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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灵十五年,二月十九。

清平镇洗剑巷。

黄土小院内,粗布麻衫的马六正在为瞎眼老娘熬药。

男人扇扇子的机械动作,忽然一僵。

缓缓扭头看去。

却见灶屋门口倚靠着一位身形颀长,腰间悬佩一柄长剑的蓝衫少年。

少年双手抱臂,嘴里咬着一根青草,并未看马六,而是看向正屋屋檐下。

小板凳上坐着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妪。

老奶奶双手握着一根木棍作拐杖。

晒着春日明媚阳光,神情间满是惬意安详。

“我知道齐师为何不杀你了。”

说话间,韩香骨正头看向马六。

齐师~

马六笑了笑,“你说话用不着那样轻声细语,我娘耳背的严重,听不见的。”

韩香骨诧异:“你娘?”

老奶奶没有古稀也有花甲,而马六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年岁。

马六:“我娘老来得子。”

韩香骨恍然,“老奶奶能把你拉扯长大,可真不容易。”

马六一边继续扇风催火,一边轻语道:“我娘生我时四十有三,换作同龄妇人,早当祖母了。”

“高龄产子,我娘没奶水,我爹便没日没夜劳作,猝死而亡。”

“稚儿寡母,我娘只得刺绣一些手帕、荷包等小物件,背着我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兜售。”

“倘若幸运碰见刚生产的妇女,便低声下气哀求人家喂我两口奶。”

马六站起身来,拍了拍胸膛,“怎样?”

身长八尺,虎背熊腰的男子微笑着,一股野兽般的凶煞气息扑面而来。

韩香骨再次看了一眼白发苍苍,朽躯矮小的老奶奶,

轻叹一口气,“你娘真的,很不容易。”

顿了顿,少年声音骤冷道:“你不仅杀过狗,还杀过人吧。”

马六也不隐瞒,坦然道:“杀过。”

“因为生我,我娘落了病根。”

“大夫曾断言我娘活不过五十。”

韩香骨:“那位大夫今何在?”

马六:“被我杀了。”

“他自诩名医,实则庸医。”

“他自信满满,言我娘若活过五十,他天打五雷轰。”

“我娘迈过了五十这个坎,老天爷却未落雷将他劈死。”

“所以我帮了老天爷一把。”

韩香骨:“你娘的命,是用无数人的命供养起来的吧?”

马六摇摇头:“没有无数那么多,也就五十三人。”

韩香骨:“你曾害怕过吗?”

马六点点头:“杀第一个、第二个人时很害怕。”

“那是一对去娘家探亲的母女。”

“女子约莫二十来年岁,女儿四五岁大。”

“杀人之前,我害怕的口干舌燥,身子抖似筛糠。”

“杀人时,我身子很亢奋,脑子却一片空白。”

“杀人后,浓郁而强烈的血腥味将我刺激吐了。”

“不过结果是好的。”

“我吃的很饱很饱。”

“还用抢来的几钱银子买了药。”

“正因为那些药,我娘才得以扛过那个死劫。”

韩香骨:“人……好吃吗?”

马六:“于我而言,老香了。”

韩香骨:“你娘吃过吗?”

马六:“我怎么可能喂我娘吃那种肉!”

——

大日渐渐西斜。

马六在前,韩香骨在后。

两人自古道下了林间,直往南边处的深山老林走去。

马六好奇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韩香骨回道:“你吃人半生,也该让人吃你一回。”

马六:“我不能死,我死了我娘怎么办?”

韩香骨面无表情道:“律法无情。”

马六皱眉:“律法?谁的律法?魏法?”

韩香骨:“不,是韩法。”

马六:“可我不是韩人。”

韩香骨:“不是韩国韩法,而是我韩香骨的韩法。”

马六错愕:“可我也不是你的人。”

韩香骨:“韩法治天下,你可以不是韩人,也可以不是魏人,但你一定会是天下人。”

“呵呵~”

马六冷笑一声,“去你妈的法!”

话音尚未落下,男子已是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回身冲少年心头刺去。

锵的一声。

林间爆出一片剑光。

“何必呢,何苦呢。”

长剑缓缓入鞘。

马六惊恐瞪大眼睛。

被一剑封喉的男子,脖颈处渐渐显现一条红线。

旋即,嗤嗤声中,血帘喷溅。

很好听。

像风声一样。

静静看着男子摇摇晃晃,随即轰然一声仰天栽倒的尸体。

韩香骨漠然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此为天经地义。”

“吾法之下,众生平等。”

从衣袖中摸出《止杀》与炭笔。

少年翻至第九页。

落笔一‘善’。

看着九页密密麻麻的‘善’字。

少年叹息道:“韩香骨,止杀……止杀啊!”

——

周山崖台。

朱九阴与小旋风枕着雪娘柔软蟒身,悠然晒着太阳。

突然,脑海中响起系统冷冰冰的机械声。

【叮,检测到有缘者,师徒返还系统已开启新一栏。】

【叮,检测到有缘者正向宿主靠近,请耐心等待。】

昏昏欲睡的朱九阴缓缓睁开倒竖赤瞳。

“可算来了。”

“小旋风。”

小旋风伸长四条腿,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请尽情吩咐旋旋,主人。”

朱九阴:“你且将雪娘拖进洞窟深处,免得吓着客人。”

睡眼惺忪的小旋风瞬间清醒。

自动忽略朱九阴后半截话。

只听得前半截。

呆呆看着雪娘近三十米的粗长蟒躯,小旋风不知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拖得动这条巨蟒。

“主人,旋旋做不到啊!”

——

当少年扛着马六尸体,沿溪畔拐过一处山角。

眼前景象豁然开阔。

“那是……”

离少年约三十丈之距的溪畔青草地。

一位背对众生,腰悬宝刀的伟岸男子矗立大石之上。

他的背影,是那么孤独。

春风吹起他的白袍与乌发。

袍后上书‘四代目鼠王’。

大石之下青草地,二三十赤身裸体的苍龄老翁老妪,还有七八十只猫崽似的白毛鼠,冲四代目男子跪伏叩首,姿态、神情极虔诚。

‘此男子,应该就是苍雪姐姐那位师父,齐师口中的周山之神,道号南烛。’

少年于内心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