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正被疯女田蓉蓉纠缠得无可奈何之际,“妙手先生”突以走方郎中“天眼圣手”的化身面目出现,徐文强要对方除下头巾,“妙手先生”依言扯下头巾,徐文一看,不由呆了。
他认定锦饱蒙面人,冒充“卫道总巡”的黑面汉子、“过路人”等,均是“妙手先生”的化身,然而事实证明所料完全错误,对方头上,并没有疤痕。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你追老夫除下头巾,算什么意思?”
徐文大感尴尬,勉强挤出一句话道:“在下业已证实阁下不是想象中人!”
“你想象中老夫是谁?”
“这点不必提了。”
“你想象中人与你刚才所说的佛心有关么?”
“不错。”
“怎么回事?”
“阁下不必知道。”
“好小子,你真狂得可以,说出来也许老夫能提供点线索……”
徐文心意转了几转,道:“以阁下所知,当今江湖中除阁下之外,还有谁精于易容之术?”
“妙手先生”沉吟了片刻道:“这就难说了,天下能易容者颇不乏人,问题在于工夫到不到家而已。”
“阁下意中哪些人物可称得上一个‘精’字?”
“嗯……‘千面客’,但此人已数十年不现江湖。‘幻影郎君’,业已不在人世。‘百变鬼女’,传说已遁入空门!”
“此外呢?”
“大概没有人称得上精了。”
徐文心念暗转,“百变鬼女”是女的,自不用提,“幻影郎君”已死,剩下只有“千面客”一人了,虽说数十年不现江湖,安知他不东山再起呢?另外便是这三人之中,有传人在江湖走动?唯一不解的,对方何以三番两次向自己施杀手?
“妙手先生”看了躺在地上的田蓉蓉一眼,道:“救人要紧,老夫可以走了吗?”
“慢着!”
“还有什么问题?”
徐文本想问对方是否鬼屋主人,但一想鬼屋里住的是大母“空谷兰苏媛”,而大母否认知道“妙手先生”其人,如果探问,等于泄了大母的秘密,当初“天台魔姬”也许听话不真,或者判断错误,心念之中,把这想出口的话隐瞒回去,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重要问题。
“阁下似乎很健忘?”
“什么意思?”
“阁下曾答应在下五日内开封道上与‘七星故人’碰面……”
“哦!这……”
徐文冷厉一笑道:“阁下何以自圆其说?”
“妙手先生”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一而再地要找‘七星故人’到底为了什么?”
“阁下只回答在下的问题,其它的不必费唇舌了。”
“可是老夫很想知道内中实情?”
“那是在下私事,阁下没有知道的必要。”
“你似乎说过你要杀他?”
“不错。”
“为什么?”
“阁下不必扯这题外之言了,说问题的本身吧?”
“妙手先生”默然了片刻,道:“‘七星故人’业已不在人世!”
徐文厉喝一声道:“阁下说什么?”
“妙手先生”似乎被徐文的戾气所慑,不期然地退了一个大步,道:“老夫说他业已死亡!”
徐文向前一挪步,杀气腾腾地怒吼道:“‘妙手先生’,本人不吃你这一套,你简直无耻已极……”
“妙手先生”神色不变,但目中却射出了愤怒的光影,栗声道:“小子,别张狂,老夫什么地方无耻?”
“‘七星故人’与你本是一伙,你一而再地食言背信,虚语搪塞。”
“何以见得?”
“你说对方死了,尸体呢?证据呢?”
“尸体是你亲手掩埋的。”
“我?”
徐文心头骏然大震。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五日之内,开封道上,难道你一无所遇么?”
“地狱书生”徐文大大地一愣,他这话指的是什么莫非……
心念动处,激颤地道:“阁下指的是什么?”
“你曾埋葬过两具尸体,有这回事么?”
徐文心神皆颤,对方怎会知道自己掩埋尸体的事呢?当初只有两个乡农在场,悄悄地溜走了,难道自己的一行一动,全在对方掌握之中么?如此看来,自己的身世之秘,恐也瞒不了对方,这未免太可怕了?
“阁下怎么知道在下埋葬过两具尸体?”
“很简单,是根据乡农传言,从装束上老夫断定乡农口中的书生便是你,从时间上来说,你正好也在这段路途上。”
“然则怎么样?”
“两个锦袍人之一便是‘七星故人’!”
徐文目瞪如铃,惊愕得莫知所以,假设“七星故人”冒充父亲的形貌,被父亲撞见,双方约地决斗,结果两败俱伤,第三者乘机下了毒手,双方陈尸。而当初两次向自己下杀手,被“天台魔姬”以独门利器“七旋飞刃”伤了头部的锦袍蒙面人,是那自称“过路人”的神秘人物所化,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存在,就令人无法想象了,这些错综复杂的事件,有如一堆乱麻,连头绪都理不出来。
满以为找到“妙手先生”便可揭开一切谜底,但事实又大谬不然。
那杀害父亲与“七星故人”的凶手是谁呢?
“七星故人”又是何许人物呢?
“妙手先生”既与“七星故人”是一路,他必了然内幕……
心念之中,沉声道:“阁下说两个被害的锦袍人之一是‘七星故人’?”
“不错。”
“另一个是谁呢?”
“这……老夫不得而知。”
“好,访问阁下,‘七星故人’本是文士装束,何以改变为锦饱蒙面?”
“这是‘七星故人’个人的秘密。”
“但阁下是知道这秘密的,对吗?”
“不知道。”
徐文面目一寒,道:“好,就算阁下不知道,现在只请阁下答复一个问题,‘七星故人’的来历出身,真正的名号是什么?”
“妙手先生”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徐文目中骤涌杀机,厉声道:“你说谎!”
“何以见得?”
“他与你本是一路。”
“根据什么?”
“‘白石峰’头争夺‘石佛’时,他曾故意向‘无情叟’寻衅,制造机会让你脱身,这一点瞒不了人,同时你一再代他约定时地与本人见面,证明你与他经常接触。”
“话虽不错,但与你经常接触的,是否你也熟知每一个的来历?”
徐文不由一窒,这话倒也近情,使人不得不承认,可是又安知对方不是在狡辩呢?已死的,锦袍蒙面人、“七星故人”先后对自己下杀手,两人同样不畏“无影摧心手”,功力同样的高得惊人,原来疑心对方是一人所化,结果事实证明不是,这并非巧合,其中必有蹊跷?想不透的是自己身世未泄,出道未久,本身也没有什么值得这等高手谋界的地方,那是什么原因呢?
“妙手先生”是对方一伙吗?
但在桐柏山“卫道会”总舵内,“五雷宫”率众寻仇,“妙手先生”化身为该官弟子,在打算使用“五雷珠”之际,却又警告自己离开,用意当然是不愿自己遭池鱼之殃,为什么呢?如果他是“七星故人”一伙,乘机除去自己,岂不正好?
他越想越困惑,展现在面前的,像是一片迷雾,任什么也看不出来。
“妙手先生”见徐文面色不停地变幻,久久不开口,接着又道:“小子,老夫得走了!”
徐文一抬手,作拦阻之状,道:“阁下还不能走。”
“妙手先生”十分不耐地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阁下对‘七星故人’的事,还没有交代清楚。”
“老夫要说的都说完了?”
“依在下看来阁下言不由衷。”
“小子,你干脆划出道来吧?”
“在下要知道“七星故人’的真面目。”
“老夫说过无可奉告!”
“不行!”
“不行又如何?”
“阁下别打算上路。”
“小子,若非为了这女娃,你的能耐还留不住老夫。”
徐文目光不期然地朝疯女田蓉蓉一扫,道:“阁下一句话交待清楚,便可上路。”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随你怎么说吧。”
“小子,将来不愁没有碰面的机会,容老夫先救人?”
“办不到。”
“你忍心看一个无辜女子不治?”
徐文大感踌躇,再次扫了田蓉蓉一眼,咬了咬牙,道;“好,请吧,但记住我们的帐还没有算完!”
“妙手先生”道:“小子,你不找老夫,老夫也会找你,坦白地说,老夫对你容忍是有原因的……”
徐文心中一动,道:“什么原因?”
“因为老夫答应一个人照顾你。”
徐文吃惊地道:“照顾我!谁?”
“开封首富蒋尉民!”
“什么?阁下受蒋世叔之托照顾……”
徐文心中的骇异,简直无法形容,最初,他曾认定劫夺翠玉耳坠的便是“妙手先生”,结果翠玉耳坠是落在“过路人”手中,现在,“妙手先生”居然说受托照顾自己。而他与“七星故人”是一路,“七星故人”与父亲是仇家,若非两败俱伤,当不致被人所乘而双双遭害,他既与蒋尉民交厚,必知父亲与自己的身分,这话可信吗?是否他亟图脱身而胡诌呢?但他又何从知道自己与蒋家的渊源呢?”
“妙手先生”续道;“你不信么?”
徐文迟疑地道:“难以置信!”
“你是徐英风的儿子徐文是不是?”
徐文陡然一震,退了三四步,瞪目结舌。对方能道出自己来路,看来所说不虚。
“妙手先生”接着又道:“徐文,蒋尉民与老夫头是两个,命是一条,他那店丫头矢志非你不嫁,蒋尉民只此一女,可以想见他对你的关注!”
徐文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他想起数日前蒋府的一切经过,自己曾应允毒功消散之日,便是践婚约之期,那本是权宜之语,因为毒功根本无法散去,蒋明珠深情可感,但岂非误了她的一生……
心念之中,期期地道;“阁下何时受此托付?”
“数日前,正当你离开蒋府之后。”
“真有这回事?”
“这岂能假得了。”
“在下不需要人照顾……”
“徐文,别逞强,你功力虽高,但经验可就差了。”
“阁下见面之初,何以不说这句话?”
“老夫只想暗中照应,你把我通急了,不能不说。”
徐文将信将疑,这事除非当面问蒋尉民,否则无从证实,想到了十日内“过路人”之约,以“妙手先生”眼皮之杂,说不定知道“过路人”的来历,若他所言不虚,必肯据实相告,当下神情一肃,道;“阁下认识一个叫‘过路人’的人么?”
“‘过路人’?”
“是的。”
“没听说过,什么形象?”
“一个半百的精悍老者。”
“这……老夫想不出这人是谁。不过,可以注意打听。你问他做什么?”
“阁下既然不识其人,就不必说了。”
“别任性,说出来也许对你有好处。”
“阁下还是请吧!”
“妙手先生”怔了一怔,挟起地上的田蓉蓉,飞奔而逝。
徐文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被这些离奇的遭遇弄得头昏脑涨,六神无主,心头像被压了一块万钧磐石,移不开,挣不脱。
他茫然地折回正阳城外五里集迎宾栈,住进原来的房间。
三天,他足不出店门半步,在等待“轿中人”送“佛心”来,以凭向“过路人”交换翠玉耳坠与方紫薇。
如果揭开“过路人的”的真面目,冒充父亲的那锦袍蒙面人对自己连下杀手的谜底便可揭晓。这可怕的谜,使他有如芒刺在背,寝食不安。
掌灯时分,徐文闲立房门,他预计“轿中人”至迟今天必有回音。
蓦地——一
一个村姑打扮的少女,手挽竹篮,走了进来,口里脆生生地叫唤着:“瓜子花生喽!……”
在各房门口兜了一个转,最后来到徐文身前,露齿一笑道:“相公买些吧?”
徐文摇了摇头。
那村姑忽地抑低声音道:“相公便是‘地狱书生’?”
徐文暗吃一惊,骇然道:“你是谁?”
“小女子奉彩轿主人之命,送东西来!”
“哦!请进!”
“不,人多眼杂,小女子得赶回去复命,请相公将东西收下。”
说着,从篮底翻出一个碗大布包,递与徐文。徐文接在手中,觉得十分沉重,方接过手,那村姑且在“瓜子花生”的叫唤声中转身离去。
徐文关上房门,点亮了灯火,把布包放在桌上。
他望着这包裹着武林瑰宝的布包,呼吸有些急促,这东西,多少人不惜舍死忘生以求,而现在安稳地在自己手中。
定了定神,他打开了布包,一个心形白石呈现眼帘。
他反复审视了数遍,觉得这佛心除了晶莹光洁之外,别无异状,宝在何处?是真?是伪?根本无从判别。与
“咔!咔!”
门上起了扣击之声,徐文急忙用布把佛心包好,口里道:“谁?”
门外传来的是店小二的声音:“相公,是小的送酒饭来。”
“进来。”
小二应声而入,把酒菜摆放在桌上,顺手把布包向里间推了推,口里“哟”了一声:“好重!”
徐文横了他一眼道:“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小二在身上乱摸一通,摸出了一张发绉的纸条,道:“相公,是一个客人要小的送给您!”
徐文心中一动,已知是什么回事,片言不发地接了过来。小二转身出房,徐文才打开来看,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三更,西去五里,携物来见,注意不许人跟踪。过路人”。
徐文把字条就灯上烧了,心中震骇不已,东西刚刚送到,“过路人”便已知晓,的确有些神出鬼没,要对付这类人物,实在不容易。
他慢慢地啜着酒,幽幽思索着今晚的行动步骤。
在双方交换完毕之后,出手制住对方,追究谜底,只不知对方会不会玩什么花招,从对方以往的行为判断,这一点不可不防,但又觉得防不胜防!
佛心得失,与自己无关!
方紫薇的安危,也属另一档事!
主要的是取回翠玉耳坠,与揭破对方的真面目!
“卫道会”毫不迟疑地交出佛心,没有任何部署么?这一点似乎不可能,放着这多高手,不会乖乖吞下这口气的。可是那村姑打扮的少女,仅提奉命送物,不及其他,实在令人莫测高深,对方竟毫不对自己怀疑么?如果自己吞了佛心,一走了之,对方岂非人宝两失……
这顿饭,足用了一个多更次,小二收拾完毕之后,徐文闭门就寝,三更初起,他带着佛心,启窗而出。
徐文一路向西落荒奔去,沿途他十分注意是否有人盯梢尾随,但奔出了三里远近,仍毫无异动。
“过路人”只约西行五里,并没有指定地点,足见对方狡诈多智。
看看五里将尽……
突然有一个声音从不远的林中传出:“‘地狱书生’,东西带来没有?”
徐文刹住身形,分辨发声的方位。那声音又道:“你最好别打什么主意,否则交易难成!”
徐文心头涌起了无边杀机,栗声道:“‘过路人’,不敢现身么?”
“我们只谈交易!”
“东西带来了,开始交换吧?”
“你可以把东西放在你现在立身的左方石上……”
徐文心中一惊,道:“什么意思?”
“老夫自会来取。”
“阁下该交出的人与物呢?”
“折向东行,你将看到一间土地庙,东西与人全在庙中。”
徐文恨极地咬了咬牙,道:“阁下不想当面辨明东西的真伪了么?”
“过路人”嘿嘿一笑道:“老夫倒是信得过你。”
徐文无话可答,看来对方根本不打算与自己照面,这机会如果失去,以后就别打算再找到对方了,他默然估计对方的位置,和彼此间的距离,准备……
“过路人”的声音再起,但已换了方位:“‘地狱书生’,依老夫的话做吧。老实说,凭你的身法,还不能逼老夫现身,那妞儿被老夫特殊手法制住穴道,再等一刻时间不解,即成残废……”
徐文怒声道:“你够狡猾……”
“就算是吧,老夫的目的只在完成交易,不计其他!”
“在下有些信不过你!”
“那就随你的便了,此番交易不成,老夫尚可直接与‘卫道会’另行谈判,你那耳坠,可就别想得回了。”
徐文气得七窍冒烟,可就奈何不了对方,他原先的盘算,看来又要落空了。
“如何,快些决定?”
“好!”
好字声中,徐文以闪电般的速度,朝发声之处射去,但,连半个鬼影都没有看到,声音却从相反的方向传来,充满了嘲弄意味:“小子,你别再耽延时间了,如果那妞儿变成废人,你如何向对方交代?”
徐文恨恨地回到原地,心中一百个不甘,但又无可奈何,这时,才后悔自己不该太自傲,该接受“妙手先生”的建议,说出事实真相,如果有他暗中援手“过路人”将无所遁形,但后悔终竟于事无补,只有认栽了,好歹先取回翠玉耳坠,然后再从方紫薇身上追索仇家,失此得彼,也聊堪解嘲。
心念之中,取出佛心,放在身旁石上,栗声道:“‘过路人’,算你狠,咱们成交了!”
“过路人”得意地打了一个哈哈道:“你可以去提货了!”
徐文猛一跺脚,憋住满腔恨毒,弹身向东奔去。
三里距离,转眼即到,果然,在荒林土丘之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间土地庙,黑黝黝的有些鬼气逼人。
徐文担心的是受骗,推开虚掩的破门,欺身而入,香火台下,一条蜷曲着的身影,不错,正是红衣少女方紫薇。那翠玉耳坠,平放在香火台上的正中央。
他先拿起耳坠,审视果是原物,才放了一半心,把耳坠纳入怀中,然后俯下身去,探视方紫薇。
只见她玉颜憔悴,双目紧闭,状类熟睡,呼吸倒也均匀,这才放下了另一半心。
“过路人”到底点她什么穴道,必须探试才能知道,这又使他踌躇了。
虽然她是他的仇家,他可以毁了她,但却不愿触摸她的娇躯。
然而事实上,他没有其他考虑的余地……
他硬起头皮,用手探索经脉,滑腻温软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全身,加上淡淡的处女幽香,顿时使他的心起了荡漾。
她本是第一个进入他心扉的影子,然而情随势易,残酷的现实改变了一切。
他这时从心底升起的异样感受,不知是酸是辣,简直无法形容。
遍查各大经脉,了无异状,再看脸色,不由猛省她是被一种麻醉之毒所制,根本不是穴道被制,“过路人”所说一刻时间不解穴道,将成残废,竟是一句诳话。
解毒,在他根本不是难事,取出一粒随身携带的“辟毒丹”,纳入方紫薇樱口,只眨眼工夫,方紫薇悠悠醒转,嘤咛一声,翻身站起。
“呀!你……”
显然她很惊异眼前的情况。
徐文强力熄灭意识中升起的那一丝情感之火,冷冷地道:“方姑娘没事么?”
方紫薇困惑地凝视了徐文片刻,声寒如冰地道:“怎么回事?”
徐文藉着天井透入的漠漠天光,看出她还是被“过路人”劫持之前那副颓丧的神色,虽遇大敌,似乎仍无动于衷,但他无意探索这隐秘,直接了当地道;“贵会付出代价,由在下经手换回了你的自由。”
“你……说什么?”
“姑娘业已自由了。”
“你说代价?”
“是的,‘卫道会’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
“以‘石佛’之心,向‘过路人’换取姑娘!”
“佛心?”
方紫薇大叫一声,冷漠呆窒的面目,起了变化,像是十分激动,颤声又道:“你说……佛心?”
“不错。”
“是赎回我的代价?”
“正是。”
方紫薇一把抓住自己的秀发,绞扭着,凄厉地道:“佛心无价之宝,我不配啊……我不配……”
徐文不禁被勾起了好奇之念,脱口道:“不配?为什么?”
方紫薇答非所问的自语般地道:“我的罪孽深重了,百死莫赎!”
徐文一怔神,根本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他并不想探索对方的秘密,但仍忍不住道:“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紫薇玉靥一片铁青,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是该死的人,值不得义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义父?姑娘的义父是谁?”
方紫薇略一犹豫之后,毅然道:“‘卫道会主’”!”
“啊!”
徐文这才明白,当自己第一次上桐柏山,她曾说过是半个主人,原来她是“卫道会主”的义女,这就难怪了,但,她为什么说该死呢,起初,认为她是“白石神尼”的传人,结果不是,但以“石佛”的公案来说,“卫道会主”与“白石神尼”之间,必有渊源,不过,这已不是自己需要了解的事。
他把话拉回正题:“姑娘说该死是什么意思?”
“因为……因为我糟蹋我自己,也污辱了义父,更辜负了所有关心我的人,现在,加上这件事,死不足赎我的罪愆!”
“在下不懂?”
方紫薇突地面色一肃,以激越的口吻道:“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求在下……什么事?”
“请你代我杀陆昀!”
徐文大惑不解,她曾爱他,曾受过他骗,而又为他求过情,现在她要杀他,为什么?疯女田蓉蓉那一幕,闪现心头,他似乎有些明白,不由追问道:“杀陆昀那小子?”
“不错!”
“姑娘不是爱过他么?”
方紫薇粉腮起了抽搐,眸中涌出一片恨毒的光影,厉声道:“是的,我爱他,但现在我要杀他,他毁了我
“毁了你?”
“不错,他糟蹋了我的清白!”
徐文俊面为之一变,内心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他曾经发狂地追求过她,形殊势易,这份初恋的感情被埋葬了,但潜意识中,并不能消除这仙露明珠般的影子,现在白壁有瑕,红颜蒙污,她,已木是当初的她。
怪不得她失神丧志,对陆昀那小子表现出那样复杂矛盾的行为。
下意识的妒与恨,使他毫不考虑地道:“这一点我答应,我本来是要杀他的。”
方紫薇惨然一笑道:“相公,小女子愧无以报,谨此谢过。”
骤然改变的称呼,使徐文觉得极不顺耳,但又有一种酸酸的感受,讪讪地道;“这不值言谢!”
万紫薇顿了一顿,憔悴的粉腮,浮起了一抹红晕,苦苦一笑道:“相公,有件心事不得不吐,我知道你以往的心意,只是囿于你的名声,我没有接受,现在,迟了,也太晚了……”
说完,痛苦地垂下了头。
徐文百感交集,血行阵阵加速,他真想也说出心里的话,想说虽迟但未晚,他能原谅她,但,他没有开口,一切都不可能,仇与爱是无法并存的,何况,她已非云英未嫁身……
方紫薇厉叫一声,举掌拍向自己的天灵。
情况发生得太意外,太突然,徐文连转念头的时间都没有,本能地挥出了一掌,“砰”地一声,方紫薇栽了下去,樱口汩汩冒出鲜血。她想开口,但仅只樱唇翕动了数下,便晕了过去。
徐文拭了额上的冷汗,千钧一发,他挽回了她的生命。
“阿弥陀佛!”
一声洪亮的佛号,起自身侧。
徐文心头剧震,迅快地一挪身,横开数尺,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和尚,不知何时竟已到了身边,仔细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功高莫测的“痛禅和尚”。
“痛禅和尚”的双目,在暗夜中如两粒明珠,射出蒙蒙青光,十分惊人。
徐文倒吸了一口凉气,拱手为礼道:“在下见过大师!”
“免了!小施主算是救了她一命。”
“痛禅和尚”口里说话,目光却射在方紫薇身上。
徐文想起当日桐柏山中,“五雷宫”宫主“震九天”殷止山率众寻仇,“痛禅”不速而至,原来是含敌意而来,却不知为什么与“卫道会主”攀上了关系,现在,他是否是“卫道会”一边的呢?如果是,自己要索仇,他便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心念之中,忽然瞥见“痛禅和尚”手中托着一个布包,不由脱口惊呼道:“佛心!”
徐文全身一震,惊悸地退了一个大步,自己与“过路人”交易的东西,怎会到了对方手中?
“痛禅和尚”悠悠地道:“不错,正是经你手的那颗无价之宝佛心!”
“大师……怎会……”
“凶险贪婪之辈,岂能任其横行无忌!”
“莫非‘过路人’已被大师……”
“咳!可能是对方大限未至,贫僧在你放置佛心离去之后,一时性急,末待对方现身,便径取佛心,对方知机而遁,终未露面!”
“哦!”
徐文这才省悟,“轿中人”在派人送了佛心之后,安下了这一着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过路人”虽狡,但仍无法得逞,只是事实说明,“痛禅和尚”业已是“卫道会”一方的人了。
他本打算要从方紫薇身上逼出仇家实况,想不到事实全出意料之外,“痛禅”现身,这想法算落空了,心里懊丧又愤恨,的确有些哭笑不得。
“痛禅和尚”俯身探了探方紫薇的脉息,道:“苦了这丫头!”
这语气,充满了亲呢之情,听在徐文耳中,更不是味道,从语气中,他判断“痛禅”与“卫道会主”,关系不浅。
据父亲生前遗言,血洗“七星堡”是“卫道会”一帮人所为,而据“卫道会”所说恰好相反,完全与该会无涉,上官宏寻仇,也属个人之事,这就煞费踌躇了。
事实真相如何,到现在仍是一个迷雾。
父亲与“七星故人”的被杀,凶手是否上官宏或“卫道会”中人,也是一个谜。
如果一直暗中摸索,恐怕永难求得真相,如果照数日前的决定,敞开来索仇,对方的实力未可轻估,仇报不成,岂非遗恨千古?
摆在目前的事实,单只这“痛禅和尚”,自己就应付不了……
心念及此,直如冷水淋头,那炽烈的复仇之火,被浇熄了一半。
“痛禅和尚”已着手为方紫薇疗伤,片刻工夫,方紫薇悠悠醒来,惶惑地道:“我……没有死么?为什么……不让我死……”
她转动着目光,逐渐,她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禁栗声叫道:“大师父,您……是谁?”
显然,她不认识“痛禅和尚”,“痛禅和尚”到桐柏山时,她本已飘流在外。
“痛禅和尚”慈祥地道:“丫头,贫僧是你义父好友!”
“哦!你……”
“现在随老衲回山。”
“我……不!我没有脸见任何人!”
“傻丫头……”
“啊!我不……”
她掩面痛哭起来,凄切的啼声,哭出了少女失足的愧悔。
徐文觉得自己已无再呆下去的必要,他感于“痛禅和尚”曾对他有过援手之德,礼不可失,恭谨地抱拳道:“大师,在下告辞!”
就在此刻——
方紫薇突地尖叫一声,娇躯腾了起来,又栽回地面,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徐文大惊之色,收回了跨出的脚步。
“痛禅和尚”也大感意外,悚然道:“怎么回事?”
话声中,俯身探视,细察脉息,除了微弱之外,了无异状。
徐文也大惑不解,如果说有人暗算,不说自己,放着“痛禅”这等高手在侧,蚊蚋飞过,恐也瞒不了他的耳目,到底是什么原故呢?
“痛禅和尚”显然也查不出究竟,口里连道:“怪事!怪事!”
徐文忽地心中一动,暗忖,以“过路人”的诡诈狡狯,岂能不防这一着,莫非他在方紫薇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心念之中,道:“大师,容在下一察?”
“嗯!”
徐文以他独到的经验,检视了一遍,骇然惊呼道:“毒?”
“痛禅和尚”双目射出了电炬似的熠熠光芒,栗声道:“你说毒?”
“是的!”
“听说小施主精于毒道,她中的是什么毒?”
徐文略显激动地道:“不知道,这毒前所未见。”
“能解么?”
“可以一试。”
说着,取出三粒“辟毒丹”,交在“痛禅”手中。“痛禅”捏开万紫薇下巴,把丹丸塞入咽喉,复用指一点喉结穴,丹丸顺喉而下。
久久,毫无反应。
徐文忍不住再视察了方紫薇的眼睑、口唇、舌苔……等显示中毒征候的部位一遍,骇然惊怪道:“没有用,这是什么毒,如此霸道?”
蓦地——
门外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道:“这叫‘阎王令’,普天之下无人能解!”
徐文闻声知人,大喝一声:“‘过路人’!”
身形似脱弩之箭般射了出去,快得有如电光石火,但到了门外,却不见丝毫人影,口里恨恨地哼了一声,飞身上了庙顶,展目四望,仍一无所见,只好落回庙中,只见“痛禅和尚”仍守在方紫薇身边寸步未移。他心想,这和尚倒沉得住气,以他的功力,如果行动,对方将无所遁形。
“痛禅和尚”似已知道他的心意,淡淡地道:“对方是有为而来,你不迫他,他也会现身,对方现在庙后!”
徐文剑眉一挑,道:“大师何以知道?”
“对方发话之时,最后一个字音偏向左方,已非原地,证明他从左方绕到庙后,声落人已不在原地,小施主再快也没用!”
徐文大是赧然,心中却极佩服对方的经验老到。
果然,后面屋顶上传来了“过路人”的话声:“痛禅,你很精灵!”
徐文怒声道:“有种的现身说话,何必效鼠子之行?”
“过路人”哈哈一笑,枯叶般飘落阶下院地之中。
徐文目中冒出了火,额上鼓起了青筋,脚步一移,正待……
“过路人”一抬手,阴森森地道:“‘地狱书生’,你最好别动,老夫只要一句话,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徐文冷极地一哼道:“你就说这句话看?”
“过路人”嘿嘿一笑道:“小子,你不愿公开身世吧?”
徐文一愣,栗声道:“什么意思?”
“过路人”道:“如果你的身分揭露,小子,你知道有多少人要你的命?”
徐文心头飘过了一阵寒意,大感悚栗,听口气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世,这委实太可怕了,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呢?对了,他既冒充父亲向自己下过杀手,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不足为奇,但他数度向自己下杀手的原因何在呢?
“痛禅和尚”沉缓地开了口:“施主就是‘过路人’?”
“一点不错。”
“说你的来意吧?”
“你应该知道的。”
“目的在这颗佛心?”
“不错,以佛心换取解药。”
“你认为贫僧会答应吗?”
“会的,除非你不要那小妞儿的命!”
“你是否想到贫僧要杀你并非难事?”
“哈哈哈哈!‘痛禅’,老夫也想到你不会下手。”
“为什么?”
“你不会眼望着她死。”
“痛禅和尚”冷厉地道:“她死不了,‘毒道’高手并非只你一人!”
“过路人”阴恻恻地一笑道:“话虽不错,但这‘阎王令’之毒,江湖失传已数百年,老夫敢夸当今天下无人能解,别以为‘崔无毒’可恃,他差得远了!”
“痛禅和尚”一字一顿地道:“如果贫僧以她的性命换你一命,为武林除害又当如何?”
“过路人”丝毫不为所动地道:“老夫相信你不会如此做,否则你早出手了。”
“贫僧随时可以出手?”
“可是你不会。”
“施主坚信如此么?”
“当然。比如说,你想制住老夫,迫交解药,但解药不在老夫身上;想以老夫生命换取解药一样办不到,因为老夫只是受命行事。”
“施主……受何人之命?”
“这一点恕不作答。”
“贫僧相信无人不怕死,施主不会例外吧?”
“可是老夫的生命已交与别人,自己作不了主。”
徐文业已忍无可忍,口里微哼一声,扑了过去,掌力随着涌出,这扑击之势,犹如迅雷疾电。
“砰!”
徐文震落实地,“过路人”却踉跄退了三四步,才站稳身形。徐文略不稍停,再次挥拳猛扑……
“过路人”身形朝侧方一划,口里大喝一声:“住手!”
徐文一击落空,身形不期然地停了下来。
“过路人”栗声道:“小子,真要老夫抖出你的身分?”
徐文业已恨到极处,把心一横道:“说吧,本人已不在乎了,反正你今天别想活着离开!”
“过路人”呵呵一笑道:“你考虑到你母亲的安全没有?”
徐文如中雷击,震惊莫名地退了两个大步,自“七星堡”被血洗之后,第一次听到母亲的讯息,对方不但熟知自己身世,而且可能与母亲失踪有关,显见这内中大有文章,这一条线索,决不能放过,心念之中激动万状地道:“你知道家母下落?”
“当然!”
“人在何处?”
“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懂得这意思的。”
“你休想再耍花样……”
“小子,现在你与老夫退开一边,事了之后再谈另一笔交易!”
徐文无可奈何地退后丈许,母子情深,他不能做任何于母亲不利的事,只要母子能重见,他会不惜任何代价。
“过路人”说是受人之命行事,他身后隐着的,是何等样的一个恐怖人物呢?
当初他暗算自己,莫非也是受命行事?
这会不会关系到家门被血洗,以及父亲的惨死?
他想着,不由出了神,只是全身的血液却在阵阵沸腾。的确,这种种离奇可怖的情况,复杂得使人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
“过路人”转向了“痛禅和尚”,冷冷地道:“‘痛禅’,愿否交出佛心?”
“痛禅和尚”目瞪如铃,射出栗人青光,沉声道:“施主先说出受何人之命行事?”
“这一点办不到。”
“看来贯僧只好破戒取你性命了……”
“老夫不受威胁。”
“这并非威胁。”
“‘痛禅’,再半个时辰,这妞儿将骨化形消,不信等着瞧!”
“痛禅和尚”回头看了方紫薇一眼,只见她四肢抽搐,粉腮已呈紫酱之色,但双目紧闭,张口无声,似乎极端痛苦。
“解药呢?”
“你愿交出佛心了?”
“贫僧暂时认栽。”
“好极,现在先把佛心交与老夫。”
“解药呢?”
“自有交代。”
“贫僧能相信施主吗?”
“最好是相信,因为你别无路走。”
“别迫贫僧改变主意?”
“老夫受命行事,一切不在乎。”
“包含死在内?”
“一点不错。”
“贫僧不冒这个险。”
“过路人”沉思有顷,道:“这样好了,仍由这小子居间,你把佛心交与他,由他随老夫去换取解药,你在此地等候,半个时辰之内他必回转,如何?”
“痛禅和尚”不再开口,脱手把佛心掷与徐文,徐文接在手中。“过路人”哈哈一笑,道:“小子,来吧!”
话声中,人已飞登屋面,徐文跟着起身,两人一先一后,奔出了数里,眼前是一片密林,“过路人”径直穿入林中。
此际,远远传来村鸡啼唱,东方已现曙色,距天明已不远了。
徐文紧跟着入林。
“过路人”在入林三丈之处停下,口里道:“小子,止步!”
徐文停定身形,狠狠地瞪着对方,恨不能把对方撕成碎片。
“小子,你似乎有话要说?”
“不错,你曾化身锦袍蒙面人,数度向本人施杀手,也是受命行事么?”
“你错了,老夫一向独身行事,所谓受命,只是应付那秃驴的一句话而已。”
徐文猛一错牙,道:“你够卑鄙!”
“过路人”嘿嘿一笑道:“随你小子如何说吧。”
徐文恨毒至极地道:“你究竟是谁?”
“这一点恐怕你永难明白了!”
“找死?”
“记住,别任性,咱们好好谈,你母亲的安全操在老夫之手。”
徐文打了一个冷颤,一颗心顿往下沉,这等于是咽喉被人扼住,想反抗也不成。
“家母怎会落入你手?”
“这点你不必问了,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没有什么,聊备一格,以维护本身安全。”
“当初谋算本人,又为了什么?”
“同样的理由,为了本身安全!”
徐文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根本不明白对方语意所指。
“你把家母怎么样?”
“她很安全,只要你不与老夫为敌,他便无事。”
“你以此要挟我?”
“亦无不可。”
“我若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那先死的将是蓝玉珍!”
徐文双目几乎喷出血来。
“过路人”转变了话题道:“徐文,时间不待了,交换解药吧!”
“本人还有句话问你。”
“说吧?”
“血洗‘七星堡’是你所为吧?”洗‘七星堡’是‘卫道会主’率众所为!”
“真的?”
“信不信由你!”
徐文咬了咬牙,他相信这是实话,父亲生前也是如此说的,索仇可以假以时日,倒是母亲一日不脱离魔手,自己将无片刻安宁,自己与对方往日无怨无仇,而对方说谋算自己,劫持母亲,是为了本身安全,这话令人费解。
对方的真正面目到底是什么呢?
这其中难道隐藏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事吗?
心念之中,沉声道:“‘过路人’,不管阁下是什么来历,你放出家母,在下可以发誓不与你为仇,前帐一笔勾消,如何?”
“过路人”冷森森地:“时机未至,免谈!”
“什么时机?”
“这是老夫自己的事,你不必过问,但记住一点,别与老夫为敌,时机到了,你母子可以重逢,否则就很难说。”
徐文一副钢牙几乎咬碎,杀气几乎破胸而出……
“过路人”又道:“拿来吧!”
徐文心念一转,既然“卫道会”一帮人是自己血海仇家,自己犯不着去救仇人,更不必谈什么道义,说道:“‘过路人’,咱们可以谈谈交易!”
“什么交易?”
“在下以佛心作为交换……”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他本想说作为交换母亲的代价,话到口边,忽觉不妥,仇归仇,怨归怨,武士的操守不能不顾,“地狱书生”的外号虽然不雅,但自从出道以来所行所为还没有违悖“武道”的地方,如此一来,将被武林视作何如人?与“过路人”之流又有什么分别?佛心本非自己之物,而况“过路人”,未必就肯答应这宗交易,若事不成,岂非徒留笑柄?
“过路人”见徐文中途不语,追问道:“交换什么?”
徐文一摆手道:“不谈了,拿解药来吧。”
“过路人”皱了皱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翠绿的丸子,抛与徐文。
徐文接在手中,道:“阁下不是说解药不在身上么?”
“过路人”嘿地一笑道:“小子,这叫做兵不厌诈!”
“哼!无耻之尤!”
“废话少说,拿来。”
徐文心念一转,迟疑地道:“阁下的解药可靠吗?”
“这一点你小子尽可放心。”
徐文把佛心脱手掷与“过路人”,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了也是多余,终于片言不发,向林外奔去。回到土地庙,天业已大明。
“痛禅和尚”似已焦灼不耐,一见徐文现身,脱口便道:“如何?”
徐文冷冷地道:“解药已取到了。”
“快给她服下吧。”
徐文没有再说话,把那粒翠绿丸子,纳入方紫薇口中。
工夫不大,方紫薇面色逐渐恢复,脉息加重,盏茶时间之后,苏醒过来。
“痛禅和尚”面色一肃,道:“小施主,贫僧有个不情之请?”
“请吩咐!”
“拜托小施主劳神,护送她回山。”
“这……”
徐文不由迟疑了,自己一而再地为仇家效力,这算什么?但另一个意念突闪脑海,忙应道:“可以!”
“如此贫僧重托了!”
“小事不足挂齿。”
“后会有期,贫僧誓必要迫出‘过路人’的根底不可!”
说完,单掌打了一个问讯,如灰鹤般腾空越屋而逝。
方紫薇似乎元气大丧,久久仍不能起身……
徐文看了她一眼,面上升起一抹怜惜之色,但那抹怜惜之色,消失得很快,随即被一种森寒之色所取代,漠漠然地开口道:“姑娘觉得怎样?”
方紫薇感激地朝徐文一瞥,挣起身来,背倚香火台,乏力地道;“还好,没有什么。”
“在下受托送姑娘回山。”
方紫薇苦苦一笑,眼角渗出了两粒晶莹的泪珠,凄楚地道:“相公,我……不回山!”
徐文眉锋一紧道:“可是在下业已答应了‘痛禅’大师,送姑娘平安回山。”
蓦在此刻——
一条灰影,进入庙中。
徐文掉头一看,来的赫然是“普渡庵”住持“修缘”老尼,她的弟子“悟性”被人奸杀,曾误会自己是凶手,因为死者是死于“摧心”之毒,死后无痕。想不到这老尼会此时此地现身,当下一拱手道;“师太幸会!”
“修缘”老尼还了一礼,目光直盯在方紫薇面上。方紫薇粉腮剧变,“噗!”地跪了下去,泪如泉涌。
“修缘”老尼厉声道;“丫头,你太任性了!”
方紫薇泣不成声地道:“薇儿不肖,薇儿该死!”
徐文心头大震,难道这“修缘”老尼又是“卫道会”中一分子?听双方语气,似乎关系相当不浅……
只见“修线”老尼愤然一挥宽大的袍袖,声色俱厉地道:“你还不回山?”
“薇儿无脸见人!”
“你想怎么样?”
“薇儿只……只……只想求解脱!”
“大胆,你不想想你义父十年多来收养之恩?”
方紫薇哽咽道:“薇儿自知百死莫赎!”
“你无知失足,大家会原谅你……”
“薇儿只求您老人家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
“允许薇儿剃渡!”
“剃渡?不行!”
“那该地但求一死,身受殊恩,来生图报!”
“修缘”老尼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孽!孽!痴丫头,你知道你义父是谁?”
“谁?”
“是你亲生之父。你的身世,包含了一个血泪交织的故事,你这一来,岂非令你父亲心碎?”
方紫薇睁大了眼,颤栗地道:“他老人家是薇儿生身之父?”
“不错。”
“那薇儿不姓方?”
“不,你不姓方,当初是为了防仇家迫害,才给你易姓为方。”
“啊!”
方紫薇伏地痛哭起来,声如午夜鹃啼,闻之令人鼻酸。
徐文极想从对方言语中探索“卫道会主”的真面目,但失望得很,对方语焉不详,方紫薇本身包含了一个凄惨的故事。是什么放事呢?所谓仇家,是否又牵涉到“七星堡”血案?
“修缘”老尼又是一声深长的叹息,声变得十分慈祥地道:“孩子,别哭了,任何事必须由你父亲作主,起来!”
方紫薇缓缓起身,满面啼痕,像一朵带雨梨花。
徐文忍不住问道:“师太敢莫也是“卫道会’一分子?”
“修缘”老尼怔了一怔之后,道:“贫尼不否认。”
徐文别具深心地道:“上次贵庵惨案,师太是否已查出真区?”
“修缘”面上掠过一抹愤恨之色,栗声道:“贫尼断定是‘七星堡主’徐英风那魔头所为,可惜……”
徐文心头一沉,道:“徐英风?”
“不错。”
“可惜什么?”
“可惜他已死了。”
徐文暗地一咬牙,故作惊震之状,道:“徐英风死了?”
“嗯!死于开封道上。”
“但不知是死于何人之手?”
“这一点没有听说。”
“据江湖传言,是血洗‘七星堡’的仇家所为?”
“是有此一说,但尚未证实。”
老尼淡然的态度,使徐文感到莫测高深,如果父亲与“七星故人”是死于“卫道会”人之手,对方多少总有些异样表露,但意外地对方似十分漠然。他紧追着问:“徐英风功力不俗,又擅‘毒道’,江湖中能致其死命的,恐怕不多?”
“这话不无道理。”
“以师太的推测呢?”
“无从推测。”
徐文把心一横,道:“是否上官宏所为?”
“修缘”老尼与方紫薇面色同时一变,“修缘”老尼目射精光,迫注在徐文面上,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久久才道:“小施主何出此言?”
徐文心念电转,索兴豁了出去,追个水落石出,当下寒声道:“因为上官宏与徐英风结有深仇。”
“可是这非上官宏所为。”
“师太何以断定如此?”
“上官宏的行动,贫尼无所不知。”
“事情很巧……”
“什么很巧?”
“徐英风与另一锦袍蒙面人被害之时,恰值在下路过,据徐英风遇害之前的言语,曾提到“卫道会”三个字!”
这是徐文临时想起来的心机,想诈出对方实话。
“修缘”老尼漠然一笑道:“言语涉及‘卫道会’可能有之,但并不能证明是上官宏或‘卫道会’其他高手所为,如果是,贫尼倒无憾了。”
“在下极想见上官宏一面……”
“为什么?”
“证实这件公案!”
“修缘”老尼目中逼人的精光再现,沉声道:“小施主,贫尼不能不追究了……”
徐文俊面涌起了异样的神色,目光毫不畏缩地与对方直视,微显激动地道:“追究什么?”
“小施主已不止一次表露对‘七星堡’事件的关切?”
“这又如何?”
“小施主所练的‘无影摧心手’与徐英风所使的‘摧心’剧毒本是同源?”
徐文一咬牙,道:“在下不否认。”
“如此你与徐英风必有渊源?”
“有的!”
“什么渊源?”
徐文的面色已成了铁青,现在只消一句话,局面将完全改观,如果自己道出身分,也就等于开始了索仇的行动。
是否该再隐忍一段时日,搜集些具体的线索?
抑是立刻开始行动?
时机与对象是否适当?
心念一连数转,决定应该在见到上官宏本人,才是最适切的时机,于是,他压下了将要爆发的仇火,故意装得激于义愤的神情,道:“渊源不浅,但也不深,武林公道不能泯没,是吗?”
“修缘”老尼凛峻地道:“小施主并非由衷之言?”
“在下认为是的。”
“在谈公道之先,是否该明了是非曲直呢?”
徐文为之一窒,但随即针锋相对地道:“在下愿闻关于这公案的是非曲直?”
“修缘”老尼冷冷一笑道:“小施主,你曾救过上官宏的命,凭这一点,“卫道会”上下对小施主无理也得让三分,多尼算承认小施主追索这公案的立场,但首先小施主得坦白道出身分。”
徐文又是一窒,感到有些词穷,一阵犹豫之后,道:“在下希望与上官宏见面肯谈。”
“修缘”老尼一颔首,道:“可以,小施主何时可上桐柏山?”
“现在就可启程。”
“好!贫尼答应安排小施主与他见面。”
“如此在下告辞!”
“请!”
徐文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出了庙门,只见红日初升,林鸟争鸣,晓雾初收,一片清新之气,但,他的心里,仍是被无边的阴霾笼罩。
证诸父亲生前的话,和“过路人”转述母亲之言,他认定仇家是“卫道会”一帮人无疑,可是一些事实的片段,又似乎否定了这判断!
而从“修缘”老尼的话意来看,上官宏在“卫道会”中的地位似乎十分尊崇,他感到心头的压力愈来愈重……
他又想到了惨死开封道上的父亲,“普渡庵”人神共愤的事,是他所为吗?
如果这事传出江湖,江湖同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工夫不大,他踏上了通往桐柏山的大道。
由于情况的诡谲变幻,每一次上桐柏山,都有不同的心情与感受。
他想,此次在见到上官宏之后,如果对方否认血洗“七星堡”,也不承认杀害父亲,自己将采取什么行动?
目前,“痛禅和尚”不在总舵,少了一个可怕的劲敌,但在“无情叟”等一干高手联手对付自己时,能操胜算吗?
正行之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徐少侠,留步!”
徐文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第一次,他被人称名道姓,当下身形一刹,凛然回身,只见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汉子,站在相距丈许之处,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
他扫了这陌生汉子一眼,栗声道:“朋友何方高人?”
陌生汉子哈哈一笑道:“高人不敢当,区区只是个下人!”
“下人?”
“不错,受命跑腿之人。”
“怎知在下姓徐?”
“区区说过是受命。”
“受何人之命?”
“就是那掌握令堂生死之人!”
徐文登时血脉贲张,额上暴起了青筋,俊面涌起了一片恐怖杀机,厉声道;“这么说朋友与‘过路人’是一丘之貉?”
陌生汉子冷冷一哼道:“徐文,说话客气些,区区此来对你有好处……”
徐文咬紧牙关道:“好处?哼!朋友来得正好,在下有话必须朋友解答!”
“别奢望太多,区区除了受命的事外,其余一切不谈。”
“朋友,那可由不得你!”
“徐文,你目前是赴‘卫道会’总舵?”
“不错。”
“寻仇?”
徐文一震,悚然道:“不错!”
“你这是去送死!”
“送死?什么意思?”
“凭你的身手,能敌得过对方联手么?”
“这是在下自己的事。”
“还有,你自信能在‘痛禅和尚’先天罡气之下逃生么?”
徐文剑眉一挑,悚栗地道:“这与朋友何干?”
陌生汉子自顾自地说下去道:“只要你一抖露身分,对方将倾力毁了你,你不否认这可能吧?”
“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
“区区只是奉主人之命传言……”
“在下希望知道贵主人是谁?”
“这一点目前尚难奉告。”
“然则贵主人的目的是什么?”
“借你之手,毁灭‘卫道会’,彼此两利!”
徐文骇然道:“什么,借在下之手?”
“不错,敞主人保证事成之后,让你母子重聚,公开一切真相!”
这的确是极大的诱惑,何况毁灭仇家,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从“过路人”所表现的能耐与手段看来,对方口中的主人,定是一个极端可怖的神秘人物,自己正愁无法拯救母亲脱离魔手,想不到对方找上门来。
心念之间,杀机消散了大半,略显激动地道:“贵主人的保证可信么?”
“敝主人一言九鼎!”
“朋友说借在下之手?”
“一点不错。”
“朋友刚才不是说在下的能耐不济么?”
“这一点敝主人有安排。”
徐文精神一振,道:“什么安排?”
“别急,区区还有话没有说完。”
“请讲?”
“令尊徐笑风与另一个冒充他形貌的人,你知道是何人下的手?”
徐文全身陡地一颤,栗声道;“谁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