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弃闻言若有所思——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年隐约听前辈们提过一句,说是西南一带不同于中原。这里的一些部族死后不入轮回,另有投生之法。
但是所投之胎也都不会超出这块区域,甚至常有某家老父去世后投胎为本家之孙,又或是某人之亡夫投胎成为自己的遗腹子之类。
前世因缘的清洗往往也不彻底,再投胎时甚至还带着上一生的记忆……”
“再生人?”半夏脱口而出一个名词。
方弃道——“没错,就是再生人。”
“这是所有轮回系统的共性bug,咱们也是通过一百年前的那次大规模系统升级才勉强解决掉这个问题,那之前再生人多的是。
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里就曾经提到过两例。
一个是恒兰台的叔父,生下来没几岁就说自己前生是城西万寿寺的和尚。从来没去过万寿寺,却能用笔画出万寿寺的殿廊门径和布局陈设,跟实物完全一致。
再一个是纪大人他自己的佃户,死后没多久就投胎到邻居家。不满月就能说话,还在襁褓之中就能靠声音分辨出原来的旧识。还能跟人拉几句家常,险些没把对方吓尿。”
余安沁道——“这种情在西南蛮中更是常见,早上几百年村村寨寨都有,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道光年间,我在江西的侗寨还见过能忆起自己前七世的土着……不过最近这种事情可是越来越少啦。
随着纯血西南蛮人数越来越少,盘觚所创建的这套系统也行将废弃殆尽。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被中原的轮回系统彻底取代。”
“巫祝、祭祀、神庙、信仰是西南蛮就地轮回的四个基本要素,而眼下这四种要素全都日渐凋零,已经无法再有效的运作。
特别是神庙这一项,几十年前毁掉了一批,年久失修废弃了一批,三峡蓄水淹了一批,到现在已经剩不下几家了。
尤其是酆都鬼城的被淹,对这个系统打击简直是毁灭性的。
虽然酆都城迁址重建,但是旧址之中的种种布置以及千百年来所积累的愿力全都沉在了江底,西南蛮灵魂的集散地就此荡然无存。
那些隐居在人迹罕见之地的蛮人在去世之后,一无巫祝指引,二无神庙转轮,神魂一直游荡于世间。
想要投胎却找不到门路,久而久之魂魄越来越虚弱,绝望之下就想出了别的办法。”
“所以他们就夺老人之舍?”至此方弃已经弄清楚了此间的原委。
“没错,这些幽魂在世间耽搁的时间已经太久,大多都已经虚弱不堪。
而年轻人阳气充沛魂魄坚固,如果他们强行去夺青壮年的舍,只怕非但夺不下来,反而会被冲撞的魂飞魄散。
也只有耄耋之年的老人才符合他们的要求,而且他们夺舍之后想必也没打算再活多久。只是想借着这具躯体换个身份,借机混入中原的轮回系统,有个投胎做人的机会罢了。”
方弃连连点头——
“这样确实就说得通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以往夺舍都是一个个的孤例。这一次怎么会有这么多幽魂要同时夺舍?他们躲藏在何处,以及......该如何处理此事?”
说到这里,众人又是一筹莫展,商议了半响也没个主意。
好在从船上的老人们死征来看,幽魂夺舍之期还有两三天的功夫。因此他们约定了各自调查并留意船上动向,明天正午再合议此事。
众人一路向客舱行去,此时夜色已沉,一船游客浑然不知大难行将临头,又被白天时的奔波和兴奋耗尽了体力,早就已经沉沉的睡去。
走廊之中,只剩下他们几个的脚步声。
美婷轻轻一拉乐正绫的衣袖,两人慢慢的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看见离前面几人已经有一段距离,美婷朱唇轻启,轻声说了四个字——\"当日之约!\"
乐正绫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心中微微羞恼。心想你把我堂堂神兽后裔想成什么人了。当下傲然道——\"自然算数!\"
可当她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毛晓寒,略略又有些泄气。
\"我这个朋友看似随和憨厚,实际上性子也执拗得很。而且受体内龙魂的影响,他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
临上船这两天功夫,居然又杀了四五个人......无论如何,只要我在他身边,保你家男人太平无事就是。\"
美婷点点头,神色中多了一丝戏谑——
\"想不到以你的家世,也会看上这种又胖又穷的男人。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话的语气,很像那种嫁了凤凰男的小女人。\"
\"首先我强烈抗议凤凰男这种侮辱我族的称谓,其次胖不是男人的缺点。\"乐正绫很严肃的说道——
\"穷也不是,唯有对爱情的背叛才是男人最大的缺点。
倒是你呀,那个姓曾的,怎么看都不像个能厮守一生的男人,你至于豁出半条命救他?\"
\"一时冲动而已!\"
美婷摸着自己的心口苦笑起来,那处又在隐隐作痛。而且她心里知道曾钦杰的心口此时必然也会痛,这是\"同心锁\"这一法术所带来的副作用之一。
这种感觉让她这个浪荡江湖阅人无数的女子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奇怪。
而在前方,余安沁等人刚走过上四楼,就听到船顶甲板上有人低声吟唱。
歌声在江风中飘飘荡荡,再传入到船舱中时已经多了三分深秋的凄怆与寒凉。闻之如见玉树迎风凋落,鸿雁去而不返。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
——渊冰厚三尺,素雪复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歌声传到余安沁的耳朵里,她一下子就停下了脚步。
凝神听了片刻后,常挂在脸上的那种雍容的笑意渐渐褪去,一丝凄苦之色爬上清丽的脸庞。
冯习宦在心中狠狠的竖起了中指,心道这是二逼青年转文艺青年了么?
\"夫人.....\"
\"夫君,舱里气闷得很,我想到船顶去透透气,你要不要.......\"
\"要一起,要一起,不瞒夫人说,我也早想吹吹江风了。\"
\"夫君,我是想说你要不要借此机会巡查一下整条船,看看有没有什么异状。\"
冯习宦心中暗骂道我看最大的异状正在你身上,奈何却没胆子跟夫人争执,只好苦着脸道——
\"江风寒重,夫人还请少叙旧早安歇,为夫这就去巡查一番\"
说罢,高唱大王派我去巡船,大步的向楼下走去。
半夏和方弃也识趣的告辞而去。
余安沁定了定神向舱外走去,刚一出舱就觉得秋风扑面,连月色中似乎都带着三分寒意。
月光溶溶,有个一身落寞的男子正临风而立,手中无酒,对月便已半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