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第二床被褥。”他抬手推一下眼镜,莫名的冷欲感让她脊背发麻,感觉自己要上的不是柔软床铺,而是毒蛇的巢穴。
一旦上去,她便会被从头缠到脚,一点点吃掉。
“除非你想睡在地毯上?”
地毯还是柔软的床,不需要多想便能选出来。周璟撩起被子一角,挨着床边躺了进去。
他放下书,关了灯,呼吸声响在床的另一侧,在她不远处的身后。
身体绷紧又放松,周璟心里也放松下来。
因为这张床足够大,她滚上两圈才能滚进他怀里。要想碰到,除非她半夜梦游打太极。
房间内一片暗,只余月色融融,听着呼吸声闭眼片刻,她又一下睁开。
睡不着。
视线适应了一片昏黑,黑暗中的景象也看得清晰,她动作很轻地转过身,却突然对上一张睁开的眼。
“!”
吓得一颤,本就不多的瞌睡虫跑得更彻底。黑暗中眼瞪着眼,池商序声音很淡:“做什么?刚睡就要梦游?”
他离她有段距离,真是应了那一句不强迫接触。手搁在被子外,月色下腕骨白而凌厉。
只是他睡觉也不摘戒指,黑暗中蛇戒也静静看着她。
周璟带着鼻音开口,心中缴械投降:“池生,我认床,睡不着。”
这是实话,她每次换床都要睁眼到后半夜,直到眼皮打架,困到脑子再也没力气胡思乱想,才沉沉睡去,睡不到几个小时,又大清早起来去工作室画图。
丁冉有时候也说她——“缺钱么,也不怎么缺钱,就是疯狂内卷自己”。
池商序“嗯”一声,看着她:“那你想怎样?”
池家四个年纪大的都是男孩子,扔到书堆里野草般长大,交由池恺绅亲自挑选的家庭教师野蛮地修剪去多余的枝杈,自然也轮不到兄长去教导。
所以,他既不会教孩子,也没有哄妹仔睡觉的经验。
难得有一件事是他不擅长的。
月色下,她正对着窗外皎洁月光,眨眼的速度很缓,冷冷的光落在一张白皙小脸上,像误入凡间的精灵。
唇瓣翕动,似是叹一口气:“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
池商序说:“唔会。”
然后,他思索,真诚给她建议:“老宅很大,你可以起床去花园跑步。”
兴许跑上几圈,都来不及洗澡,回来倒头便睡。
周璟气结:“睡前运动更不利于睡眠。”
“你不试怎么知道?”
她一愣,看着他月光下精致俊朗的侧脸,只觉他话里有话,微蹙眉回道:“那只怕运动之后是池生睡不着了。”
被子另一端一动,她立刻又压紧了被子:“干嘛?”
他要是真强迫她运动,这浅水湾别墅半夜能喊来警察吗?
“不是睡不着?”他眉头轻蹙,像是又被这位难缠的妹妹仔搅得无奈,一边扯开她手中被子:“过来,我讲个故事给你。”
大床中间那道宽若银河的缝隙终于被合拢一些,周璟缓缓挪过去,被子另一段是比她温暖更多的身体。
她说:“只讲故事很无聊,不如我们一问一答。”
“好。”
“池生,夫人为什么叫你阿聿?”
她在被子中间舒展身体,脚一抬,便蹭上他丝绸睡衣的裤腿,赶紧又收了回来。
“以前改过名字,阿聿后来就成了小名。”昏暗夜里,池商序声音很低很沉,如拉响一把大提琴,每个音符都落在人胸腔上,和心跳一起共振。
“那你为何叫谷雨?”
“是我在福利院的名字,院长妈妈姓林。她没读过太多书,就翻日历给我们取名。”
“福利院有四十六个孩子,来得早的按农历日取名:初一、初二、廿一、廿二,来得晚的就按二十四节气取。”她伸出手,掌心在月下莹莹的白,中指上环着那枚五克拉白钻。
“我是谷雨。”顿了顿,又说:“薄景明是小满。”
他们进福利院不过差了一个半月,中间隔了个在福利院因病去世的立夏。
他轻笑一声:“噢,林谷雨。”
周璟有些晃神。
已好久没人叫过这个名字。
很快,她回神,将枕头调到更舒服的姿势,开口:“该我了。”
“能讲一讲你弟弟妹妹的故事么?”
黑暗中,池商序沉默了一会,像是睡着了,呼吸声平稳。周璟抬手要碰碰他肩膀,却一下被捉了手指。
他手掌很热,大约是经常锻炼运动,指腹与掌心都有薄茧,攥着她两根指头,丢进被子里。
“这可不是一个问题,周小姐。”
“我要讲完你问的,天都该亮了。”
“可我好奇。”她蹙眉,说道。
不知何时,她已忘记时时刻刻戴上那张友好疏离的假面,被他三言两语便逗得失去伪装,一颦一笑袒露出自己最真诚的样子。
她是清冷疏离,可同样有情绪,常人看不到。
房间内挂钟显示十点三十一分,池商序闭了闭眼。
往日十点过半他已准时进入梦乡。生意人么,平时生活都是循规蹈矩、张弛有度,几时睡几时起皆有计划。
偏偏来了个恼人清梦的人,硬生生扰乱他。
“好奇心害死猫。”
“我又不是猫。”她胆子大了,伸出手隔着被子拍他肩膀:“池生,你讲不讲?”
大掌捏住她手腕,把人拽近,再睁开眼时,他眼里一片清明,有一丝威胁,周璟不惧。
对视之后,池商序退一步。
是,她确实不是猫,她是天下第一难缠细路女。
“听什么?”
讲完这句,池商序看到她眉眼弯起,像一只狡黠小狐狸。偏偏还要思考一会,才问:“我听说,你家里有一个收养的弟弟?”
“嗯。”他答:“是我四弟池卓意,宋家夫妇托孤,交给我阿妈养。”
“那夫人今天说的‘小礼’又是谁?”
他有几秒的沉默,周璟看他神色沉了沉,便又说:“算了,这个问题不好解释的话就不谈。”
“正好我也……”
没讲完,池商序闭了闭眼,然后看她:“罢了,和你讲也没事。”
“池礼是我大哥的养女,他去世后养在池家的,现在在京大念书。”
香港人喜欢取三字名,“池礼”是两个字,粤语讲并不上口,想来是在原本就有的名上冠了姓。
“香港人,在京大念书?”她“嘶”一声,感叹:“好远。”
京大在北城,北城又是首都,和香港隔了大半个中国,从小养在池家的娇娇小姐,能适应那么干洌的天气么?
“晋川也在北城。”他说完这句,似乎想到什么,紧接着沉默了。
周璟又要开口,被他拉着被角盖进去,捂进被子里。
“再讲,我真要拉你起来运动。”
“数三个数,给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