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晦暗,铅云密布,北风呼呼刮着,街道上行人明显少了许多。
蔡英雄将双手插在棉袖里,带着一身黑色劲装的阿飞,两人来到北街悦来客栈。
一楼大堂,食客极多,天气霜寒,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口铜火锅,炭火赤红,客人们严格遵循老一辈传承下来的‘七上八下’技巧,涮着薄厚适中的羊肉片,一大筷子下去,大口咀嚼,喷着热气,都是老饕餮。
蔡英雄与阿飞上到三楼雅间。
很大一张八仙桌,桌子中央同样是一口铜火锅,四周几个大白碗,没有涮菜,全是肉,牛肉羊肉狗肉驴肉种类齐全。
加上阿飞,共计十一人小队,已经来了八人,都在狼吞虎咽进着食。
“蔡道友来了,快请入座。”
“伙计,再添两副碗筷!”
说话之人是位约莫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穿着黑袍,相貌平平无奇,下巴上长着一颗黑痣,生出一撮挺长白毛。
此人,便是月牙、月台、玉钵三条胡同的所有者,炼精化气八阶的大修士裴之鸣。
“多谢裴前辈赐座。”
蔡英雄冲裴之鸣拱了拱手,拉着阿飞入座。
两人没涮肉,只饮酒。
辛辣酒液入喉,脏腑仿佛熊熊燃烧起来,驱散寒气。
裴之鸣放下碗筷,摸出手帕擦了擦嘴,深邃眸光投向阿飞,“蔡道友,这少年就是李道友的义子?”
蔡英雄点头,“此番深入大荒,怎么也得十天半月,孩子可以负责给小队生篝火,狩猎物,总之后勤交给阿飞就行,咱们专心对付那头火焰虎。”
其余七人不约而同皱起眉头,但裴之鸣作为这次狩猎任务发起者,他没表态,七人便不好多嘴。
与七人不同,裴之鸣看阿飞的眼神倒是和善许多,“孩子,多大了?”
阿飞恭声道:“回禀前辈,小子今年刚满十五岁。”
裴之鸣:“炼精化气几阶了?”
阿飞:“上个月刚登三阶。”
裴之鸣赞道:“少年英才啊!”
阿飞谦虚:“侥幸!”
其余七人看阿飞的目光,顿时柔和不少,敌意与厌恶全无。
毕竟他们自己十五岁时,可连门都推不开呢。
这就是实力为尊的修仙界,花甲古稀之年的老翁老妪,见了修为比己身高深者,即使十五六岁的少年,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前辈。
一刻钟后,众人都吃饱了,开始饮茶聊天。
小队中修为仅次于裴之鸣的七阶大修士,一位五十来岁的老男人,还主动与阿飞攀谈,很客气,请教少年修炼心得。
途中,更是用一只枯瘦手掌,摩挲阿飞大腿,暖心道:“孩子,穿这么少,不冷吗?天气不好,未来三两日估计会降雪。”
“阿飞年轻,气血旺盛,倒是黄道友穿的也不厚啊!”
蔡英雄出手了,隔着阿飞,宽厚大手探出,摸上了老男人大腿。
“去去去,别用摸你媳妇的手摸老子!”
老男人一脸不悦,打开蔡英雄大手,看其模样,简直被屎摸了一样难受。
半个时辰后,小队十一人已来了十人,最后一人叫王畅,住在玉钵胡同,说来与蔡英雄关系还匪浅。这个王畅的妻子,是阮静嫂子的表姐,两家邻街,常走动。
“我生平最恨不守时的人!”
裴之鸣仰天饮尽杯中茶,将茶杯重重砸在桌子上,“不等了,十人就十人,出发!”
大风起兮云飞扬,十人小队,步伐匆匆出了北城门。
途经棚户区时,阿飞望见,已经有凡人遭不住酷寒了,竟拆了房门劈柴烧。
郦城方圆二三百里还算安全,只有野鸡野兔等小兽,不过连绵群山早被内城修仙家族瓜分完毕。
而没被瓜分的,山内熊虎等大型猛兽出没,凡夫俗子但凡进去,总有一天会死。
更深入的,便是妖兽领地了。
这才十月底,等暴雪降临,一些没有冬眠习性的妖兽没了食物来源,还会将郦城作为狩猎场。
郦城护城大阵,只将四方城池笼罩的严丝合缝,至于棚户区,听天由命。
这也是为何城里房屋,比棚户区贵上千百倍的原因。
毕竟相比于旧时代,灵气复苏后的新时代,人们对于安全感更加缺乏。
每年冬天,饥肠辘辘的妖兽都会从大荒深处冲出来,于棚户区内肆虐,一口一个,直至撑到再也吃不下才会离开。
几乎没人会选择拖家带口离开这片大荒,毕竟现阶段炼精化气七阶的阿飞都得老老实实攒灵石,等商队。
郦城最底层凡人其实是有选择的,要么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妖兽上门被吃掉,要么牙一咬、心一横,选择逃离这座大荒,于途中被妖兽吃掉。
——
姓黄的老男人一语成谶,十人小队进山第三日,果真下雪了。
冬日雾霾极重,淹没大荒,巍峨诸山只显露一个模糊轮廓。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得天地满清白,十人呼出去的白气清晰可见。
“裴道友,还得几日才能赶到那头火焰虎领地?”
糟糕的天气,令老男人心情积郁烦躁不已,如鬣狗一样抖落头上、肩上雪花。
“快了,再有五六日就差不多了。”
领头的裴之鸣头也不回道,男人一手握着一杆雪亮铁枪,深一脚浅一脚,于最前方开道。
进入大荒后,小队将各自兵器都从储物袋内拿了出来。
裴之鸣是短枪,黄姓老男人是开山刀,余下人以铁胎弓与精铁箭矢为主。
寻常猎弓已不适合修士,稍微用力弓或弦便会崩断,且青铜箭头对妖兽杀伤力也不够看。
转眼已是进山第七日,暴雪可算停了,不过太阳依旧没出来,天空还是灰蒙蒙的。
“明日便能抵达火焰虎领地了,今日就不走了,大家好好休息一晚,养精蓄锐。”
“阿飞,快去捡柴,升起篝火。”
大荒一隅,一片悬崖峭壁底,篝火熊熊。
两堆篝火,一堆是裴之鸣、蔡英雄等九人用来烤火的,另一堆则是阿飞用来烧水,烤野兔的。
很快,水开了,队伍中有三人不喜饮酒,阿飞便给他们煮了茶,随即开始给裴之鸣烫酒。
最后,一人一只野兔,当然要先给裴之鸣烤,接下来是七阶修为的黄姓老男人,以修为高低类推,阿飞当然排倒数第一。
蔡英雄想帮阿飞,却被拒绝了,毕竟这趟进山报酬极丰厚,只负责后勤的阿飞也有五十颗下品灵石可拿,几乎相当于月牙胡同一年半的租金了,得让裴之鸣觉得他这笔钱花得值。
两个时辰后,夜幕即将降临,十人小队也都填饱了肚子。
裴之鸣从储物袋内取出一张矮腿桌,还有十个酒碗,一坛酒。
“炼精化气九阶的火焰虎,只要诸位齐心协力,轻松便可斩杀,不会有人受伤,更不会有人死去!”
裴之鸣倒满十只酒碗,当先端起一碗,“来,诸位道友,举杯共饮,且祝咱们凯旋而归!”
黄姓老男人、蔡英雄,其余六人,陆续端起酒碗。
当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唯一一个未端碗的少年时,阿飞略微犹豫,道:“裴前辈,几位前辈,小子还要守夜,且不胜酒力,喝了容易误事。”
这些天,主管后勤的阿飞,只喝自己烧的水,只吃自己烤的食物,他不是不给裴之鸣面子,实在是兰香的教训刻骨铭心。
“呵~”
冷笑声响起,是黄姓老男人,阴阳怪气道:“你不能饮酒你进队干嘛?装你娘的出淤泥而不染呢?!”
蔡英雄急了,为阿飞辩解道:“此刻咱们小队所在区域,已是大荒深处,夜间大型妖兽出没,需要有人站岗放哨。”
“裴前辈,诸位,不是阿飞不给各位面子,实在孩子第一次跟任务,且还是如此危险的任务,心理压力肯定很大,希望诸位理解。”
“等回去了,我坐庄,请裴前辈,黄道友与几位,咱们去玉春楼好好搓一顿,届时让诸位见识见识阿飞酒量,别人不敢说,至少能将黄道友放倒。”
蔡英雄不少与阿飞对饮,他知道阿飞是能喝酒的,可如此关头,却不愿端起酒碗,少年心里怎么想的,作为亲近之人,蔡英雄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番圆场话,技术含量相当不错,老男人与其他几人脸色好看不少。
裴之鸣也笑了笑,“一碗酒而已,日后饮也行。”
蔡英雄端起属于阿飞的酒碗,当先尽饮,旋即拎起身旁茶壶给少年倒了一碗热茶。
阿飞会意,立刻端起酒碗,“几位前辈,晚辈就以茶代酒了。”
“来来来,碰杯碰杯!”
十只酒碗碰在一起,九碗酒,一碗茶,俱是一饮而尽。
“裴前辈,猎杀火焰虎,你有没有制定计划?谁主攻?谁施冷箭?”
说话之人是队伍中修为排名第三的六阶修士,猎人打扮,年龄看着与裴之鸣相仿,两手老茧很厚,明显经年握弓。
裴之鸣:“我乃八阶修为,黄道友是七阶,我二人主攻,你们瞅准机会,射火焰虎两眼,与柔软腹部处。”
天似穹庐盖四野,北风卷起齐膝积雪,仿佛白色沙子一样,洋洋洒洒落下。
这个夜晚,有雪,并不是那么漆黑。
篝火烘烤的面庞发烫,连发丝都卷曲了,小队中几人已开始昏昏欲睡。
怔怔望着被风刮的剧烈摇曳篝火的阿飞,毫无征兆,汗毛倒竖。
电光火石一刹那,裴之鸣骤然暴起,冲那名六阶修士,与其他三名五阶修士,连点四指。
同一时间,黄姓老男人也对着蔡英雄、阿飞,还有另外两名五阶修士,同样点出四指。
高阶修士袭杀低阶修士,这么近的距离,无一人能反应过来。
“嘭嘭嘭~”
八声闷响,几乎同一时间响起。
八人额心炸出八蓬血,被裴之鸣与老男人剑指点杀了。
额心出现一个窟窿,粘稠的血掺杂着白腻腻的脑浆,往外汩汩流淌。
八具盘坐尸体,接二连三东倒西歪摔落雪地。
风声中蓦然响起脚步声,这是另一支队伍。
他们从悬崖近旁的雪林中走出,领头之人剑眉星眸,披着雪白大氅,看年龄,也就比阿飞大两三岁。
魏家小公子,魏显。
少年手中,牵着一头凶獒,宛若牛犊子一样,浑身毛发金灿灿,似极品绸缎。
金獒张着嘴,一嘴犬齿仿佛一柄柄白森森的匕首,淌落透明拉丝的哈喇子,煞气惊人。
至于少年身后之人,则是魏家护卫,修为在炼精化气五阶至七阶不等。
裴之鸣抬眸看向少年,沉声道:“五阶共计五人,一人三千颗下品灵石。”
“六阶两人,一人五千颗,还有个三阶的,就免费送你了。”
少年蹙眉:“不是说好了起码得有一个女子吗?”
裴之鸣:“谁家女子愿意跟随一群大老爷们深入大荒?”
“我就不明白了,男修士与女修士的血,不都一样甘甜馥郁吗?肉不都一样唇齿留香吗?”
“为何非得女人?”
少年:“心理原因,相比于父亲、兄长无忌口,我更乐意饮女修士血,食女修士肉。”
少年领着几名护卫,来到篝火旁,从袖内摸出一只储物袋,扔给裴之鸣。
旋即,少年冷冷瞥了一眼黄姓老男人。
“这又是谁?”
裴之鸣:“与我一样的同道中人。”
少年剑眉微皱,毫不客气道:“真恶心!”
裴之鸣淡然道:“内城修仙家族将修士当做人形丹药,饮血、食肉、嚼骨,论恶心,我与黄道友,可远不及你们这群修仙权贵!”
“呵~”
少年冷笑一声,“欲成无暇仙,至亲亦可杀,何况一群非亲非故之人。”
“裴道友,你以为天地灵气怎么来的?”
“你以为古老传说中,只存在于天庭的仙气,又是怎么来的?”
裴之鸣不解,老男人也疑惑道:“不是天地自然生成的吗?”
“哼~”
少年冷哼,道出真相,“肉体凡胎的凡骨之死,生成了灵气,餐风食露的仙人之死,生成了仙气。”
“人,才是这天地间功效最好的大药!”
这番话,不仅惊呆了裴之鸣与老男人,饶是阿飞,也深感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