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千般抗拒万种挣扎,孟婆还是把那丸药咽下了肚。
随即脸上的种种惊惧愤怒被一扫而光,脸色和眼神都变的水洗般干净,垂手静立在巫涂的身前。
“孟姨?”巫涂试探着叫了一声,对面毫无反应。
巫涂小心翼翼的走近,伸手捏住了她脸上层层叠叠的褶子。
一提,皮肤瞬间紧致。
一松,马上又是千沟万壑。
与此同时,孟婆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入定的高僧一般。
巫涂呵呵的笑了起来,终于确认孟婆汤的效力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强悍。
如果说失忆术、封灵术之类的法术好比文件读保护。孟婆汤则类似于硬盘格式化,霸道和干净的程度远胜前者。
他从怀中抖出一个极其古旧的卷轴,那卷轴的材质非纸非帛,背面更有鳞片丛生,看上去倒像是某种动物的皮。
卷轴展开之际,依稀可以看到上面画了一座城,城外有河、河上有桥。
巫涂冲着孟婆招招手,孟婆腾身而起,人在空中越变越小,渐渐缩的只剩下指甲盖大小。
然后如蜜蜂落在花丛中一样,轻轻的附在了卷轴上,再也脱身不得,不消片刻便溶进了卷轴里。
再过片刻,卷轴中的那座桥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凭桥而立神色茫然,正是孟婆的模样。
巫涂开心的笑了起来,把卷轴一卷收进怀里,再次大踏步的向着城门走去。
这一次没了孟婆作梗,顺顺当当的便来到了城门下。
那城门远看并不甚高,但当巫涂的脚刚踏进门洞之际,不远处紧闭的城门在巫涂的眼前拔地而起,瞬间便高至摩天。
巫涂干瘪的身躯立于门前,仿佛从山上滚落的一块砾石,又像是被潮汐抛在沙滩上的一潭死水,怎么看都觉得卑微。
莫说是开门,就算是他合身撞上去,眼前那两扇山一样的门怕是连灰尘都不会落下一粒。
巫涂晒然一笑继续向前,刚一迈步,耳边就有一阵龙吟虎啸之声乍起。
两扇门板上原本各有十行十列的赤铜门钉,此刻每一颗门钉都正在缓缓扭动,斑驳的铜锈片片脱落。
嗜血的眼睑、狰狞的面目以及尖利的牙齿和虬角纷纷从金属光泽中挣扎出来,两百只远古凶兽的硕大头颅浮现在门上。
戾气,凶暴蛮横不可一世的戾气,随着这些洪荒巨兽的现身,一道接一道从上方落下。
越是往上,戾气就越是浓重,所有这些戾气尽数压在巫涂的身上,每多一道就将他原本佝偻的身躯压得再弯一些。
然而巫涂依旧抬起了头,冲着在门板上排成方阵的凶兽们艰难的摆摆手——
“同志们辛苦了”
“老棺材瓤子,别以为我不认识你。
前些年你跟你的同族就来过不止一次,哪一次不是被我们杀得落荒而逃?
咋?这一次就剩下你一个啦?”
门板最下方,正对着巫涂的一个头颅凶形尽相,对着巫涂放声大吼,乌黄色的牙床肆意飞舞。
“我也认识你啊!”巫涂马上认出了这只头生四角的獓駰,脸上笑容不改——
“上上次来的时候你还在中间的位置,上次你排在倒数第三行的,怎么眼下垫底啦?
是不是修行上不够勤勉?我说你这样可不成,再这么下去,你要连守门的资格都没啦,就只能去刀山火海边上打扫卫生啦。”
獓駰一窘,随即愈怒——
“我喜欢住一楼接地气你管得着吗,你居然还敢妄闯黄泉禁地,老子咬死你就像吃块益达。
信不信我先把你在嘴里嚼上个把时辰,然后再呸的一口吐到地上,铲都铲不下来。”
巫涂笑着摇头,只说了两个字——“不信”
獓駰怒极反笑——“那你再靠近点,我嚼给你看。”
“要不我干脆走你嘴里得了。”巫涂扶着腰笑得很辛苦。
“此言大善!”那獓駰转怒为喜——
“你自己进来的话算自首,有从轻情节,我决定不用后槽牙磨你。”
“那咱们就走着?”
“走着呗!”獓駰把嘴一张,黑森森数丈高的牙关上下分开。一条七八尺宽的红舌头往外一抖,堪堪铺到了巫涂的脚边。
巫涂哑然失笑——“还有红毯呐,我用不用拗个造型啊?”
“好说好说,你摆成比较顺口的姿势就行。”獓駰神色不耐,连声的催促他,喉咙处隐约咽了口唾沫。
巫涂迈开了步伐,伸脚踏上了眼前的“红毯”。一步步走在滑腻的舌苔之间,唉声叹气道獓駰你的胃火可真大。
獓駰看似凶暴,心里却明白眼前的老头不好对付。
他极力遏制住了把舌头一卷的冲动,殷切的盼着他快点走到自己口中来,心里琢磨着这老头儿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要自寻死路。
他要是远远地站在门前,自己限于门上的禁制,拿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但只要他肯走进来,自己两百个兄弟身躯相通,合起力来钢山也能咬成个铁渣渣。
巫涂心里想的却是这二百头孽畜虽然被汉人锁成了看家狗,但眼前这两扇门在它们看管之下确实是固若金汤。
前几次攻打酆都城的时候巴人还称得上人强马壮,每次破门尚需死上许多高手。
眼下自己孤身一人,想闯进去的话也只能冒一冒险。
巫涂一步步走近,獓駰眼睛越瞪越圆,喉咙处隐约可见吞咽口水的动作。
如果眼睛里能伸出手来,恐怕早已经把巫涂扒拉进了嘴里。
“最近伙食不好?”巫涂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的问道。
“大锅饭能好到哪里去?能吃饱而已。”说起来獓駰也是满腹牢骚——
“这里荒废了好久,只剩下一个厨子给我们做饭。天天就那么几样,而且全是放了不知多久的旧货。
生鲜想都别想,冷菜只有豆腐,热菜少油没盐的。爆炒恶人心居然还要切片,炒个洋葱都要搁蒜。
前几天上了一道乱炖人下水,一问才知道原材料是东晋年间的,我说怎么一股子五石散的味道,跟药膳似得……”
獓駰唠唠叨叨的,眼珠子却始终追着巫涂的身影,一直到视线被自己的鼻子挡住。
感觉到老头儿的脚步踏到了牙关以里,立马一道神识丢给了上面,随即上下颚一较劲儿。心想哪怕咬下半截舌头来,也得把你个老东西关在嘴里慢慢拾掇。
獓駰的上下牙宛如两排刀闸,猛地闭合起来,把巫涂的退路完全截断。
然而他脸上畅快的笑意刚刚浮起,就又被惊怒之色挤开了去。
“老混蛋,你怎么会有通行符?”獓駰怒吼。
黑暗中,巫涂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手中那枚得自方弃的通行符放出微微光芒,依稀照见前路。
眼看着就要走到扁桃腺了,此刻听见獓駰鼻音浓重的吼声,轻声笑道——
“我杀人放火受招安,坑蒙拐骗进体系了呗。”
獓駰又发起狠来——“有通行符又怎样!老子拼着受罚,连你带符一块咬碎,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有这块符的法力保护,你咬碎我至少得花上半个时辰!”
巫涂仔细观察着他的喉咙哽嗓,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看阁下食道平滑,心中甚是欣慰啊”
“那又怎样?”獓駰声音依然狂暴,不过听上去底气似乎略有不足。
“你说我在上面刻点什么好呢?限速六十还是前方连续拐弯注意减速慢行?”
“老贼敢尔……”
“要不我刻个**我爱你,再画个桃子插支箭?”
“我要将你挫骨扬灰、炼魂化魄…….”
“正好身边带了一包砂金,我把金子化开给你弄几个烫金大字怎么样?保证历久弥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