看向云逍,“云真人可有良策根治,打破税制之三大定势?”
众人也都纷纷看了过来。
自古以来的周期律,谁能改变?
唯独只能寄希望于玄学,用仙法来改变了。
“办法自然是有的!”
“三大定律已经找到,对症下药即可!”
云逍说的风轻云淡,众人却一点都不轻松。
对症下药,说起来倒是容易。
症状知道了,可怎么下药,谁敢下这个药?
那是因为,横征暴敛的源头,就是皇帝,以及皇帝代表的皇权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什么意思?
普天之下,没有一处不是皇帝的封土,没有一人不是皇帝的奴仆。
大明皇帝每于郊祀上报皇天牧养有成时,就是把全国的《赋役黄册》陈于祭台之下,表示上天赐予他的对百姓、土地的所有权。
百姓的人身以及一切,都是属于皇帝的。
皇帝可以役其人身,税其人身、迁移其人身,固着其人身。
作为天命神授的具体化,帝王拥有制税权、制役权、增税权,甚至是随意制定恶税权等等。
这是封建王朝皇权的法理,否定这个,就是要推翻王朝。
除非是……没了皇帝这个祸根!
想到这里,李标、毕自严等官员心头都不禁颤栗起来。
云真人莫非是……几人都不敢往下深想。
顾炎武与黄宗羲却有种天灵盖被打开的感觉。
这两位,可是率先质疑皇权的先驱啊!
顾炎武毕生探索“国家治乱之源,生民根本之计”,提出反对“独治”,主张“众治”。
黄宗羲更猛,直接从“民本”的立场,来抨击君主专制制度。
如今二人的思想虽然尚未成型,今天云逍的一番教导,如同催化剂一般,使其生根发芽。
云逍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今天讲课的目的,并非是要直接得出什么结论,然后推翻什么。
只是在大明这个特别大的花园里,挖呀挖,种下大大的种子,开特别大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