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汐有些愤怒。
因为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实力不济却又总想赢取胜利是人类才有的劣根。
为此他们创造出了种种卑鄙无耻的伎俩,或者美其名曰谋略,或者文绉绉的称为兵法,有些干脆冠名以道德。
实在打不赢就跑出来跟人讲理,总而言之不敢以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作硬碰硬的较量。
然而眼下,她却被同为妖族的对手摆了一道。
为了躲避天劫,元汐一直在强行压制着自己的实力。
按照原来的计划,她只需慢慢的将江水分段炼化,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实至名归的长江龙神。
到那时,整条长江的水会变成她的一桩宝物,无需使用太多的法力,也能做到顺逆疾缓随心所欲。
人族华南半壁最膏腴的土地都将被置于她的锋芒之下,毁家之仇,旦夕可报。
然而眼下江水的祭炼尚未完成,为了战胜四神将和冯习宦夫妇的联手,她不得不使出了全力,一时不慎便将天劫触发。
然而触发了天劫又怎样?元汐心中冷笑,心想既然躲不掉甩不开,索性就碰一碰好了。
万千劫雷在天空中凝而不发,劫云越积越厚,暗紫色的电光在其中穿梭缭绕,由上而下投射着浓郁的肃杀寂灭味道。
元汐负手浮于劫云之下,每一根头发都写着桀骜。气势四散席卷,像是一柄新磨砺的神兵,不愿再隐藏半点锋芒。
高空中的风和云,行到她的身侧,也被这种气势撕的粉碎。
在她的身周,甚至连微尘都在战栗。
而地面上的妖族纷纷不由自主的将头转开,宁可去看那传说中足以毁灭无上修为的天劫,也不愿再看她一眼。仿佛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便会被她所伤。
\"大表姐,别来无恙?\"
地面上,余安沁趁着天劫尚未发动,晃着一块手帕,笑着跟她打招呼。
“你是……沅江的余家小姑娘?”
元汐盯着她看了半天,猛地想起了这门老没走动的亲戚。
\"表姐好记性!\"
余安沁甜甜的笑着,冲着元汐恭恭敬敬的施礼。又把冯习宦拉了过来,陪笑道——
“方才是情急之下多有得罪,我和那个……贱外给表姐赔罪了!\"
元汐不闪不避的受了她这一礼,直言不讳道——
“这么多年没见,妹妹你想必是没怎么用功,你眼下的道行可真是差劲啊!”
“跟表姐这样的天才比起来,天下何人不是学渣!”
余安沁甜甜的笑着,似乎浑然忘了刚才还跟学霸大表姐生死相博。
元汐扫了一眼冯习宦,想起来刚才这厮有两招势大力沉造诣颇为可观,指着他道——
“你这个…….这个…….”
“贱外!”冯习宦挺胸抬头的站了出来,赔着笑脸自我介绍。
“你这个贱外不错!”元汐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
“手底下有点儿功夫,趁着年轻好好再练个千八百年,或许死之前能当得起一个龙字。”
\"大表姐说的极是,我这就回家废寝忘食的苦练去,就不耽误您逆天了!\"
冯习宦喜出望外,伸手一拉自己媳妇儿。心说好处已经到手,咱赶紧走吧,你大表姐看起来很不nice的样子。
很不nice的大表姐下一句就不怎么中听了——
\"不过我看你体内血脉不纯,想来是你家祖父辈自甘堕落,竟然跟乱七八糟的妖兽通婚。
这么一来,即便你再努力,以后的成就也有限的很了。\"
此时乐正绫刚好悠悠醒转,一听这个立时大怒道——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妖兽?我们可是神圣的凤凰后裔,你个疯子放尊重些!\"
元汐眼神凌厉若狂,轻轻的往她那边一扫。乐正绫如遭雷击,头一低便再度晕了过去。
\"大表姐神威无双!\"
余安沁推开冯习宦,举着双手高喊,一副铁杆粉丝的模样。
\"不过天劫难渡啊,尤其是不愿应召之劫。
这一千多年来就没听说谁能扛过去,更何况这是多么难得的机缘,表姐还是速速上天的好。\"
元汐眼中癫狂之意更浓——
\"你也要上天,他也要上天,难道人人都要上天,我就一定要上天?这天上起来就这么爽?\"
\"老天,你想让我来上你,我偏不上!\"元汐对天而吼——
\"有本事你就上了我!!!\"
于是雷劫蠢蠢而动,猛地向下压来,天地间气息为之一滞。
一众妖族心头烦闷欲死,眼前幻像丛生。无数天魔罗刹纷纷至沓来,心头闪现的都是平生最可怖最痛苦之事,道心瞬间失守。
伏地痛哭嚎啕者有之;四散逃走慌不择路者有之;大小便失禁者有之。
剩下些许清醒的也都不过勉励支撑,心中纷纷想,只是天劫余威便已经如此,那元汐身在天劫中央,又该是如何光景?
苍天如釜,劫雷如荼,元汐置身于天劫之中,如同锅底的一颗豌豆。
然而她抬头看天,脸上却没有半分惧意。似乎将要落下的不是亿万道雷罡,而是为她加冕所施放的无边焰火。
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飞向劫云之后的那道玄妙之门。
那是无数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归宿,是摆脱肉胎凡骨洗去三千烦恼的唯一通途。
只要从那道门中飞过,她将会成为一条高高在上天龙。每日栖息于仙山琼岛之上,俯身便有享用不尽的仙草琼浆,等闲不会再入轮回,俗世中的种种烦忧从此与她无关。
然而她只是斜眼看着,似乎非如此不足以表示她对眼前一切的轻蔑。
有一道雷光缓缓而落,绽于元汐的身侧,使她衣衫动、剑眉挑、星目扬。
有十余道雷光如鹅毛般飘落,勾连交错如蛛网,将元汐围在中央。
于是她在冷笑声中挥手,像赶走扰人的蚊蚋,将雷光远远逐散。
有百余道雷光排列如墙,向着元汐缓缓推来。于是她从虚空中拔出一柄剑来,将墙一剑劈开。
然后是千万道雷光滚滚而来,填满了夜空中的每一个缝隙,将黑夜闪耀成了炽热的秀场。
然而无论雷光如何夺目,却总是遮不住那道纤细的身影,在银白与漆黑交错的夜空中仗剑驰奔左冲右突。
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雷光如瀑剑光如潮。
虽然被雷劫逼的越来越狼狈,却总是咬着牙关不肯向那道门飞去半步。
因为元汐知道,即使面对苍天,也不能轻易低头,只要头一旦低下,再想抬起来就千难万难。
“我再也不会束手就范,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主宰!”
她想起了死去的父母兄长,想起自己数百年的牢狱之灾,胸中有一股不平气在纵横嘶吼,无片刻能够停歇。
有雷光劈落了她的束发金环,于是一头黑发披散下来。她的容颜在黑发中挣扎,眼神愈发冷厉。
有雷光划破了她的脸颊,于是以血漆面,血珠凝于莹白的肌肤之上,宛如朱砂点玉。
雷劫一波强过一波,地面上的妖族只看得心惊胆战。
几乎每个人都会在心里设想,如果是我遇到这般雷劫,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想完了各自摇头,心想那点时间估计不够看一眼表的。
每当众人以为元汐要被雷光吞没之时,下一刻,她却总会从近乎白炽的光幕中闯出来,用夭矫的身姿昭示自己的存在。
元汐在漫天雨雾中穿梭,不时施展道法,将凌空击下的雷劫或击散或挡开,或引到江水之中。
“何物为道?何德为天?”
元汐持剑向天而质问,怒且不屈。
于是天雷来得越发猛烈,紫色的雷电拧成了一根粗达数十丈的柱子。电光在上面织出了绵密的花纹,如蛇鳞般向着元汐涌动,将她四面八方的去路全部堵死。
“以为这样就能将我慑服?”
元汐大笑着消失在电光中,再出现是已经是百丈金龙之身。虽伤痕累累却神俊依然,那颗硕大的龙首向天昂起,眼神中满是讥诮。
“上苍,你见过真正的龙吗?”
绵绵龙吼之中,江水停止了下落,向着天空中的雷劫迎去。
电光在江水中流窜,乍一相逢就激起大团的水雾,被冷风一吹化作倾盆大雨洒落人间。
干涸的江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大江重又联接上下,恢复了滚滚波涛。
金鳞伴着电芒,从天空中纷纷而坠,如金银二色的雨线,落地便发出轰鸣不息。
银色的电芒,触之则有灵之物皆转轮回;
金色的鳞片,触之则无灵之物皆悟;
一时间,天地间有数不清的小妖诞生,但却转眼就被劫雷灭杀,生生死死,似无休无止。
这一战,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堪堪在一条天河全都化作落雨,一条小鱼七生七死之际。雷光尽收,劫云消散,天空中又只剩下一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龙神。
她俯瞰着四神将等人,嘶哑的声音中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
“事到如今,连天都要对我退让。你们这些既卑微又无用的家伙,是想在我面前化为灰烬,还是愿意匍匐在我的面前,为我献上你们微不足道的忠诚?”
事实证明,表妹依旧是那么销魂,余安沁又一次笑着走了出来。
\"大表姐果然是不世出的奇才,竟然连这样的天劫都能击退,真是让我们这些无能之辈叹为观止。
不过,表姐你可知道,根据应劫之人本领的大小,天劫也是分模式的么?\"
\"哦?\"元汐一怔,随口问道——\"都有哪些模式\"
余安沁板着手指头数起来——
\"有简单模式,困难模式,噩梦模式和地狱模式?劫云形状各有不同呢!\"
\"那我这个是?\"
余安沁甜甜的笑了起来——
\"大表姐功力深湛,您这次碰上的是......无尽模式\"
话音刚落,天空中劫云又生,电芒于无中生有,又一次在元汐的头顶汇集。
饶是元汐眼高于顶,一时间也是目瞪口呆。
片刻后她狠狠的骂了一句粗话, 百丈之身一抖,又在腰间凝聚出一圈碧玉般青绿的鳞片,气息随之大降。趁着劫云尚未合围,向着西方飞遁而去。
天空中,雷劫寻不到那个不愿上天的神龙,数息之后,轰然崩散。
大地上,大江复归其位。
虽然大堤上多了一个缺口,然而江中水位下降很多,江涛无力的拍打着坝基,却终究不能漫过去。
胡老三和白露曦的棺材早被冲的不知去向,正应了当年那句利刃穿心死无葬身之地的誓言。
禹夜等妖族闹腾了一夜,到最后领头的死了。大老板发了一通飚,到了也跑路了,群龙无首之余,无奈的再度散去。
垸子里,大部分人还在毫无秩序的逃命,但也有些反应快的,开始察觉洪水似乎过不来了,壮着胆子向江边探来。
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