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将这些日子的所有心酸与不快全部都发了出来,周璟的高烧来得猝不及防。直到上岸后12个小时,还在昏睡之中。
周围是怎样的急切与慌乱,她无从知晓,只感觉自己的意识沉入了一片幽深的海洋,久久、久久不能浮起……
二零零五年。
距离离家,已足有六天时间。
年仅六岁的她从未有这么久的独自外出经历,更何况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早已经想要放声大哭。
但在她目睹的一起又一起事件中,幼小的她知道,如果哭泣,只会被更粗鲁地对待,便只能抱紧双腿,尽量蜷缩在一个不那么肮脏的角落。
这是一辆改装后的旧卡车,包括她在内,一共装了十一名孩子。
她们的年纪有大有小,最小的比她还要矮一些,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多数是女孩。
卡车走走停停,时不时会在停车开门的间隙,传来几句她听不懂的外语。
先是不太标准的粤语,然后便是泰语、越南话,然后就彻底听不懂了。
并且在每一次停车的时候,都会有新的“成员”加入她们。
但卡车内的人数始终保持着平衡,不增、也不减……
在第七天的凌晨,卡车停在了郊外。
东南亚的一月,空气中弥散着潮湿的水汽,和卡车内脏污的气味混在一起,侵蚀着她的鼻子。唐鹤宁从睡梦中醒来,却不敢发声,只是小心翼翼地揪住了旁边人的袖子。
很快,他也缓缓醒来,黑暗中一双眼眸亮晶晶的。
“怎么了?”
“阿明,又停车了。”
还在港时,他每次都要纠正这个小丫头不叫哥哥反倒直呼大名的坏习惯,而在混乱的环境下,没有人再有心情在意这些。
薄景明侧着头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郊外的风隐约送来几句听不清晰的越南话,然后便是车厢内孩童们睡梦中的呢语。
充斥着心酸与恐惧。
车门的缝隙中透出一缕郊外的月光,将他额头那一道狰狞渗血的伤疤照亮。薄景明反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别怕,快睡吧,没事的。”
“我听到哭声了,又有人来了。”唐鹤宁抿着唇,用力地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我们会被送去哪啊?”
她才六岁,只是个被骄纵着长大的小姑娘,对世界的了解也太少了,连地图都还认不全呢。
如果她再大一点,就会知道车子整整一个星期内都在金三角地带兜圈子。不断有新的“货品”上车,也有的在睡梦中被拉走兜售。
如果不是薄景明的奋起反抗,他们在两天前就已经被拉下车了。
代价便是他额头上的那道狰狞血痕,没有得到应有的处理,像一道狰狞的蜈蚣盘踞在他稚气清秀的脸上。
薄景明没有回答她的话,因为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卡车的门也被打开,他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向一侧转头,藏匿在人群的阴影中。
蒙蒙月色从车门外照射进来,将几个巨大的人影投射在车壁上,唐鹤宁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手电筒在车内打了个转,男人一个个数过她们的人数,确认无误后,对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
“咚”
“砰”
车门再次被关上,粗鲁的声音将睡梦中的孩子们吵醒。陆续有人坐起来,用发抖的声音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也有人在黑暗中摸索,摸到冰凉的肢体后控制不住地惊叫一声,又紧紧捂住了嘴巴,磕磕巴巴地用哭腔问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
“有东西被扔进来了,好像是个人……”
“好冰,不会是死的吧?”
……
唐鹤宁爬起来,借着月光去看倒在车厢正中间的东西。它被袋子绑着,隐约能看出是个长条形状的人。
袋子破了一个口,刚刚被摸到的冰凉肢体就是从那里伸出来的,月光下白得失去了血色,像是死人。
而袋子口就在她脚边。
东南亚的天气,一月算不上冷,但她的手指也在反复的挨冻受饿中长了冻疮。
唐鹤宁伸出手,用手指哆哆嗦嗦地解开了系紧的绳子。
周围的询问声或不解、或愤怒,她用一双沾着灰尘的手缓缓将蛇皮袋掀开,将他的脸暴露在光下。
然后突然愣住了,眨了眨眼,看向旁边的薄景明:“阿明……”
“我好像……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