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明石上人的身份来路。
石上人寂然端坐,有如老僧入定。
东方白心里急急盘算,照卓永年的说法,“三恨先生”是个介于正邪之间的怪人,喜怒无常,行事全凭一已的好恶,对付这种人,必须用非常的方法,但自已是有求而来,如果对方真的是“三恨先生”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达到目的呢?怪人通常是软硬不吃……
心念数转之后,他决定试着看。
对方如此现身绝非偶然,他当然知道自己酣卧石穴。
“阁下何方高人?”东方白开了口。
没有反应。
“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死寂依然。
东方白皱了皱眉,暗忖,如何才能激使对方开口?
对付怪人必须用怪招,以怪对怪,循正轨定然不通。
“哼!”东方白故意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声道:“装聋作哑,故作神秘,自以为就是高人,不值识者一笑。”
“小子,你作死么?”石上人终于开了口,每一个字都冷得像一粒冰弹敲击在人的心上,令人听了感到不寒而栗。
东方白暗自点头,只要开了口便好办。
“原来阁下还能开口!”
“小子你知道你面对的是谁?”
“阁下是谁?”东方白打蛇随棍上。
“你以为呢?”石上人不转反问。
“愤世嫉俗的毒道圣手‘三恨先生’!”东方白点了出来,但心里并无把握。
“哈哈哈哈……”石上人狂笑起来,笑声狂荡,如天河倒泻,荒山静夜,这陡发的声浪令人动魄惊心,仿佛整座石林都起了骚荡。
东方白静待对方笑够,声浪收敛。
“阁下认为很可笑么?”
“是非常可笑!”
“有何可笑?”
“你小子巴巴地到桐柏山来穷转,目的就是要找老夫,找老夫当然是有目的,格于传言中老夫性情古怪,见到了老夫不道来意,不执后辈之礼,反而在言辞上逗绕,你自以为聪明,其实是幼稚之极。”
东方白顿时哑口无言,看起来对方并不怪,江湖上以讹传讹的事例很多,未可尽信,这反而是自己失礼了。
“小子!”三恨先生又开口道:“报上名来。”
“晚辈东方白!”他从背影和声音判断对方的年龄在半百之间,跟卓永年所说的相符,称一声晚辈不为过。
“师出何门?”
“家学!”
“名门世家?”
“无名小户。”
“上一代名号?”
“先父早已辞世,恕不便再提。”
沉默了片刻。
“你此来何为?”
“求药!”东方白只好直承,但心头不免有些忐忑,对方肯不肯答应大成问题,如果对方坚决不肯赐药,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公主小玲急急待救,自已总不能空手而回。
“求药,求什么药?”
“有人中了江湖上罕见的媚毒,一般解药无效。”
“对方是女人?”
“是的!”东方白硬起头皮答应,他不愿说谎。
“你本身也是江湖人?”语意已经不妙。
“是的!”东方白无法否认,一颗心已在跳荡。
“哈哈哈哈……”三恨先生又纵声大笑,但并不,笑声敛住之后道:“你应该非常明白老夫的规矩?”
“是明白!”东方白深深吸了口气。
“那你可以走了!”语冷如冰,不带丝毫感情。
“前辈不肯动仁心?”
“什么仁心?”
“医者仁术仁心,济世树德!”
“嘿!小子,老夫并非医者,钻研的是毒道,说成毒术毒心更恰当,不济世也不树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下子三恨先生显露出他的怪了。
东方白把心一横,回复了以怪应怪的心理。
“晚辈不会空手出山!”他鼓起了勇气。
“你想怎么样?”
“务请前辈赐予解药!”
“如果老夫说不呢?”
“晚辈不想听到这‘不’字!”
“你想动武?”
“必要时只好冒犯!”
“哈哈哈哈,东方白,你的确是无知,对老夫你没机会拔剑,要你原地倒下,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你的剑能抗毒么?”
东方白不由又傻了眼,情况的确是如此,对方是毒道圣手,当然是奇毒俱备,而且施毒于无形之中,通玄的功力也无法与之抗衡,说不定自己现在就已经……想到这里不由激伶伶打了个寒颤,试行运功,还好,还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但用强不成,该如何是好?
“前辈打算对晚辈用毒?
“不是打算,而是绝对行动!”
“晚辈也有打算!”东方白铁了心。
“你打算什么?”
“玉石俱焚!”
“噢!怎么个说法?”
“前辈不管用什么剧毒,在毒性奏效之前,晚辈出剑的时间已经足够。”东方白自已也不明白何以会生出这种搏命的想法,真正的代价是什么?但话已出口,根本不容改变,既然决心豁出去,什么后果便不必再去想了。
“要试试看么?”话声中,人已原姿转了过来。
东方白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在刹那之间绷紧。
月光下可以看出三恨先生面目清冷,五绺胡须重拂,五官端正,风度还真不俗,怎么也看不出是个江湖中令人闻名丧胆的古怪毒物。
时效,关乎生死。
东方白不敢有丝毫犹豫,态势已经形成,他不能平白送命,至少也争个两败惧亡,于是,他拔剑,上步,出手,三个动作等于一个动作,快如电花石火,不知是几分之几秒,剑尖已刺上三恨先生的心口,他是坐姿部位正好。
剑没刺入,中途滞住,不管怎么样,一个正派武士是不会随便杀人的,“武道”二字是一种无形的约束力量。
正派之士,常常吃亏在这一念。
三恨先生手掌一圈,当然也是在剑尖着肤的瞬间,剑被荡开,同时有一股极强的暗劲把东方白震退两步。
糟!东方白瞬间的直觉反应。
剑光再次闪出。
三恨先生已离开大石,站到八尺之外的石笋间。
东方白透心冰凉,对方施毒已绰有余裕。
“小子,你要药不要命?”
“原则问题!”东方白额头已在冒汗。
“中毒的是你什么人?”
“勉强算是朋友,也可以说不相干。”
“你为她舍命?”
“道义!”
“跟老夫别谈道义!”
东方白默然,他无法预测后果是什么,再出手已经嫌迟而且得手的成算也几乎等于零。为公主小玲舍命,他觉得多少有些可笑,但并不后悔,这是武士有所为与有所不为的大原则,他起初如果不答应,原本可以不来。
“你知道你错在何处?”
“下不了狠手!”
“你该知道除非不出手,出手绝不容犯错。”
“知道!”
“为何明知故犯?”
“原则!”
“你后悔么?”
“不后悔。”
“好小子,你是逼老夫破例。”说着,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倒了一粒丸子在手里,再把瓶子塞好放回怀中道:“丹中之丹,专解毒中之毒,拿去!”
说着抬手投出,很小,只一粒黄豆大。
东方白接在手中,反而呆了,他想不到是这样结局。
“立即出山,不要耽延,趁老夫还没改变主意!”说完一晃而没,快得仿佛是原地根本就没有人。
东方白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意制中今晚非毁在三恨先生手下不可,怪人,心意难测,的确是与众不同。
他收了剑,正在考虑这粒以生命换来的灵丹该如何收藏,要是不小心失落了,那才是全功尽弃,悔之莫及。
望着手掌心里这粒豆大丸子,心里感到莫大的欣快,毫无把握的一次任务,居然顺利完成了,犯险算有了代价,能挽回公主小玲一命,等于是与坤宁宫建立了一层特别关系,今后对不为老人有所求时再减少许多阻力。
他又想到此次桐柏山之行,卓永年和铁杖姥姥曾有秘密协定,而卓永年却不肯透露协定内容,仅仅说了两句令人困惑的话“一年之后视情况而定……绝对是好事”,什么好事?
与自己有关么?
自己是不是被利用了?
不期然地他又想到最近有几次公主小玲望自己时那种异样的眼神,这当中有什么蹊跷?那眼神究竟代表什么?
心念又回到药丸的收藏,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把丸子塞在腰带里,不管发生亏什么情况都很稳妥。
他正要解开腰带……
一个人的投影折映在岩石上,距离近得就在身前。
三恨先生改变了主意去而复返么?
东方白心头蓦地一紧,抬头看去,身前不到八尺之处站着一个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月光下目如冷电。
这幽灵般现身的并非三恨先生,但年纪仿佛,身材稍高,一袭土布衫曳在腰间,国字脸,短须,脸孔板用像岩石,像是欠了他二百两银子没还。
荒山,月夜,此人是何方神圣?
“请教阁下……”东方白沉凝地开口。
“不必问!”声音冷得不带人味。
“有何指教?”东方白力持冷静。
“当然有所教于你。”口气近乎狂妄。
“请说?”突兀的情况,东方白尽量心平气和。
“你可以自了,平平静静长眠深山!”
“……”东方白愕住了,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平白无故要自己自了,天底下居然有这等怪事,简直是匪夷所思?
怔了片刻之后,他不自禁地笑了笑,是气怒皆非的笑道:“阁下要在下自了?”
“一点不错!”
“为什么?”
“免得你再害别人。”
“在下……害别人?”东方白更加莫明其妙地,心想,莫非自己碰上了疯子,可是看上去对方并不像疯子。
“对!”怪人一本正经。
“阁下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明白不过!”
“没有中邪?”
“放屁!”
“在下认为阁下才真的在放屁!”东方白气不过。
“好小子,你要是不自了便会后悔无及。”
“自了容易,不过是举手之劳。”东方白憋住气,表面上仍是神色自若道:“阁下还真长的像个人,何不把话说明白些。”
“刚才给你药的是谁?”
“三恨先生!”东方白迟疑了一下才说。
“你确知他是三恨先生?”
“这……”东方白不由一怔,这怪人话中有话。
“你确知他给你的是解药?”
“……”东方白更加惊震莫名,的确,传言中三恨先生是个正邪不分的人物,他给的是否真正解药大成问题,可是这怪人横岔一枝又是什么意思呢?
看样子他早已隐在暗中,经过的情形全入了眼,进了耳。
“难道……会是毒药?”
“比毒药更毒。”断然的口吻。
东方白心头大震,桃眉瞪眼,他无法再从容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不等于替公主小玲求了道催命符?
“阁下怎么知道?”
“我为什么不知道?”语气之怪简直无法形容。
“三恨先生真的这么邪门?”
“废话少说,你赶快自了,我忝为山主,会替你料理后事,你要是带药回去,你便不能平静地死,还要导致天下大乱,说不定还要赔上好几条命。”
这几句话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东方白心头已起了凛然之感,怪人出现不是偶然,非要把事情弄明白不可。本来以为任务顺利完成,想不到横里又岔出一,使情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
“他……不是三恨先生?”
“根本不是!”
东方白一震之后,脑海里突然一亮,刚刚怪人自承忝为山主,莫非他才是……心念之中,脱口道:“前辈就是三恨先生?”
“什么前辈,老夫还不想这么早死,称先生!”
“是,先生!”东方白长身一揖,心里一阵激动,情绪再无法平衡,现在他面对真正怪物,结果很难逆料。
“现在你明白了?”
“明白了,不过……”
“不过什么?”
“先生既然早在暗中看清一切,何以任冒充者从容而遁?”
“那不干我事,我懒得劳动。”
这种回答令人啼笑皆非,自已被人冒充,却说不干已事,如果因这假药丸而引起严重后果,他能置身事外?
既然认定不干已事,偏偏又要现身干预,怪大概就是怪在此处,其言行完全不可以用常情来衡断。
“在下特恳先生赐药!”
“我要你自了!”
东方白几乎想笑。
“在下有自了的理由么?”
“有,刚刚说过了。”
“在下却认为毫无道理。”
“你小子什么意思?”
“如果先生肯赐药,岂非任何问题都不会发生?”
“哼,问题在我不会给你药去救一个女人。”
“女人不是人么?”
“根本不是人!”
“女人不是人,先生身从何来?”东方白有意顶撞他,怪人,与之说理不如用另一种方式讽之以理。
三恨先生错愕了一下之后,突地吹胡瞪眼,一袭布衫无风自鼓,显然他是被激怒了。
东方白倒是不在乎,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反正药是非求到不可,他是主动现身的,说什么也不能打退堂鼓。
“你小子敢教训我?”目芒变成了利刃。
“这不是教训,就事论事。”
“你收回你说的话。”
“在下据理而言,绝不收回。”
“你小子有多大道行?”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下从不敢自诩道行。”
“你敢与我一搏?”
“在下是有求于先生,不愿冒犯。”
“你已经冒犯了,跪下求也不行,除非你胜得了我,否则休想活着离开,你现在拔剑!”三恨先生捋袖作势。
“在下不拔剑。”
“你以为不拔剑我就会放过你?”
“不,先生是毒道圣手,在下拔剑是多余。”
“我保证不用毒。”
“那在下更不能拔剑。”
“你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因为在下看出先生有一颗赤子之心。”
“不是毒心?”
“绝不是。”
“何以见得?”
“如果先生没有悲天悯人之心,在下受骗得到了假药,不论后果如何,全与先生无涉,先生大可不必现身,既然现了身,就证明了在下的话。”东方白这几句话井非卖弄唇舌取悦于对方,而是真正有如是的感觉。
“哈哈哈哈……”三恨先生仰天对月长笑起来。
东方白有些忐忑,他实在无法捉摸对方的心性。
“小子!”三恨先生住了笑声,目光变成了两根银线道:“你对我的判断完全错误,我打赌你马上就会后悔。”
“在下绝不后悔。”
“好。你说的,现在告诉你,你已经中了毒,不信你可以试行运气看看?”
“在下……已经中毒?”东方白打了一个冷战,这点他相信,虽然对方不见有任何动作,但既为用毒圣手,在不着痕迹之下施毒是可以办得到的。
试行运气,不由骇然,果真血脉阻滞,而且已经有数穴不通。
对方真的施了毒?
三恨先生冷兮兮地道:“如何?”
东方白打从心底涌现了杀机,这老毒物太可恶了,竟然把人命当儿戏。
三恨先生又道:“你后悔了?”
“不后悔!”东方白心里想杀人,但口里却说出了这三个字,这就是他过人之处。
不是基于盲目的好胜心,而是对自我的判断下了赌注,他说过绝不后悔,因为他坚信自己对三恨先生的判断正确,此刻他仍坚信。另方面,即使判断错误,在已经中毒的状况下拔剑而起,那不是勇,只徒留笑柄,毒不是武功可以抗衡的,如果尚未中毒,他有与汝偕亡的机会,现在已经失去了机会,只好宁信其有了。
“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他重复了一遍。
“你相信毒蛇无毒?”
“先生不是毒蛇,是人,是人就有人性!”
他只有把心横到底,这是相当大的赌注,输了,一切算完。
“人性?哈哈哈哈……”三恨先生又大笑起来,他此刻的笑不知是代表什么,听起来不但诡异,而且刺耳。
东方白突感气血逆行,一阵晕眩,他坐了下去,想以内功心法维护心脉阻止毒侵,但试了又试,始终办不到,对方下的毒无疑是冠绝百毒的奇毒。
毒势发作得极快,只这片刻工夫,神志已呈模糊。
三恨先生敛了笑声,阴侧恻地道:“小子,不要奢言人性,更不可轻信人性,人心深处潜藏着兽性,时时待机而发,在我眼中,人比禽兽更可怕,因为人能思想,会以种种的巧妙方式逞其兽性,而兽性是直发的,没有掩饰诡诈!”
歪理,也有几分道理。
东方白已无法争辩,连恨的余地都没有,人仿佛变成了一片飞羽在空中飘浮,没有重量,本身似乎已不存在。
三恨先生又道:“小子,让你没有痛苦而超脱,算是我对你谬信我有人性的回报。
单这一点你就该心满意足,人性虽微,并非绝对没有!”说完,缓步上前,把一粒丸子塞入东方白口中,顺手轻点“灵泉穴”。
东方白心里还有一丝明白,他想拒吞,但药丸已顺喉而下,他竭力想判清情况,但思考力涣散,完全无法集中。
三恨先生又阴声道:“代价多少还是得要付!”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东方白光只听进去而已,完全不了解。
紧接着,逆血汹涌,五腑翻腾,整个人像突然被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搓揉撕扭,那种痛苦已无言语可以形容。
“啊!”东方白狂叫了一声,实际上他没有叫出声,只是在心里狂喊,身躯倒地扭曲,不久,知觉全失。
早晨的空气分外清新,初升的旭日倍觉艳丽。
东方白醒转,首先他确定自己仍然活着,回想昨晚所经历的,简直就像一场噩梦,心头还有余悸。他坐了起来,试行运气,感到血脉畅通,全身舒泰,他的心完全放了下来,暗道了一声:“我算是赌赢了!”
起身,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舒展了一下手脚,迎着瑰丽的朝阳,体察到一份生命的喜悦,这是一种新的经验,从死亡到复活。
突地,他瞥见近身的一块石面上有样白渗渗的东西,迫近一看,是张字条用一粒小石子压着,字条上有个小玉瓶,另外是那粒石上人所给的假药丸,他立时明白,这是三恨先生所留,既然留字,人当然已离开了现场。
拨开小石子,字条上一共是三行字——
第一行:“尔小子甚投我脾胃,特予尔以辟毒之能。”
东方白内心立起激动,辟毒之能,这是武林人求之不用的,想不到自已有缘得到,真是怪人异行,原来他用毒是假,施术是真,他说的那句“代价多少还是得要付”,现在算明白了,所谓代价,就是那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吐口气,又看第二行,写的是:“玉瓶五粒天露丸,可解百毒,每次一粒已足,慎用之,毋惠邪恶。”
看完,更加激动不已,五粒“天露丸”在必要时可救五条人命,这是相当重的赠予,谁言三恨先生正邪不分?
第三行“假药一丸,必须由予者本人自服,以惩其邪恶,务必做到。”
这是一记绝招,令人称快。
东方白激动的心情久久才平复下来,现在,不但切实地遂了心愿还加上奇逢,这又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转变,他抱拳过顶,朗声道:“先生,多蒙厚惠,谨此致谢!”如果对方在暗中,当然听到,如果不在,算是尽了礼数。
将就用字条包起丹丸,妥慎纳入怀中,踏着晨煦,朝出山方向走去。
坤宁宫,雅洁的卧室被愁云惨雾所笼罩。
小玲昏睡在床,气息奄奄。
坤宁夫人坐在床边椅上,满面悲戚,痛泪隐隐。铁杖姥姥、“无尘”、“无弃”两老尼和松筠与四少女环围在旁,个个面带忧伤,空气沉重得令人感到窒息。
坤宁夫人牵着小玲露在被外没有知觉的纤手,哀声道:“孩子,你要振作,你要等,东方白为你去求药这早晚就回来了,孩子,你一定……要捱到他回来。”拭了拭泪,又哽咽着道:“孩子,神宁宫不能就此……烟消云散,你……必须活着,娘真愿代替你,可是……办不到啊!”
泪水又长挂下来。
铁杖姥姥噙泪切齿道:“老身警要把黑蝙蝠和卜云峰两个兔崽子寸割寸剐,小玲,姥姥我……”她说不下去。
四少女掩面拭泪。
“无拜师太”宣了声佛号道:“公主并非夭寿之相,一定会有救的,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摩诃萨!”
公主小玲的身躯突然挺了挺,发黑的口唇连连翕动。
“无尘师太”忙凑过耳朵道:“公主要说什么?”
小玲声细如蚊:“我……不……要死!”
坤宁夫人已听到了,凄叫道:“孩子,你不会……”
就在此刻,一名少女匆匆来到门边。
松筠转身到门边道:“秀香,什么事?”
叫秀香的少女道:“有位崂山道士要见夫人!”
坤宁夫人坐正身形,微一皱眉道:“崂山道士要见本座?这……可曾问明对方来意?”
目光望向门外的少女。
传讯的少女在门外应道:“那道土说要见到夫人之后才说,弟子只好进来禀报。”
坤宁夫人略作沉吟道:“本门向不与外间打交道,以往都是由太王帮出面,怎会有崂山道上找上门来指名要见本座?姥姥。”
“老身在!”铁杖姥姥急应一声。
“烦姥姥代本座去见见那道士,着对方是何来意。”
“老身这就去!”
铁杖姥姥立即转身出去。
“松筠、竹青,你两个随姥姥去。”
“遵命!”二少女禁应一声,施礼而去。
房里的空气又恢复原状,沉窒凄惨。
坤宁大人望了床上的爱女一眼,然后转向梅芳。
“卓大侠那边可有消息?”
“卓大侠预定联络的地方有人守候,一有消息马上传回。”
“你去看看,时间已经不能再耽延了!”
“遵命!”梅芳也走了出去。
“大护法!”
“贫尼在!”无弃师太躬身单掌打了个问讯。
“你再替小玲诊视一下。”
“是!”无弃师太坐上床沿,伸手捉住公主小玲腕脉闭目默察,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看样子情况似乎不妙。
“怎么样?”坤宁夫人焦灼地问。
“药力……似乎已不足护持心脉!”
“这……”
“希望一个时辰之内解药能及时送到。”
“只能支持一个时辰?”
坤宁夫人面色现灰。
“是的,今天已是第六天,护心丹的药效也到了最大限,幸赖公主根基深厚,换了常人,至多维持五天。”
“天!”坤宁夫人仰起头,哀切地道:“你加诸于本门的灾难还不够,小玲的命也要夺走?太不公平了!”
“夫人,这是人祸,不可怨天!”出家人的口吻。
“可是……人的生死难道没有天意在内?”
“夫人,贫尼坚信东方少侠能及时赶回。”
“如果求不到解药呢?”
无弃师太默然无语,事实上此次求药成功的机会只一半。
无尘师太悠悠地道:“吉人是有天相的。”
鬼树林外,一个面如满月的中年道士巍然卓立,五绺长须飘洒胸前,红润的脸孔像是喝醉了酒,手执拂尘,尘尾搭在肩上,看上去似乎还有点道行的样子。
铁杖姥姥现身出林,直迫近道士身前八尺之处止步。
“道长来自崂山?”铁杖姥姥先开口。
“是,贫道系出崂山!”道士打了个稽首,宣了声无量寿佛,才又道:“芳驾想来就是众称的铁杖姥姥了?”
“不错,请教道号?”
“贫道小号‘天星’!”
“噢,天星道长,此来有何见教?”
“受人之托,有要事求见贵宫夫人。”
“夫人有事无法分身接见,由老身全权代表。”
“这个……事关重大,姥姥能作得了主?”
“当然。”铁杖姥姥勃然作包道:“如果老身作不了主,岂会代表夫人见客,有什么事就请开门见山地说吧!”
“是有关贵宫公主抱恙的事!”
“哦!”铁杖姥姥大惊意外,公主中毒的事是个秘密,怎会有人找上门来?这道士名不见经传,真正的来路是什么?
心念之中沉声道:“有关我们公主的事?”
“正是!”天星道人拂尘一甩垂下,姿态满优美的。
“怎么个说法?”
“贵公主所中之毒乃是独门配制之奇毒,除了施毒者本人,天下无人能解,而且毒势在第二次复发之后,如不及时解救,神仙也会束手,而公主是贵宫唯一继承人,生命既尊且贵,贫道上体好生之德……”
“住口!”铁杖姥姥暴喝了一声阻止天星道人说下去,怒不可遏地道:“少弄口舌,你跟黑蝙蝠是同路人?”
“无量泰佛,贫道与对方素昧生平!”
“你以为老身会相信这鬼话?”
“那在于姥姥,贫道只是受托办事。”
“直截了当说出你的来意?”铁杖姥姥强抑怒火。
“有条件交换解药。”
“什么条件?”
“少林寺当年失窃的‘须弥经’!”
“什么?”铁仗姥姥老眼尽赤道:“少林失窃的‘须弥经’?本宫哪来的少林秘典,你这话究竟是从何说起?”
“姥姥,事关公主的生死,我们平心静气地谈。”天星道人目芒闪了闪,神色保持从容道:“贵宫没有,‘不为老人’却有,而‘不为老人’就是少林寺当年的藏经楼主持‘无为大师’,只要他肯割爱,便可挽回公主一命。”
“不为老人与本宫何涉?”
“这点姥姥心里明白,不必贫道点破。”
铁杖姥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双眸子迸射出炽烈的杀光直照在天星道人脸上,手中铁杖微见颤动,是握力过猛的关系,她似乎就要发作,但最后又隐忍下来。
“天星,你听清楚,交出解药,老身网开一面。”
“贫道只是受托传话,身边并无解药。”
“那就留你在此,等解药来赎命。”
“托付之人绝不在乎贫道的生死!”天星道人了无惧色,只是原本红润的脸更红了,给人以莫测高深之感。
“你自己在乎吧?”铁杖姥姥咬牙切齿。
“事已至此,在乎也是白费。”
“你平白为一个素昧生平之人卖命。”
“情非得已!”
“什么情非得已?”铁杖姥姥厉声喝问。
“不足为外人道。”天星道人显露了他的奸滑。
“主使之人是谁?现在何处?”
“不知道,他是主动跟贫道联络。”
“很好,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会说的!”黑黝黝的拐杖突然扬起。
一青一绿两条娇悄人影出现,是松筠和竹青,她二人各占方位,与铁杖姥姥站成鼎足之势,作三点式包围。
天星道人大叫道:“贫道只是传话的!”
铁杖姥姥粗声暴气地道:“把你砸烂了不怕你的身后人不出面!”
最后一个字离口,铁杖已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出,挟带着翻卷的劲风,其势猛不可当。
松筠与竹青同时亮剑。
拐杖是铁的,使杖的人是高手,天星道人当然不敢轻撄其锋,身形一旋,道袍飘飞中避了开去,身法轻灵而玄诡,竹青照定身影刺出一剑,迅厉狠辣,天星道人身形再旋,又进入了松筠的攻击距离之内,剑芒疾闪,天星道人动作没停,又划了开来。
三方面的攻击连起来等于是一个动作。
铁杖姥姥的拐杖劈空,但招式未老,顺势变势,改为横击,横击的威力圈较大,不同方位有两支利剑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