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会主”目注埋藏“石佛”的穴口,发出一阵得意的脆笑,满头珠翠,在 日光下闪闪生光。 所有在场的“聚宝会”弟子,一个个引颈而待。 “聚宝会主”俯身,探手入穴,取出一尊两尺上下的白石佛像,那佛像似是名 手雕凿,远远望去仍栩栩如生。 徐文栗声道:“他们居然真的得手了!” “天台魔姬”嗯了一声,道:“我看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 “你不见那尊佛像胸前有一个掌大的窟窿,可能另有文章。” “大姐目力锐利,见识也高人一等!” 这句赞话,是出自徐文的内心,他自改情易性之后,第一次赞佩别人,照他以前的性格,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口的。 “天台魔姬”报之以甜甜的一笑,道:“兄弟,你不是骂我吧?” “我这是真心话。” “难得!难得!” “难得,难得!” 话声中,只见“聚宝会主”把“石佛”反复审视了一遍,惑然向红衣少女道: “方姑娘,‘石佛’何以无心?” 方紫薇仍是那副木然的神色,平平地道:“不知道。” “当初你见这‘石佛’时,便是这样子吗?” “是的。” 蓦地此刻—— “聚宝会主”突地发出一声惊呼,手内空空如也,距她三丈之外,站着一个弓 腰驼背的老者,手中正捧着那尊“石佛”。 这驼背老人,如何现身,如何出手夺取‘石佛’,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看清。 徐文骇然道:“这驼子何许人?” “天台魔姬”声音有些激颤地道:“以这种身手而论,恐怕是……” 一句话没说完,只见“聚宝会主”声色俱厉地道: “‘妙手先生’,你是化暗偷为明抢了?” 驼背老人嘿嘿一笑道:“郭芸香,你凭什么认定区区是‘妙手先生’?” “贼手贼脚,江湖中难道还有第二人不成?” “算你猜对了,不过,郭会主,你骂区区贼手贼脚,尊驾也未见高明多少……” “阁下还是交回的好!” “否则呢?” “本会主誓不放过你!” “区区倒不在乎这一点!” 徐文一听对方便是名扬江湖的神偷“妙手先生”,登时心火直冒,毫无疑问, 夺去自己翠玉耳坠的必是他,从刚才这一手,就可以证明。他一长身,弹了出去。 “聚宝会主”郭芸香脱口栗呼了一声:“‘地狱书生’!”面上立透杀机。 徐文扫了她一眼,向“妙手先生”身前一欺。 “妙手先生”眼珠一转,道:“‘地狱书生’,你也想要这‘石佛’?” “在下没有这意思!” “那你意在何为?” “不必明知故问,阁下应该心理有数!” “老夫与你似乎毫无过节?” “哼!阁下这一说,成了名符其实的鼠窃狗偷之流,江湖中的下三滥……” “住口,‘地狱书生’,你对老夫说话客气些?” “客气?阁下配吗?” “妙手先生”困惑十分地注视了徐文片刻,道:“小子,有话另谈,等老夫先 交待这边的事。” 徐文眼里直冒火星,冷峻地道:“阁下别打算开溜……” “笑话,‘妙手先生’这块招牌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无价值!” “好!阁下交待吧。” “妙手先生”目光移向了“聚宝会主”,嘻嘻一笑道:“郭芸香,十年工夫, 你成了气候了,小妖变大怪,居然开门立舵,当起会主来了,偷、骗、坑、绷,道 出一源,你知道规矩吗?” “聚宝会主”面色一变,道:“什么规矩?” “门有门规,家有家法,空道源远,八字可查!” “聚宝会主”隆地退了一个大步,她手下数十名弟子,莫不悚然变色。 “妙手先生”接着厉声喝道:“八字之中,你占那一字?” “聚宝会主”激颤地道:“雷、电、风、火、山、水、土、木,下四字,占山!”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你的道行差远了,本人上四字,占电!” “聚宝会主”面色浮起了一层死灰,俯首道:“恕下辈不知冒犯!” “郭芸香,本人要带走‘石佛’!” “不敢异言!” “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服,干脆告诉你,‘白石神尼’,宇内共钦,‘白石庵’ 圣地,黑白两道均不敢冒犯,你逼令手下人闯庵,是你不对……” “是。” “还有,魔门之上,我已留有记号,表示‘电’字当家,你竟然不察,还一再 发话要庵中人现身,简直愚不可恕!” “聚宝会主”又应了一声:“是!” “妙手先生”接着又道:“现在你看看那三棱余石上的记号!” “啊!” “聚宝会主”抬头向适才挖掘‘石佛’的窟边石上扫了一眼.惊呼一声,连退 三步。 “妙手先生”像训诲下属似地又道:“照空道规矩,同道不相侵,八字有别, 你这是犯上!” “聚宝会主”威风尽失,娇躯在微微抖战。 “妙手先生”一摆手道:“念你无心错失,走吧。” “谢上辈恩典!”说完,转身向随行弟子喝道:“下山!” 陆昀手挽方紫薇的纤手,双双站了起来…… 徐文陡地一弹身,欺向陆昀身前,冷森森地道:“把她留下!” 方紫薇望了徐文一眼,没有什么反应,那神情与蒋明珠被该会掳劫时完全一样。 白衣少年陆昀咬牙切齿地道:“‘地狱书生’,你凭什么?” “不凭什么,你想活着下峰的话,便照办!” “别恃技凌人,‘地狱书生’,她并不爱你!” 这活有如一根刺,直刺到徐文心底。 “你想死么?” “聚宝会主”一上步道:“‘地狱书生’,上次你冒闯本会,杀人劫质,那笔 帐该清算了!” 徐文身形一侧,面对“聚宝会主”,道:“好极了,怎么算法?” “杀人偿命!” “在下人在命在,有本领只管取去,出手吧!” 姓李的堂主和另一名老者,突地欺身上前。其余数十名聚宝会弟子,齐齐散开 合围,各个手按剑把。 场面顿呈剑拔夸张之势。 “妙手先生”扬声道:“小子,咱们的帐留待改日了,老夫不耐久等!” 徐文倒弹而回,口里道:“慢着……” 下面的话还没有出口,一道狂飚罩身卷至,原来“聚宝会主”已乘隙出了手, 徐文料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本身弹射之势,加上掌力的推震,一个身形,疾箭般 向莲台宝塔撞去,这一撞上,非死即伤…… 一道和风,斜里飘来,把疾撞之势消去了大半。 徐文在即将撞上石塔的刹那,忽感去势突减,急顺势变式,单掌虚按,飘落实 地,俊面业已变了色。 半路伸援手的,竟然是“妙手先生”。 徐文定了神,道:“谢阁下援手!” “不必,与你同道的那只小狐狸修养不错,竟然沉住气没有现身!” 他说的,当然是指“天台魔姬”而言,徐文心里老大不是意思。 一声脆笑过处,“天台魔姬”现身出来,熟透了的胴体,像是一团火,使所有 人的心为之一熨。 “妙手先生”目注徐文,道:“小子,到底什么回事?” 徐文直待开口,一阵震耳慑神的苍劲笑声,倏告传来,笑声撕空裂云,使四周 的空气,起了急剧的震荡。 “天台魔姬”脱口道:“无情老儿来了!” 所有在场的人,全被笑声震得惨然色变。只有“妙手先生”还有些自若。 徐文不自觉地施展“天台魔姬”不久前所授的抵御“天震神功”的方法,果然, 心血立时平静下来。 只刹那工夫,那些功力较差的“聚宝会”弟子,一个个面露痛苦不堪之色。 笑声止歇,场中多了两个怪人,赫然正是“无情叟”与“丧夫翁”。 徐文内心燃起了仇恨之火,但他不表露在面上,他自知不是两老怪的对手。 “无情叟”与“丧天翁”一左一右,夹峙“妙手先生”而立,显然二怪是为了 “石佛”而来。 “聚宝会主”一挥手,一行数十人,悄没声地向外退去。 陆昀仍紧牵着方紫薇的手,跟着撤退。 徐文大喝一声:“姓陆的,想走没这么容易!” 弹身扑了过去,姓李的堂主与另一老者,回身发掌阻截。徐文身形一划,避过 掌风正面,反圈而回。 “哇!哇!” 栗人的惨号传处,两老者栽了下去,登时气绝。 “聚宝会主”暴喝一声,扑向徐文,双掌挟毕生功力,劈了出去。身为一会之 主,功力自非泛泛,边挟怒而发的一击,势可撼山栗岳。 徐文当即被震得连退数步,倒撞在一根石笋上,气血一阵翻涌。 陆昀拉着方紫薇,向前疾奔,超越在手下人前头。 “闪开!” “天台魔姬”娇喝一声,抖手就是一把“素女神针”,闷哼之声,响成了一片, “聚宝会”弟子,登时有十几名翻滚在地。“天台魔姬”一下子便截在陆昀头里。 “姓陆的,放开她!” “办不到。” “‘卫道会’不把你们的老窝翻了天才怪!” 陆昀色迷迷的双眼,朝“天台魔姬”上下只顾打量。 “天台魔姬”春花般的一笑,荡气回肠地道:“少会主,你倒是个风流人物!” 陆昀眉开眼笑地道:“姑娘天仙化人,实在令人心折!” “天台魔姬”面上的笑容更甜了,甜得有些腻人,柳腰款摆,向前一挪,道; “少会主,你很知情识趣!” 陆昀剑眉一挑,道:“当然,在下可不像那独臂小子冷若木石” “好啊!” “天台魔姬”出手如电,向陆昀腕脉扣去。 陆昀一侧身,把方紫薇一带,挡住自己身形。冷笑了一声道:“‘天台魔姬’, 区区在下还不至笨到好歹不分.” “天台魔姬”一抓如电,陆昀话才出口,指尖已触方紫薇肩胛。 “砰!” 方紫薇顺手一掌,把“天台魔姬”打得倒退三步。方紫薇会猝然出手,是她所 意想不到的,登对啼笑皆非。 另一边徐文与“聚宝会主”打得难解难分。“聚宝会主”似知徐文的杀手非近 身不能施展,所以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全以劈空掌力攻拒,双方一时难分高下。 “无情叟”与“丧天翁”全神盯住那以轻功身法冠盖武林的神偷“妙手先生”, 双方到现在还僵持着不发一言,但彼此心里有数,论真功实力,两个老怪物足可制 他死命而有余,而两鬼怪迟迟不下手的原因,是怕稍一大意,被他溜走,抑或别有 顾忌…… 当然,也许两怪另有打算。 “天台魔姬”粉腮一变,道;“姓陆的,你死定了!” 蓦地此刻—— 一个身着彩衣的白发老太婆,幽灵般出现,老太婆出现得十分突兀,谁也不知 其所自,像是原本就站在那里似的。 “天台魔姬”不由一愣,目光和对方一接触,忽如触电似的一震,下意识地退 了数步,对方的目光有一种摄人心志的力量,使人不自禁地感到渺小、软弱、气馁…… 彩衣老太婆目光一绕,射向陆昀,干瘪的嘴唇微启,冷森森地适;“兔崽子, 还不放手!” 陆昀可真听话,乖乖地松开了手,似乎老太婆的目光言语,有一股令人无法抗 拒的力量。彩衣老太婆接着道:“老婆子今天不想开杀戒,小命暂时给你留下!” 声落,扶起方紫薇,电闪而逝。 “天台魔姬”喃喃地自语道:“是她!是她!想不到她已加入了‘卫道会’……” 就在此刻,场中传出了一声闷哼。“天台魔姬”回头一看,只见徐文口吐鲜血, 连连倒退,苦心大震之下忙不迭地弹身过去,无限关切地道:“兄弟,要紧吗?” 徐文咬了咬牙,用手一抹口边血清,道:“不要紧!” 只这眨眼工夫,“聚宝会主”一行,已飞驰下峰,遗卧下十余具尸体。 徐文恨恨地道:“这笔帐迟早要算的。大姐,方紫薇呢?” “天台魔姬”粉腮微微一变,芳心酸溜溜的,但仍柔媚地道:“被她自己人带 走了!” 徐文内心自责,为什么要关心她?她也是仇家一路 心念之中,目光向场的另一端瞟去,只见‘无情叟’与“丧天翁”仍死紧地盯 住“妙手先生”,毫不放松。“妙手先生”目光中微见焦灼,可能,在两个不可一 世的老怪物监视之下,他虽身法通文,却也不敢妄动,怕万一定不脱,坏了名头。 又过了片刻,“丧天翁”开了口:“朋友,把‘石佛’留下,你上路吧!”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区区在下如果空手下峰,岂不大背祖训!” “你能带走吗?” “也许!” “无情叟”冷冷地道:“试试看,老夫不耐久等了!” “妙手先生”泰然道:“两位何不出手?” “丧天翁”肉球似的身躯一挪,道:“朋友,彼此心照不宣!” 徐文错愕地望了“天台魔姬”一眼,意思是询问对方在捣什么鬼,彼此僵持着 谁也不愿先出手? “天台魔姬”知道他的心意,向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场面充满了诡谲的气氛。 “妙手先生”扬了扬手中“石佛”。阴声道:“两位一定不放过区区在下么?” “无情叟”道:“除非你乖乖留下‘石佛’!” “区区说过,办不到!” “耗下去么?” “两位有兴,在下奉陪。” “如果老夫全力施展‘天震之术’‘丧夫’兄发出‘丧天神掌’,你知道后果 将是什么?” “在下有把握拚却两位之中的一人。” “就算如此,你得到什么?” “两位又得到什么?” 徐文大是困惑,他们说些什么,他一点也听不懂,难道“妙手先生”有什么杀 手,足以使之两个不可一世的人物顾忌不成?” 另一个感觉,使徐文更加困惑,方才,他受了“聚宝会主”致命的一记劈空掌, 打得他口吐鲜血,自知伤势不轻,但现在,似乎气血畅行无阻,丝毫也没有受伤的 征象,他没有服药,也没有疗伤,伤势自动复原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然,这感觉他说不出口,只是心里奇怪而已。 “丧天翁”激动地道:“小偷儿,你真的打算与‘石佛’偕亡?” “妙手先生”毫不思索地道:“不错,但两位之中只能有一位可活,甚或一位 也没有!” “老夫活腻了,陪你!” “哈哈哈哈,值得,区区能有堂堂巨擘陪葬,死又何妨……” “老夫可要出手了?” 蓦在此刻——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人死因名,老偷儿如此死法,也可告慰了!” 声落人现,来的赫然是一手身宝蓝儒衫的中年秀士,一双眼神光充盈,只是面 色有些苍白,与眼神极不相称,手持折扇比普通扇子大了一倍,斜挎了一个招文袋。 “妙手先生”端详了对方一眼,道:“朋友何方高人?” 中年秀士折扇一张一收,道:“在下‘七星故人’!” “什么?‘七星故人’……” “正是!” “没听说过?” “老偷儿,你能偷遍天下物,却未必能识尽天下人!” “嗯!言之有理!” 徐文一听对方报名,全身突地一麻,这是直觉的反应,因为他出身“七星堡”, 父亲是“七星帮主”,而对方号称“七星故人”,此人与“七星堡”有渊源吗?他 极快地从记忆中去捕捉这影子,但,毫无所获。 只是,他又勾起了‘七星堡’惨遭血洗的恨事,母亲下落不明的悲哀,仇人近 在咫尺,他却无能为力,连身分也不敢透露,这痛苦,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这心理上的变化,“天台魔姬”当然不知情,她根本不知道徐文的身世。 “七星故人”锐利的目光,扫向了徐文。目光一接,徐文下意识地一颤,他发 现对方目光中隐有一股杀机。 目光移开了,但徐文还感心悸,他不明白对方何以用这种目光看自己。 “天台魔姬”悄声道。“兄弟,可知此人来历?” “不知道。” “此人决非善良之辈……” “小弟也有此感觉!” “七星故人”沙哑的一笑,道:“天材地宝,见者有份,区区倒是不虚此行!” “丧天翁”与“无情叟”同时望了他一眼,眼中充满了不屑厌恶之色。 “妙手先生”却接上了口:“‘七星故人’,你准备付什么代价?” “代价?”“当然,天下没不劳而获之物。” “以阁下之见呢?” “退身为妙” “否则呢?” “阁下会后悔无及。” “区区从不知后悔为何物?” “那今天你阁下可以体验一下。” “老偷儿,说实在话,你现在是骑虎难下,想要宝,也想要命,对不对?” “朋友这话可真是一针见血之谈。” “奉劝阁下放手算了……” “朋友,这句话可就不中听了。” “难道阁下要与‘石佛’偕亡?” “如果有人愿意奉陪,老夫决不推辞。” “七星故人”目光移向了“无情叟”,阴阴地道:“前辈德高望重,黑白同钦, 难道也……” “无情叟”挥手道:“此地没你说话的份儿?” “七星故人”冷哼了一声道:“前辈说话该留些余地。’ “你最好是离开为上” “区区一向不愿受人喝斥。” “你目视很高?” “士可杀不可辱!” “少给我老人家来这一套,武林重尊卑之序,你这是没大没小!” “自重而后人重,前辈觊觎‘石佛’,便已失去了身分。” “你敢教训我老人家?” “事实本来就是这样。” “你师承何人?” “这一点歉难奉告。” “我老人家要教训你……” “区区决不逃避!” “无情叟”气得须发蓬飞,一掌向“七星故人”推了过去,掌心一登,劲气暴 涌,隐夹风雷之声,气势骇人已极。 “七星故人”竟然挥掌相迎。 “隆!”然巨震声中,丝丝劲气向四外迸射,“七星故人”倒退了两个大步。 徐文与“天台魔姬”大是震惊,“七星故人”竟然能接下“无情叟”的一掌而 夷然无损,这一份功力,武林中已难找到几人。 “无情叟”嘿嘿一笑道:“看不出你小辈真有一手,难怪如此狂傲,再接一掌!” 声落掌出,一道排山劲气,迅猛地朝“七星故人”罩身卷去,势道较之前一掌, 更加骇人。 蓝影晃处,“七星故人”鬼魅般横移八尺,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砰!”然巨响声中,石屑粉飞,一根合抱石笋,被震成了一堆石屑。 同一时间,只听“丧天翁”暴喝一声:“哪里走!” 徐文侧头一看,场中已失去了“妙手先生”的踪影,这老偷儿的身法的立奇, 的确世无其匹。“丧天翁”也在刹那间失去了踪影。“无情叟”舍弃了“七星故人”, 跟着追下峰去,峰顶上,剩下了“七星故人”、徐文、“天台魔姬”,和十余具 “聚宝会”遗留下的尸体。 徐文大是懊丧,他本来要向“妙手先生”追查翠玉耳坠的下落,对方这一走, 要找他可就难了,老偷儿化身千百,轻功盖世,纵使碰上,也未必认得出来,他的 真正面目来历,武林中恐怕没有一人知道,要去追,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天台魔姬”兴味索然地道:“兄弟,走吧!” “七星故人”冷森森地道:“慢着!” 徐文心中一动,以更冷的音调道:“阁下有何见教?” “七星故人”冷电似的目芒在徐文面上一连几绕,一字一顿地道:“你就是 ‘地狱书生’?” “不错。” “听说你杀人不留痕迹?” “阁下什么意思?” “本人要见识一下。” “阁下在玩命?” “就算是吧。” “在下不想平白杀人……” “小子,别狂吹大气。” 徐文连日来满腹怨气无处发泻,被对方这一撩拔,无名孽火升了起来,沉声道 :“阁下是有意寻岔么?” “七星故人”语含不屑地道:“寻岔两字,用在你身上还不配,本人只是一时 好奇,考量你一下而已。” 徐文压抑了许久的那股戾气,蠢然欲动,双目一瞪,道:“在下再申明一次, 阁下别把生命当儿戏?” “哈哈哈哈,‘无情’老儿尚奈何不了本人,你算什么!” “诚心找死么?” “试试看!” 徐文可再也不能忍耐了,身形一弹,闪电般撞向对方,同时施出了杀手。 “七星故人”冷笑连连,不闪不避。 徐文杀手施出,对方毫无反应,心头不由剧震。又一个无视于杀手的人,这是 第三人,他窒住了。 “砰!” “七星故人”一掌劈正徐文的前胸。徐文惨号一声,身形飞泻而出,撞在三丈 外的一方巨石上,再反弹落地,口鼻血涌如泉。 “天台魔姬”惊呼一声,双手探怀。“七星故人”狞笑一声,出手如电。“天 台魔姬”凄哼一声,虚软地栽了下去。“七星故人”一把抓起重伤的徐文,拣到峰 后断岩边,脱手抛了下去…… “天台魔姬”穴道被制,丝毫也不能动弹,一见徐文被抛下断岩,登时芳心尽 碎,急怒攻心,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七星故人”折回原地,目灼灼地注视着“天台魔姬”,略不稍瞬,渐渐,目 光变了,散放着原始的兽性…… “天台魔姬”从对方的眼神中,意识到对方的企图,但她无法反抗,眼前一黑, 几乎晕死过去,身手虽不能动弹,口还可以开,她凄厉地吼道:“你……想做什么?” “七星故人”口里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那笑声听在“天台魔姬”的耳中,比 午夜废墟中的鬼嚎还要恐怖十分。 “嗤!” 胸衣被撕开了,一阵凉气透入,一对晶莹的玉峰,袒露了出来。 “哈哈哈哈,天生尤物,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她像是被人把灵魂活生生地剥离躯壳。 魔手,探向她的裙带…… 死!最残酷的死,也没有这种即将发生的事实可怕。 她的舌头僵直了,粉腮灰败,口唇急速地颤动,却发不出声音来。 平时一双令人销魂的媚眼,此刻鼓瞪着几乎突出眶外。 蓦地—— “七星故人”缩手退身,怔怔地望着“天台魔姬”腰间露出的一块玉块.口里 喃喃地念着道:“三指块,她是她的传人……” 目光一变再变,他似乎难舍这块到口的肥羊肉,但又有所顾忌…… “天台魔姬”拼命运聚独门玄功,想自解穴道,虽然这做法可能归于徒劳,但 一个人处在任何绝境之中,总不放过任何一丝求生的希望,这是本能。 当她发觉对方顾忌的眼神时,她开了口:“阁下呈一时的兽欲,会得到严重的 报复!” “七星故人”沉思了片刻,突然一语不发,弹身而逝。 “天台魔姬”像是死里逃生,飘渺的魂儿归了窍,她加紧运功撞穴,约莫盏菜 工夫,穴道贯通,她站起娇躯,掩好胸衣,泪水,却在这时扑簌簌滚了下来。 她想起了徐文,想不到他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深深地爱着他,她期待着有一天他回报以同等的爱,现在,这梦被击碎了。 她举起重达千钧的脚步,怀着幻灭的悲哀,一步步挨向断岩边。她坐下来,望 着那深不可测的无底绝谷,芳心片碎,脑海里呈现出无意识的空白。 泪水,湿透了她的衣襟,山风,拂动着她的裙裾,衬出一个孤寂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个苍劲的声音起自身畔:“姑娘是‘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被从无意识的境地中唤回,她吃惊地一转头…… “呀!” 惊呼声中,她弹起娇躯,疾退数尺。 面前,站立的是锦袍蒙面人,对方曾向她和徐文下过毒手,她曾以“七旋飞刃” 伤了对方的头,但事后徐文不承认有这事实…… 是他吗? 她的目光绕向对方头部,但在方巾掩盖下,她什么也看不到。 锦袍蒙面人又开了口:“姑娘就是武林人称的‘天台魔姬’?” 她不能不回答,期期地道:“不错,阁下……” 锦饱蒙面人没容她说下去,紧接着又问道:“姑娘认识‘地狱书生’?” “天台魔姬”芳心一惨,手不期然地摸上暗器,口里道:“认识,阁下有何见 教?” “老夫在找他。” “什么?阁下……找他?” “是的,我听人说姑娘和他从这一路奔来,所以追了过来……” “天台魔姬”咬了咬牙,道:“阁下意欲何为?” 锦袍蒙面人沉吟了片刻,才以十分庄重的口气道:“姑娘可知他与老夫的关系?” “天台魔姬”心中一动,道:“这倒要请教?” “我们是父子。” “天台魔姬”全身一颤,栗声道:“父子?” “不错。他人呢?” “他……死了!” 锦袍蒙面人狂喊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天台魔姬”忍不住心中酸楚,泪随声下地应道:“死了!” 锦袍蒙面人身躯一个踉跄,凄厉至极地叫道:“如何死的?” “天台魔姬”狐疑万分,但悲哀已整个地控制了她,切齿道:“他被一个叫 ‘七星故人’的中年文士,掌击重伤,抛下断岩!” 锦袍蒙面人身躯连晃,像是要栽倒下去,目注深渊,许久,才颤声道:“‘七 星故人’是何来路?” “不知道,江湖中从未听说有这一号人物!” “长得什么形象?” “身着蓝衫的中年文士,面色苍白,目光犀利,眼神与面色不相称,极易辨认, 不过……” “不过怎么样?” “依我看来,那似乎不是他本来面目,极可能是经过易容。” “哦!”锦袍蒙面人惊呼了一声,接着又道:“老夫会留神的,他逃不了,老 夫誓必为爱儿复仇。姑娘,听我儿不久前告诉我,有人冒充老夫形象,对他下杀手, 姑娘对此想必知情?” “天台魔姬”隐在心里的疑团,已被对方提了出来,看样子,的确如“地狱书 生”所料,有人冒他父亲下手,当下颔了颔首,道:“是小女子亲自所睹的。” 锦袍蒙面人沉默了片刻,凄哽地道:“姑娘莫非与人交过手?” “天台魔姬”对方才险遭强暴的一幕,自然羞于出口,但恨意未消,愤然道: “是的,对方便是‘七星故人’!” “他人呢?” “不久前离开了。” “天涯海角,老夫必找到他为我儿偿命。姑娘,你对我儿似情有所钟?” “天台魔姬”触动心事,几乎想哭出声来,她默然一点头,喉头似被什么东西 哽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锦袍蒙面人叹了一口气,悲声道:“姑娘兰心慧质,只怪我儿福薄唉!天意如 斯,夫复何言!” “天台魔姬”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锦袍蒙面人咬牙切齿地道:“姑娘,恕老夫此刻心情紊乱,后会有期,老夫得 先设法寻到遗体……” 话声中,转身奔去,身形显得有些踉跄。 “天台魔姬”才想起意忘了请教对方名号来历,她深深地爱着徐文,现在徐文 死了,而她对他的来历,与任何陌生人没有两样,连他的姓都不知道,这未始不是 人世间的一幕悲剧。 她坐回原来的位置,木然绝望地向下望着。 暗沉沉的深谷.似已带走了她的一切。 她似置身在一个虚无的境地中,一切的感觉都是空,没有任何实体的存在,连 她自己在内…… 且说,徐文被“七星故人”掌击重伤,抛落断岩,在他最后闪电般的一念,自 是将粉身碎骨,尸骸无存,他连挣扎呼喊的余地都没有,殒星般地下坠中,他失去 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耳际突然响起一声“噫!”
若有若无的意识中,他对这声“噫!”起了反应,但那反应只如微风掠过水面所引起的水纹一样,淡淡的,浅浅的,瞬即消失。
“他居然还会活……”
声音再传入耳,他的意识被唤回了些、他想睁开眼,但眼睑重若干钧,用尽力也撑不开,意识倒是复苏了。
“我难道没有死么?”他想。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内元开始流转意识也由浊而清,他徐徐睁开了眼,昏昧的光线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平滑的岩壁,接着,地看清了这是一个石洞。
“我……真的还活着!”
他惊喜万状地喊出了声,但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到,他只是颀觉自己业已呼叫出声而已。
“娃儿,你实在命大,该死而不死!”
这句话,他完全听清楚了,语音苍劲震耳。他用力侧转头,目光所及,不由心头大震,在距他数尺之处的地上,盘膝坐着一个怪物,纷披的白发,垂及地面,茸茸乱须,遮去了整个面孔,只两只电炬似的目光,从须发中透射而出。
若非对方说了话,他简直不敢相信对方是一个人。
这时,他确信自己仍然活着,意外的惊喜,带来一股莫明的力量,使他生机大盛。他双手撑他,摇摇不稳地坐了起来。
望了那怪人半晌,才振起精神开口道:“是老前辈救了晚辈?”
怪人震耳的声音道:“娃儿,老夫差点死于你手!”
徐文愕然张大了双目,道:“这……怎么会?”
“你的毒手!”
徐文心头狂震,一看,自己隐在贴身的左手,已然露了出来,他惊然望着怪老人,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秘密,第一次被人拆穿。
毒手,这一只含蕴剧毒的手,隐藏在衫内,肋下开了一孔,外面被虚垂的衣袖遮住,望上是个独臂人。与敌人交手时,只要身形接近,毒手从小孔内伸出,触肤即倒,这秘密,谁也不会发现,主要是死者无伤,也无中毒迹象。
怪人又开了口:“娃儿,如老夫所猜不错,你这只毒手所含,是毒绝人世的‘无影摧心手’?”
徐文又是震惊莫明,栗声道:“老前辈说对了,正是‘无影摧心手’!”
怪人目中寒芒暴射,沉声道:“你练成这种武林失传数百年的毒功,显见不是什么好来路,老夫该毁了你
徐文心胆皆寒,陡地站起身来,退到壁边。
死亡的阴影,又笼罩了他。
怪老人慑人的目芒,随着他转移,直射在他的面上,许久,才喃喃地道;“看你样子,根骨灵秀,又不像穷凶极恶之徒……”
徐文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瞪着对方,心中却在转着圈子,这怪老人显然已触及了自己的左手,但他并未中毒,而且能一口道出“毒手”的来历,凭这一点,对方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要取自己性命,恐怕易如反掌。
如果自己该死,是逃避不了的。
“小子,你出身何门?”
徐文想了想,坦然道:“‘七星帮’!”
“‘七星老人’是你何人?”
“那是先祖父!”
“此刻掌门是谁?”
“家父!”
“以老夫所知,‘七星老人’素行正大,并不擅用毒
“是的。”
“那你毒功何来?”
“是……是……家父所传。”
怪老人沉默了片刻,以十分凝重的声音道:“以老夫所知,这‘无影摧心’之毒,毒绝天下,中毒的人,绝无中毒迹象,毒一沾肤,立攻心脏。而练成‘无影摧心掌’的,仅有两百年前的‘鬼见愁’一人,据说,‘鬼见愁’是被火烧死的,死后并无传人,你父亲莫非得了他遗留的‘毒经’?”
徐文惊惶地道:“是的。”
“你可知道练了这‘无影摧心手’,终生不解?”
“这……这……”
“那你父亲毫无人性,他竟然让你练这毒功,毁你一生!”
徐文惊疑地道:“晚辈身上带有解药。”
“只能解别人中毒,却不能散本身毒功。”
“这……怎么可能?”
“老夫仅是耳闻,不曾见识过‘毒经’,据先辈传言,‘无影摧心手’一经练成,毒与练功人本身溶而为一,除了切除这只‘毒手’,此毒终生不解。”
徐文一颗心顿往下沉,如果事实真的如此,自己一生便算毁了,但,一个做父亲的会摧残自己的亲骨肉吗?抑或是父亲根本不知道这后果?
他从不曾听父亲提到过这样的话,只是告诉他,此功练成,可以无敌天下,但不能与人发生肌肤之亲。事实证明,并非无敌天下,碰到动力卓越的对手,双方不接触,“毒手”就不能发挥威力,否则自己也不致被人掷落断岩了。
如果,父亲明知这后果,而命自己赴开封求亲,安的是什么心呢?
自己无端端爱上方紫薇,岂非也极为可笑?
他回忆练这毒功的情景,记得那是从八岁开始的,每天以药计浸手,按时服药,按时照父亲口述的诀要运功,整整十年,才告练成,可就没听父亲说过如何散功……
事实真如这怪老人所说吗?
这不仅恐怖,而且惨无人道!
“娃儿,你不相信?”
徐文期期艾艾地道:“不是……不信,而是难信
“嗯!将来你无妨试试看。”
“老前辈何以不畏剧毒?”
“老夫业已练成‘金刚神功’,百毒不侵!”
徐文骇然大震,想不到眼前的怪老人,竟然练成了仅属传闻的“金刚神功”,看来他在武林中恐怕找不到对手了,但心中仍有些不释。
“此毒无形,老前辈何以知晓?”
“毒虽无形,中毒的人不能没有感应。”
“哦!请问老前辈尊号?”
“老夫名号早已忘了。”
“晚辈被人抛下断岩,老前辈如何救晚辈粉身之厄?”
“是岩壁间的山藤救了你,非关老夫,算是你命大吧。不过,你被山藤阻住坠势,重复落地,虽免了粉身碎骨之灾,但当时你确是死了,心脉已绝,想不到一个时辰之后,生机再现,这是老夫生平所见唯一奇事……”
徐文惑然道:“老前辈曾施救吗?”
“没有,因为你确已死亡!”
“这……”
“啊!小子,你是否服食过什么天材地宝之类的药物?”
“没有。”
徐文断然地摇了摇头,他忽然忆起在旅邸中,遭到冒父亲形象的锦袍蒙面人暗算死过一次,又活转来,这是什么原因呢?
他愈想愈迷糊,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不可能的怪事啊!
怪老人话题又转,道:“小子,你怎会被抛落这断岩的?”
“遭人暗算!”
“有多少人毁在这只‘毒手’之下?”
“晚辈不到不得已时,不施毒手,自信从不滥杀无辜。”
“老夫有些信不过?”
“老前辈说这话的意思是……”
“老夫本想毁了你,为武林除一大患,不过念在你先祖‘七星老人’曾与老夫有数面之缘,改变了主意,留下你这只‘毒手’吧!”
怪老人说来非常轻松,听在徐文耳中,却不输五雷轰顶,潜在的傲性,使他不屑于乞怜,咬了咬牙,道:“老前辈可以取晚辈性命,要残晚辈一臂……”
“怎么样?”
“办不到!”
“小子,老夫取你性命,并不比捻死一只蚂蚁费事?”
徐文双目迸出了火花,厉声道:“请下手!”
怪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掌,只一抬,徐文但觉一股其强无比的吸力,把他拉到了老人身前伸手可及之处,登时惊魂出了窍,凭这一手,要他死决活不了。
“你真的愿死而不愿残臂?”
“不错!”
“你想清楚了?”
“自力不足以保命,根本毋须去想!”
“你倒是很狂傲?”
“哼!”
怪老人偏头想了一想,突地重重一拍皤然皓首,道:“该死,老夫忘了一件大事,小子,你上白石峰,‘白石庵’是你必经之地?”
徐文心中一动,道;“是的。”
“碰见那臭尼姑没有?”
“臭尼姑,谁?”
“那自称‘白石神尼’的?”
“早已升登极乐了。”
怪老人全身一颤,陡地起身,一把抓住徐文腕脉,厉声道:“你说她死了?”
徐文大吃一惊,道:“是的!”
“是真是假?”
“晚辈似乎没有说谎的必要。”
“哈哈哈哈……”狂笑声中,怪老人跌坐回地面,渐渐,笑声变成了哭声,声浪在洞中来回击撞,势如惊涛骇浪,狂风骤雨,震得徐文耳膜嗡嗡作响,愣愣地望着对方,有些手足无措。久久,怪老人止住哭笑难分的号陶,自语道:“她死了,她竟然死了,老夫数十年苦待成了泡影……”
徐文好奇之念火炽,他想,这怪老人与“白石神尼”之间,必有某种不平凡的关系存在,一个在峰前,一个在峰后,听口气已数十年不谋面,这的确够玩味。
心念之中,忍不住问道;“老前辈为何如此激动?”
怪老人连连挥手道:“去!去!老夫的事谁要你多嘴!”
徐文乘风转舵,回身便向洞外走去……
“回来!”
徐文不期然地止步回身。
“小子,你想走么,这辈子休想了!”
“老前辈什么意思?”
“你小子除非助生双翅,否则休想离开这绝地。告诉你,这鬼地方深达千仞,四面绝壁,猿猱难攀,否则我老人家怎会呆上数十年寒暑。”
徐文一愕,解嘲似的一笑道:“老前辈要残晚辈这只左手,岂非也是多余,既不能出困,‘毒手’何患?”
“废话,我老人家当然有道理。!”
“晚辈倒想请教?”
“小子,老夫又改了主意,不想卸你的‘毒手’了,
不过,有条件……”
“请问什么条件?”
“你发誓重出江湖之后,不以‘毒手’伤害无辜。”
“这一点老前辈放心,晚辈从未无故伤人。”
“你立誓!”
“老前辈,善恶存于方寸之间,誓言只约束君子不约束小人。”
“嗯!也有道理,你办得到么?”
“晚辈可以答应。”
“好,老夫信你一次,设法让你出这绝地,但你替老夫找一个人……”
徐文登时精神一振,道:“请吩咐!”
怪老人目光一黯,道:“也许此人早已不在人世,不过,老夫在未证实她的生死前,决不死心。”
“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女人!”
“女人?”
“嗯、女人,一个绝世美人。哈哈!情关难堪,昔日的美人,而今是什么模样?
龙钟老妇?夜叉?去休!去休……”
音调充满了冬日肃杀之味。
徐文吁了一口长气,道:“她是谁?”
怪老人神不守舍地道:“她叫杜如兰!如兰!如兰;绝壑吐艳,美冠群芳,超尘脱俗……”
以下的话,像呓语,模糊难辨,似乎回忆已把他带到另一个境地中。
徐文惊奇地望着这神秘的怪人,想开口又插不上语。
怪老人激动了一阵之后,又慢慢平静下来,一摆手道:“坐下,听我老人家告诉你。”
徐文依言就地坐下,怪老人眼中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辉,幽幽然开口道:“数十年前,武林中出观了一对姊妹花,大的杜如意,小的叫杜如兰,容貌与武功双绝,风靡了整个江湖,也使无数年青武士如痴如狂。在无数追逐者之中,有一个自视极高的剑土,在偶然机会中,结识了这一双姊妹花,那剑士独钟情于那做妹妹的,两人海誓山盟,互约白首,可是那做姐姐的,却暗中属意这剑士……”
话锋至此一顿,又道:“做姐姐的暗恋成狂,却不能横刀夺乃妹之爱,于是,她出了家……”
“哦!”
徐文已约略猜到故事的内容,不由“哦”了一声。
怪老人横了他一眼,又道:“姊妹俩幼遭孤露,相依为命,乃妹悲乃姐的遁入空门,但却不知她姐姐的心事,那剑土也不知情……”
接道;“不久之后,做姐姐的奇缘巧遇,得到了上古异人遗留的一尊‘石佛’。”
“啊!”徐文惊呼出声,这是武林中无法听到的秘辛。
怪老人自顾说下去道:“于是,她练成了绝世身手,被人尊为‘神尼。她虽然出了家,也得了名,但,却斩不断那柔韧的情丝,勘不破那情关。”
“有一天,那剑士为了要早日与情人结为连理,特地到尼庵请命。做姐姐的提出了条件,除非他成为天下第一人,否则不许与乃妹匹配……
“剑士请教如何能成天下第一人,做姐姐的拿出一片呗叶,说,上面所载是佛门至上武学‘金刚神功’,必须纯阳之体才能参修,此功若成,放眼宇内将无敌手……”
“习武的人都有一种嗜武狂,试问,平白得此神功,成功之后,又可与情人共偕白首,谁能不动心?那剑士当然感激无限,欣然接受。”
“在做姐姐的安排下,他被引入一个极隐秘的所在闭关潜修。参修了一段时日之后,他发觉情形不妙,真气流转不能归经,险险导致走火入魔。他想启开与那做姐姐的参研,叩关之下,忽然发现那穿越山峰的秘道,业已被封死……”
“那剑士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他到这时才觉悟自己中了圈套,此生恐怕已难返世间,在极度愤恨与悲伤之下,他几乎发狂,做姐姐的因爱成妒,施这狠手,他相信那做妹妹的决不知情……”
说到这里,怪人目中泛起了泪光。
徐文的双眉,已紧紧地皱在一起,暗思,可能吗?
“在绝望中,那剑士尽量朝好处想,他希望这不是真实,当他神功有成,那做姐姐的会来启关,于是,他又潜心研那呗叶,年复一年,他终于发现口诀是被涂改过的,难怪气不归经,血行岔道……
“为了要重见情人,他必须活下去,凭他的天赋,钻研出口诀错误的所在,苦苦参修,整整十年,他练成了‘金刚神功’,破关之下,发现这的确是预谋,秘道已全部被毁,与山峰浑如一体,出困是绝望了。于是,他想到千仞绝壁,他集全力于飞升之术,可是,事实又粉碎了这一丝希望,由于先前照错误口诀修练,经血走岔,成了痼疾,一口真气提到极限时,突有浊气发生,轻身之术始终无法越过某一限度。
“他彻底地绝望了,但他仍然要活下去,希望有一天他的爱人得知真情前来相救,或是那做姐姐的天良发现,使他重见天日,于是,他在渺茫的希望下,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
怪老人故事说完了,目光中尽是恨和绝望。
徐文被深深地感动了,他同情这不幸的老人。
一个年青剑土,在绝望的境地中,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的确是太残酷了。
不用问,故事中的剑士是这怪老人,做姐姐的当然是“白石神尼”了。
谁能想象,一个被武林尊为超人的“白石神尼”,居然会做下了这等残忍绝伦的毒事,等而下之,当今一些自命正道之士,私底下的行为又如何?
太可怕了,江湖鬼蜮,令人无法思议。
徐文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这怪老人数十年来,无法出困,自己岂非更加无望?
想到这里,一颗心登时抽搐起来。
怪老人垂首沉思了半晌,怪地抬头,目射神光,以庄严无比的口吻道:“娃儿,你答应无论如何,为老夫查出杜如兰的生死下落吗?”
“答应,可是……”
“可是什么?”
“怎能脱出这绝境呢?”
“老夫说过自有道理。”
徐文激动万状地道:“老前辈有何道理?”
“老夫助你打通生死玄关之窍,然后把本身真元输送给你,再传你一式身法,就可以飞升而出。”
“这……晚辈不能从命!”
“为什么?”
“老前辈没理由对晚辈付出这大的牺牲!”
“老夫是要你办事。”
“老前辈在输出全部真元之后,本身将如何?”
“老夫没说全部,八成已足够,余下的两成,已够老人保命。”
“晚辈愚见,还是另谋他法。”
“哈哈哈哈……娃儿,凭你这一点存心,老夫完全相信你了,告诉你,除此之外,别无他径可循。来,背对老夫坐下……”
徐文被这意外的情况,弄得手足无措,口里讷讷地道:“老前辈!这……这……”
“娃儿,由不得你了!”
一股绝大的旋力,把他的身形车转,拖落地面,事实已不容他犹豫或考虑,只好坐正身躯,一道热流,从“命门”滚滚而入。
外力加上本身真元,汇成一股巨流,撞向任督之处的“玄关”。
一次!
二次!
三次!
……生死之窍贯通,强猛的震荡,使徐文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神智复苏,但觉又一道热流,从“百会”大穴涌入体内,穿经走脉,如长江大河,汹涌奔腾,全身如遭火焚,汗出如注。
他以本身真无导引,运行了一周天又一周天。
洞中光线由明变暗,又由暗转明。
徐文收功看视,只见怪老人神情萎顿,目中已不见慑人的神光。
他既感且惭,恭敬地拜了下地,他没有说什么,大思不言谢,他只能铭记在心里。
又是一天一夜,他学会了老人自创的一式“旋空飞升身法”,这身法全凭一口清气,盘旋上拔,藉壁间点足之势挨气回升。
因祸得福,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第三天,日出,老人要他离开。
两日夜相处,使他对这老人发生了浓厚的情感,当然,这是基因于所受的殊恩。
老人取出一支金簪,慎重地道:“娃儿,这是信物,你找到那叫社如兰的女子……
不,她该是年登耄耋的老太婆了,你出示信物,告诉她你所见所闻!”
徐文恭谨地接过,贴身藏好道:“好前辈,请示尊号?”
怪老人摇头道:“不必提了,她心里知道就行。”
“晚辈有一愚见,务请老前辈俯允?”
“什么事?”
“晚辈出去之后,结绳请老前辈……”
“不用,壁高千仞……”
“千们也是一个限度,结千仞之绳,并不费事。”
“老夫在此候你回音,你离开后,立即去办事。”
“老前辈何以不愿离开?”
“‘白石神尼’已死,失去了泄愤的对象,数十年前的情人,不知是否尚在世间,老夫年已百岁,该就木了,所等待的,只是能见她一面,或是一个讯息而已,岁月悠悠,人生已到尽头,老夫还有何望,你去吧!”
徐文心中十分不忍,不由滴下泪来,这是至性的流露,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别人流泪。
怪老人似乎也相当激动,但他忍住了,连连挥手道:“去!去!堂堂武士,勿效儿女之态!”
徐文黯然再拜,走出洞外,抬头一看,绝壁如镜,像是刀切的一样,看那岩沿,似乎接到了天,他真不敢自信凭那式身法,是否可以平安出困。
单是看,就有些心旌摇摇。
他功运周天,气纳丹田,充盈的真气,使他感到身躯飘然欲举。
怪老人悄然来到他的身后,沉声发话道:“全心默运,气不可浊,起!”
徐文口里轻啸一声,双脚一蹬,身形如脱督之箭般弹射而起。这一拔,有十丈高下,半空一折,足尖点向岩壁,藉一点的反弹之力,旋飞而起。
一圈又一圈。
他真不敢置信,竟然真的升登峰顶。
他长长地换了一口气,抹去了额上的汗珠,把左手脱出衣袖,藏在衣底,仍是那左袖虚飘的独臂模样。
刹那之间,他心头涌起了几个不同的意念——
他想到两次向自己施杀手的锦施蒙面人!
无端把自己抛落断岩的“七星故人”!
也想到“卫道会”一帮仇人!
流离的父亲!
失踪的母亲!
在承受了断岩怪老人的内元之后,不知功力究竟增高了多少?是否可仗以快意恩仇?当然,这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证明的。
他又想到怪老人要他找寻的女人杜如兰,从何着手呢?他自然地想到了红衣少女方紫薇,她是“白石神尼”的传人,极可能知道她师叔的下落……
蓦地——
他发现数丈外的断岩边,坐着一个女子,像一尊石像。
他仔细一辨认,心头为之大震,暗道,原来是她,三天了,难道她还没有离开?
心念之中,弹身过去,唤了一声:“大姐!”
那女子赫然正是“天台魔姬”,只见她幽幽回过头来,陡地,双目睁得滚圆,粉腮起了抽动,久久不作一声,茫然,惊愕,骇怪……
徐文再次道:“大姐,你怎么了?”
“天台魔姬”一翻身下了岩石,颤栗地道:“你……弟弟,你没有死?”
徐文深被她那神情感动,向前挪了两步,道:“大姐,我没有死!”
“是真……的?还是……梦?”
“真的!”
“天台魔姬”口里亲切地唤了一声:“弟弟!”双臂一张,扑了过来。
徐文一晃身,大声道:“别碰我!”
“天台魔姬”愕然收住扑势,泪水顺腮而下,阵中闪动着慈母似的光辉。
徐文这才发觉她已憔悴了。
“弟弟,你竟然还活着!多么意外的奇迹啊!”
“姐姐,你一直没有离开?”
“弟弟,我……一直想跳下去,与你一起……”
她垂下了螓首,惊修的粉腮上浮起了一层红晕。
这是真情的流露,也说明了她的痴心。徐文深深内疚,觉得自己真不配接受她这样的情感,自己并不曾给她什么,心里连一点爱意都不曾起过,之所以与她亲近,只是想利用她成为自己报仇力量的一环。
他为自己以前的作法感到卑鄙。
他想说出真情,请她厚谅。
他想抱住她,告诉她自己从现在起,报答她这一番深厚的情意!
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一个意念使他冷静下来,他的那只左手——毒手。果如怪老人所说,自己此生没有资格亲近任何女子。
他心里起了一阵绞痛,他想不透一个做父亲的,为何要亲生骨肉练这毒功?这是疯狂,是残酷!他想,父亲必然有散功之方,不然他不会如此断送自己的儿子
“弟弟!”
“天台魔姬”眸中换了一种醉人的光彩,低唤了一声。徐文感觉得到,这一声呼唤,包含了多少情意,多少言语。
“弟弟,你怎么会奇迹似地活着呢?”
“也许是命不该绝,我被抛落时,恰巧掉在一蓬山藤之上,没有粉骨碎身;更巧的是断岩下有人……”
“有人?”
“是的。”
于是,徐文把自己的遭遇,简略地说了一遍,只隐起“毒手”被拆穿这一节没提。
“天台魔姬”激动得娇躯乱颤,口里连声;“啊!啊!”
“大姐,你听说过杜如兰其人吗?”
“从未听说过,不过,总可以查探得出来的。”
“那‘七星故人’呢?”
“天台魔姬”咬牙切齿地道:“我几乎被他凌辱,所幸身上所佩的师门信物救了我。”
徐文一听,不由发指,恨声道:“我不杀他誓不为人!”
“哦,弟弟,我忘了告诉你令尊曾在此现身!”
“家父?”
“是的,锦袍蒙面,我几乎误认他是那向你下杀手的冒充者!”
“家父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他只说要替你报仇,同时要寻你的尸体。”
徐文黯然道:“他老人家定必伤心透顶!”
“天台魔姬”为之神情一黯,道:“你不会见他老人家一面吗?”
徐文长长吁了一口气,他不愿说出家破人亡的真情,含混地道:“那当然是要的。”
“弟弟,依我判断,‘七星故人’与‘妙手先生’是一路!”
“何以见得?”
“事实非常明显,‘无情叟’与‘丧天翁’看住了‘妙手先生’,‘妙手先生’虽说轻功身法独步宇内,却也没有把握能逃出两个老怪物之手,‘七星故人’不迟不早的来到,故意激怒‘无情叟’向他出手,造成‘妙手先生’遁走的机会……”
“这分析极合情理,不过……”
“不过什么?”
“两个怪物与‘妙手先生’僵持不下,似乎另有顾忌,以两老怪的身手,不会收拾不了‘妙手先生’,而竟久不出手,同时双方言语中曾透露与‘石佛’偕亡的话,显见内中另有文章……”
“嗯!我也有同感,只是没个惴测处。”
“你看两者怪能追上‘妙手先生’吗?”
“不可能,‘妙手先生’的轻功不是虚传的。”
“‘妙手先生’得到‘石佛’,如照传言,‘石佛’中藏有武功秘笈,他再练成‘石佛’武功,加上他本身的诡谲门道,武林中恐怕没有对手了……”
“可能,不过‘卫道会’不会放过他。”
“奇怪的是方紫薇是该会一分子,为何不早取出‘石佛’,而让旁人得手?”
“也许神尼另有遗言,也许内中另有文章,当然,方紫薇如果不被陆昀以药物迷了心神,她是不可能透露的。”
“可笑‘聚宝会主’母子枉费心机,结果被‘妙手先生’黑吃黑吃了去,还树下了强敌。”
“天台魔姬”羞怯地一笑,道;“弟弟,我们该下山去弄点食物充饥了?”
经这一提,徐文项感腹内空虚得难受,一颔首道:“是的,三天来粒米不沾,大姐这一说马上就感到受不了!”
“走吧!
两人奔下了“白石峰”,在最近的村中小店,草草果了腹。
“天台魔姬”关切地道:“弟弟,行止如何?”
徐文想了想,道:“先赶正阳城!”
“找‘妙手先生’?”
“嗯,一方面追讨翠玉耳坠,一方面打探‘七星故人’的行踪!”
“照原计行事吗?”
“这……我们无妨以礼求见,坦述来意,如对方故弄玄虚,或出什么花样,不得已时再照原计而行。”
“好,就这么办吧!”
正阳城,南大街一座巨宅之前,来了一男一女,他俩,正是“地狱书生”徐文和“天台魔姬”。
徐文望了望那两扇紧闭的兽环黑漆大门,道:“大姐,是这里不错吧?”
“不会错的,我记得十分清楚!”
徐文上前叩了数下门环,门内寂无回声。徐文回顾了“天台魔姬”一眼,把门拜叩得更响,那声音,聋子隔条街都可以听到了,可是,依然一无反应。
突地——
一个声音道:“两位做什么?”
徐文回顾一看,发话的是一个身着土布长衫的中年人,手拿串铃,斜背药箱,药箱上插了一支小旗,旗上写着“包医疑难杂症”六个字,原来是个走方郎中。
“天台魔姬”却已答了话:“我们来访此屋主人!”
走方郎中双眼一翻道:“什么,两位来拜访此屋主人?”
徐文接口道:“不错。”。
“两位与此间主人是素识,还是……”
“是素识。”
“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走方郎中摇起串铃,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