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知子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老夫是听任宰割的么?”
丁浩索性横下去道:“也许如此,在下有自信能使阁下吐露实话。”
“小子,你有什么手段使出来吧?”
丁浩一看身下锦墩,是白玉石雕凿的,这白玉石质地极坚,当下十指暗运真力,若无其事地朝两边一插,十指没入齐根。
全知子登时面色大变,目露骇芒,怵声道:“你是有两下,但唬不倒老夫!”
丁浩轻轻抽出手指,道:在下无意唬人,只希望得到竹林客的消息,彼此不伤和气。”
全知子口风一松,道:“如你是寻仇的,老夫岂非断送老友一命?”
丁浩心中一动,道:“阁下与竹林客是老朋友?”
全知子道:“不错,老夫与竹林客是多年至交。”
丁浩迫切地道:“能见告他的下落么?”
“你找他的目的真是仅为了要查明你的身世?”
“是如此!”
全知子像自语般的道:“十年一觉荒唐梦,昔年亲友半凋零,人事苍桑,谁知他流落何方?”
一顿之后,目视丁浩道:“老夫指引你去找一个人,他会告诉你竹林客的下落!”
“什么样的人?”
“半半叟!”
“这名号好古怪,半半叟是位何等样的人物?”
“一半,一半,说话留一半,与人动手留一半,故号曰半半!”
丁浩几乎笑出声来,天底下真是无奇不有,武林人讲究的是慎始慎终,他这一半一半,大概凡吾都中途而止,全知子介荐自己去找他探询竹林客的下落,他也来个半半,岂不糟透。心念之间,道:“那在下此去,可能只问到一半?”
“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也来个一半一半。
丁浩聪颖绝伦,一点便透,微微一哂,道:“在下明白了,这位半半叟如何找法?”
“此去汝州城外,有座关帝庙,香火鼎盛,他在庙门口卖卜看相。”
“多承指教,在下尽力找到冷面神尼,使阁下早日脱困。”
“好,老夫待你的好音,出去后把石桌还原。”
“告辞!”
丁浩拱手一揖,转身走出墓道,把石桌挪回原处,掩好墓穴。
抬头一看天色,已是日薄西山的时分,整座邙山,全笼在幕霭之中。丁浩踏着枯黄的蔓草漫步走回原先徘徊的地方,心头,又不期然地浮起白衣少女的影子,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暗忖没来由,为了她神魂颠倒。
天色已晚,陵墓间走磷飞萤,显得有些鬼气森森。
丁浩心想,该回城了!
蓦在此刻,忽见一条身影,如鬼魅飚风般飘掠而至,从身法来看,功力已臻上乘。
丁浩心中一动,迅快地隐入碑林之中。
只眨眼工夫,来人已到了古陵之前,正好停身刚才丁浩立脚之处,这时,可以看出对方是个美艳如花的半老徐娘,她似在等什么人,不时引颔远望。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万籁俱寂,更显阴森。
那美艳妇人似已不耐,喃喃自语道:“此刻还不现身,丧魂了不成?”
一个刺耳的声音道:“大妹子,你骂我呀?”
随着话声,一个灰衣老者,从另一端的过道中现身出来。
美艳妇人娇嗔道:“骂了你又怎样?”
灰衣老者哈哈一笑道:“不敢怎样,骂得好!”
“你早到了?”
“刚到,先后脚之差!”
“你巴巴地约我到这鬼地方来,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事情大了!”
“别卖关子,爽快些。”
灰衣老者四下一张望,抑低了声音道:“冷面神尼没有死,你知道吗?”
美艳妇人娇躯一颤,栗声道:“什么,那妖尼仍在世间?”
“不错!”
“谁说的?”
“两年前长眠客如何死的,大妹子知道吗?”
“他……莫作死于冷面神尼之手?”
“正是如此!”
“你怎么知道的?”
“半月前,我到太行山阴阳谷找黑白无常兄弟俩,你猜怎样?”
丁浩在暗中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大感震惊,两年前乐王庙中,冷面神尼找上了铁棺怪人长眠客,是自己目睹的,想不到长眠客仍逃不出冷面神尼之手,听口声,眼前这一对男女,必是天地八魔之中的两魔无疑。
美艳妇人惊声道:“怎样?”
“双双归天了!”
“噢!你怎知道是冷面神尼下的手?”
“死者身上全是如针扎的细孔,除了那妖尼的拂尘,还作何解?再说,能制黑白无常于死命的,放眼江湖,能找到儿人?”
“你……找我到这地方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错,接着便会轮到你玉面玄狐……”
“然后是你千面人?”
丁浩又是一惊,原来灰衣老者便是千面人,美艳妇人是玉面玄狐。
千面人沉声道:“大妹子,天地八魔名虽并列,却各行其道,私心自用,彼此猜忌,眼看不久将要被冷面神尼逐一毁掉……”
“你的意思是要联手对抗么?”
“可能迟了!”
“为什么?”
“毒心佛稳坐安居,其余的行踪不明,如何联手?”
玉面玄狐语音凝重地道:“那该如何?”
“只有退出江湖,觅地藏身一途。”
“我……办不到!”
“大妹子如怕寂寞,愚兄我愿意与你结伴……”
“哈哈,说了半天,你的意思是这个,对不起,我没工夫歪缠……”
“大妹子别误会,我是真心话!”
“你的真心话与你善变的面孔一样。”
千面人喘了一口大气,道:“好,这个不谈,你大概知道冷面神尼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要追回般若庵镇庵之宝石纹剑,是么?”
“对了,正是这句话,我想问大妹子一句话,盼能据实回答。”
“什么一句话?”
“那柄石纹剑到底落在何人之手?”
“你没拿?”
“那还用问!”
“你我没拿,长眠客与黑白无常已西归,剩下三人,你去问吧!”
千面人默然了片刻,道:如此我们各奔前程!”
玉面玄狐一抬手,道:慢着!”
“大妹子还有话要说?”
“你知道我来洛阳为何?”
“这无从猜起,大妹子明说了罢!”
“我此来是要拜访一位旧友,结一笔陈年老帐……”
“谁?”
“富甲一方的沈百万!”
“这……我就不懂了,大妹子与富室之间还有纠葛?”
“你知道沈百万是谁么?”
“他就是昔年称霸关东道上的烟云客沈刚,现已改名为沈一苇,我找了他近十年,才算找到了……”
“烟云客沈刚?”
“一点不错!”
丁浩精神陡振,师父所开列的名单上,有烟云客沈刚的大名,想不到无意中在此得到,看来他是自己要拜访的第一人。
千面人一击掌道:“我明白了,大妹子的知己粉面秀士便是死在他的手上。”
“你愿跟我去一趟?”
“大妹子怕对付不了他?”.“不,怕他免脱。”
“何时?”
“现在正是时候!”
“好吧,我们走!”
蓦地,暗影中响起一个深沉而刚劲的声音:“不劳两位玉趾,沈某人移樽就教!”
玉面玄狐与千面人互望了一眼,两人虽属不可一世的魔头,但仍然吃惊不小,对方来到身侧竟然未觉,行踪且已落在对方掌握之中,说起来,这第一步便算是栽了斤斗。
丁浩在暗中早已注意到人影浮动,但他料不到会是两魔要的人主动找了来。
玉面玄狐冷喝一声道:“姓沈的滚出来吧!”
一条人影,自一堆土丘后闪了出来,徐步而前,在距两魔约莫三丈之处停住了。
丁浩运足目力一看,登时傻了眼,连呼吸都窒住了,这现身的,身着黑衫,须发不分,年纪约在花甲之间,他,赫然就是两年前救过自己命的无名老者,如不是他,自己不膏狼吻,必也死于重伤。
他,便是烟云客沈刚,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他是当年参与群攻师父的仇人之一,师父交付的名单上有他的大号,遵照师命,至少得废了他的功力。
但,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没有他,自己没有今日。
大丈夫恩怨分明,这如何是好?
师命不可违!
救命大恩不可不报!
…………烟云客沈刚哈哈一笑道:“方小玉,十多年不见,你风采如昔呀?”
玉面玄狐冷冷一哼,道:“沈刚,废话少讲,你知道我找你的目的!”
烟云客沈刚行所无事地朝向千面人道:“今夜阁下是本来面目么?”
千面客阴侧侧地道:“就算是吧,你姓沈的能在闭眼之前,见到区区的真面目,不枉此生了呢。”
烟云客沈刚振声狂笑道:“别不识羞,自己往面上贴金你千面客份量有多重你自己明白。”
千面人怒声道:“沈刚,区区会好好照料你。”
“阁下是应邀助拳的?”
“说什么都可以!”
“本人倒希望你阁下退出这场是非!”
“你怕了?”
“那是笑话!”
玉面玄狐似已不耐,大声道:“姓沈的,怎么说?”
烟云客沈刚转过面来,沉静地道:“依你说呢?”
“欠债还钱,欠命还命!”
“方小玉,这段过节……我看拉倒算了?”
“什么,拉倒?哈哈,天下有这等便当的事么?”
“打开窗子说亮话,你方小玉阅人多矣,何必定在乎一个粉面秀士……”
“你放屁!”
“别出口伤人,我姓沈的说一是一,当初杀粉面秀士,是因为他污辱良家妇女,犯了江湖大忌,这值得你替他报仇么?”
“姓沈的,任你舌粲莲花,也别想我改变主意!”
“这么说,非打架不可?”
“别说得轻松,这是死约会!”
“不死不散?”
“正是这句话!”
“那我们不浪费时间了,动手罢,生死各凭功力。”
双手一搭上手,便打得难解难分。
掌风呼轰,指风锐啸,看起来酷烈十分,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转眼过了二十招,竟是无分轩轾。
突地,玉面支狐闪电般跳出圈子之外,翠袖一扬,一样光闪闪的东西,疾射向烟云客沈刚,烟云客沈刚托地平空拔起三丈高下,那光闪闪的东西,从身下扫过,弧形圈回。
烟云客沈刚势尽下坠,那东西又回飞而出,烟云客塌地拣出数丈,口里怪叫一声:“方小玉你放出内丹来了!”
丁浩听得一怔,世传狐仙修炼,年久成丹,这女魔虽号“玄狐”,但她是人,难道会有内丹不成?
这定是一种歹毒暗器……那光闪闪的东西,竟似长了眼睛,绕空一旋,仍直射向烟云客。
烟云客似对此物十分畏惧,凭着鬼魅般的身法,西斜掠出数丈,不待那物近身,又闪电般欺四场子中央。
身形未稳,那东西又圈了回来。
千面客一弹身,避开到三四丈外。
丁浩看清了,那怪东西有线绳连着,由玉面玄狐控制。远近左右上下,无不得心应手。
烟云客的身法,近乎通玄,只见他贴地窜出二丈余,妙曼地一扭身,斜旋而起,半空变势,双掌猛蹬,一道排空劲气,挟风雷之声,迎着那东西撞去。
掌力发出,人已倒旋落地。
同一时间,只听‘波!”地一声巨响,那光闪闪的东西,散成了一天星雨,散落下地,触地之处,冒起股股青烟,丝丝有声。
丁浩看得胆寒,心想,好歹毒的东西!
星雨落尽,烟云客又已掠到玉面玄狐身前,怵声道:本人开了眼界,第一次领略你狐媚子的阴磷弹!”
玉面玄狐厉哼一声,双方又狠斗在一起。
数十招之后,玉面玄抓渐落下风,守多攻少,出手已不若先时的厉辣。
千面人突地拔出长剑,挪步斯向圈子。
就在此刻,四五条身影,从不同方位出现,其中一个,弹身上前,栗声道:
“朋友,两对一么?”
千面人止步回身,打量了那人一眼,冷森森地道:“原来是可汉大侠,久违了!”
“彼此!彼此!”
“阁下要为姓沈的卖命?”
“好说!”
“来吧!”
随着话声,一剑斜斜划出,这一剑,玄奇诡辣得到了家,已具十成火候。
那被称做“河汉大侠”的,弹退八尺,险极地避过这一击,长剑已击在手中。
双方不再开口各出绝招,展开了惊人的搏击。
另一边,玉面玄狐已呈不支,险象环生。
千面人十分了解情况,似求速决,一柄剑如狂风骤雨,忘命狠攻。
河汉大侠似乎技逊一筹,但要在三招两式之间收拾他,也是办不到的事。
那边,玉面玄狐情势已危殆十分。
一声暴喝传处,惨哼陡起,河汉大侠剑尖垂地,跟跄后退!
他们厉叫一声:“子母剑!”
“砰!”
一声,栽了下去,喉头一片殷红。
千面人上前两步,从河汉大侠喉间取出三寸来长一段剑尖,往剑身上一按,转身便扑向烟云客。
赫然千面人这柄剑是特制的,剑尖可以飞出伤人于不备,可谓阴损之极。
千面人一插手,情势大变。
烟云客沈刚登时手忙脚乱,步步后退。
两名黑衣汉子,仗剑冲入场中……玉面玄狐娇躯斜掠,迎着两人一划。
“哇!哇!”
两声惨响,两名烟云客手下,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便横尸当场,其余的被镇住了,谁也不敢稍动。
玉面玄狐连多一眼都不看,立即返身,与千面人联手合击烟云客。
烟云客功力再高,也难敌天地八魔之二。
一声断喝过处,烟云客肩头冒了红,跟跄退了三四步。
两魔并不跟着下手,采犄角之势,困住烟云客。
玉面玄孤阴阴地道:“姓沈的,你准备如何死法?”
烟云客毫无惊怖之容,沉声道:“随便!”
千面人接口道:“听说你在洛阳被推首富,广宅华厦,姬妾成群……”
“谁说老夫姬妾成群?”
“什么意思?”
“区区一生流荡江湖,很想乐享晚年。”
烟云客寒声道:“你打算强占老夫的家财?”
千面人嘿嘿一阵冷笑道:“你归天之后,偌大家财,无人消受,岂不暴殄天物,俗语说:钱财无主,只看天意属谁,你认为怎样?”
玉面玄狐脆生生一笑道:“亏你想得周全!”
千面人得意地一笑道:“大妹子,我们有福共享!”
玉面玄狐冷冷地道:“我不敢消受!”
“为什么?”
“那尼姑会容你自然得么?”
千面人窒了一窒,道:“大妹子,你先打发那几个小的上路如何?”
玉面玄狐折身便扑向那几名惊呆了的手下,几人见势不佳,掉头便奔,但,一股武士焉能逃得出女魔的毒手,惨号连连,最远的逃不出五丈。
烟云客厉吼一声,挥堂猛劈千面人,这意存拚命的一击,锐不可当,千面人被震退了两步。
一声闷哼过处,烟云客身形一个跟跄,口角溢出了鲜血。
千面人转向玉面玄狐道:“大妹子,我可不怕那冷面神“为什么?”
“别人可能,我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
千面人阴森森地道:“那太不巧了!”
“哇!你……你……”
玉面玄狐双手捧心,玉容扭曲,双目瞪得圆滚,血水自指缝间汩汩而冒,娇躯连幌,栽了下去。
千面人从容地跨前一步,翻转娇躯,拣起透后心而过的剑尖,按回剑身之上,然后剑指烟云客道:“沈老兄,别怨我心狠手辣,我给你一个快性,免你多受痛苦,不过,要借你的面皮与头角一用,明天,洛阳城中仍有一个沈百万,哈哈哈哈……”
烟云客目眦欲裂地道:“千面人,人容天不容啊!”
千面人怪笑一声,道:“这番天理,到酆都城去向阎老五说吧!”
蓦在此刻——一条黑影,如幽灵般出现在千面人身后伸手可及之处,无声无息,像是他本来就站在那城似的。
烟云客面上陡现惊怖之色,步步后退……千面人一伸手中剑,那人影发了话,话声冷得像三冬之雪:“别动!”
千面人心头剧震,电闪回身,持剑的手,挨了重重一记,那柄剑再也把握不牢,“锵!”然掉地。
这种事,他生平从未遭遇过,不由亡魂尽冒,暴退八尺,这才看清眼前是一个黑衫中年秀士装束的冷面人。
“阁下何方高人?”
黑衫秀士声音冷酷得不带半点人味地道:“看你的行径,业已人性全失,留着是武林之害。”
千面人向后一缩身,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黑儒!”
“黑……儒?”
千面人惊魂出了窍,两条腿像生了根,心里想逃,但两只脚不听指使,连半步也挪不动,一张脸,业已扭曲得变了形。
黑儒一挥手,一道罡风,飒然卷出,千面人惨嚎了半声,张口喷出一股血箭,仰天栽了下去了。
烟云客早已面无人色,目中尽是骇芒,张口结舌地道:“阁下……真……真的是黑儒?”
“这假不来的!”
“阁下……当年……没有死?”
“黑儒岂会如此轻易死于尔辈之手!”
“阁下……阁下……”
“当年,在此地,此时,千人联手轮攻,有你沈刚一份?”
烟云客垂了垂头,一仰首;沉声道:“阁下尽管下手,姓沈的认了,决不皱眉?”
“你,两年前在望月堡附近道旁,救过一个少年人?”
烟云客楞了半晌,才期期地道:“有这回事!”
“为了这,今夜本儒放过你,走吧!”
烟云客倒被这意外中的意外惊呆了,栗声道:“为……什么?”
“那少年与本儒有渊源!”
“啊,但阁下诛杀千面人,等于是救我沈刚一命……”
“别的不必说,马上走,离开洛阳,远走高飞,别让本儒再碰上你。”
烟云客深深瞥了这神秘而又恐怖的人物一眼,弹身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古陵回复了死寂,只多了几具尸体。
丁浩心里很难过,他觉得不该如此对待救命恩人,但,师命在身,他没有别的办法,这样做已经算是多少有些违命了。
星斗参横,已是三更时分了,遥望洛阳城,灯火阑栅,丁浩心想,此刻回城投店,多有不便,干脆在此地渡过这半夜吧!
于是,他寻了个干净背风的地方,改回本来面目,闭目跌坐调息。
天明之后,他下了邙山,在城郊小店打尖,想起自己这一身装扮,如果步行,的确有些不伦不类,该弄匹坐骑才是。
心念之中唤过小二道:“小二哥,骡马市在那里?”
“公子要买坐骑?”
“是的!”
布上很难碰到好牲口,小的介绍公子一个去处!”
‘那里?”
“出店西北行,约莫五里路,有一个大牧场,定可拣到合意的牲口。”
“多承指教!”
“不敢。”
丁浩打尖已毕,付帐出店,照小二的指示,朝西北方向行去,渐走渐觉荒僻,不久,一座围着木栅的马场呈现眼前。
丁浩快步奔了过去,只见栅内人喊马嘶,乱成了一团,栅门是虚掩的,却不见有人。丁浩推门直入,那些人只顾圈马赶骡,没人理睬他,没奈何,直朝中央房舍奔去。
一个黑衫中年,双手插腰,站在屋前,满面愁苦之色。
丁浩上前一拱手,道;“管事的请了!”
那中年人转头望着丁浩,冷冷地道:“有何指教?”
“在下想买匹坐骑!”
“买马?”
“是的!”
“朋友看中那一匹,牵了走吧!”
丁浩一愕道:“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中年皱紧眉头道:“马场要结束了,这些马贱价点与马贩,朋友需要的话,奉送一匹。”
“这是为什么?”
“主人之命!”
“贵主人是谁?”
“那边来了!”
丁浩转身一看,一骑骏马,飞奔而至,转眼到了跟前。
那中年人忙迎上去,接了马僵。来人是一个虬须老者,身着宝蓝团花员外衫,头戴同色员外巾。
老者扫了丁浩一眼,道:“这位是谁?”
中年汉子忙躬身应道:“是买马的!”
“由他拣一匹好了,连鞍辔奉送!”
“是!”
丁浩看这张脸,越看越厮熟,他陡地想了起来,对方正是“烟云客”沈刚,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凭昨夜自己句话,便动了他在洛阳城的根基,看来他是准备远走高飞了。心念之间,登时激动万分,但受了乃师两年的薰陶,业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了。
他迅快地作了一个决定。
烟云客根本认不出丁浩,因两年前丁浩被救时是在暗夜,而且是在极端狼狈的垂死状态中,现在,他是一个俊逸萧洒的书生,说什么也认不出来。
“吴管事,马匹点处之后,立即回庄中来,银钱方面不必计较!”
“是,主人何故如此急着搬迁,把大好基业毁了一半……“事逼处此,不得不然,我要进城,看看钱庄布号的结束情形。此地完全交给你了。吴管事你多辛苦些!”
“主人说那里话,小的份所当为,只是……唉!”
丁浩心中更加歉疚万分,当下上前一揖道:“员外贵姓?”
烟云客蹙额,道:“老夫姓沈,小友自去拣马罢,恕老夫不能奉陪。”
丁浩心念一转,开门见山地道:“前辈尊号是‘烟云客’?”
烟云客老脸一变,道:“老夫走了眼,小友是武林人?”
“末学后进!”
“如何称呼?”
“这个……一般同道戏称小可叫‘酸秀才’!”
“酸秀才?老夫看来小友并不酸……”
“人人如此称呼,小可只好接受了!”
“恕老夫失陪,请拣马罢!”
“小可还有句话请教!”
烟云客老脸又是一变,道:“请教不敢,请说吧?”
“大好马场,因何结束?”
“这个……是个人私事,歉难奉告!”
“依小可看来,阁下定遭遇了什么意外……”
烟云客勃然作色道:“小友的来意并非买马?”
丁浩一笑道:“确实是为了买马而来,不过看了这情形,不禁好奇动问而已!”
“如此由敝手下吴管事带小友选马吧,老夫实在没空。”
“急着要搬迁?”
“这是什么意思?”
“小可有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毛病,请勿怪!”
姓吴的管事似已不耐,大声道:“朋友,你是买马还是找碴儿?”
丁浩若无其事地道:“管事的忒也性急!”
烟云客扬手止住那管事,沉声问丁浩道:“小友直说来意吧?”
“小可想知道究竟!”
“无法奉告!”
“小可代阁下说了如何?”
烟云客再重新打量了丁浩一遍,栗声道:“说吧?”
丁浩悠悠地道:“以阁下的名头身手,如非碰到非常之事,遇上非常之敌,决不会轻易抛弃大好基业,仓促避秦,对否?”
烟云客微微一哂道:“这是照常情论断,老夫尚以为小友另有……”
丁浩一披嘴,打断了对方的话头道:“不巧得很,小可昨夜恰从邙山路过……”
说了一半,突然顿住。
烟云客老脸大变,目射凌芒,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激越地道:“小友看到了什么?”
丁浩仍好整以暇地道:“看到杀人流血!”
“啊!”
“同时也看到了一位武林怪杰。”
“谁?”
“黑儒!”
黑儒两字出口,姓吴的管事惊“啊!”出了声,面色泛了青,看看烟云客,又看看这自称酸秀才的蓝衫美书生,惊震莫名。
烟云客额上渗出了汗珠,骇然凝视着丁浩,半晌才道:“小友昨夜在场?”
“不错!”
“一切经过都曾目睹?”
“对了!”
“竟然……没被黑儒发觉?”
“还不至于!”
烟云客困惑极了,难道这二十左右的少年书生,竟会有不可思义的功力,连武林人视之如鬼神的黑儒都不放在眼中?
“小友判断那黑儒是真是假?”
“这话怎么说?”
“当年邙山之后,经多位一门之长共同在场,验明黑儒业已死亡……”
“阁下也在场?”
烟云客打了一个哆嗦道:“这点老夫不必否认!”
丁浩淡淡地道:“据说,事后清理现场时,却失去了黑儒的尸体?”
烟云客拭了拭额汗,怵声道:“有这回事,但当时一般均推断尸体是被他的门下或朋友悄悄了!”
“如此,小可明告阁下,黑儒没有死!”
“他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才现身?”
“这就不得而知了!”
“小友的真正来历到底是什么?”
“人称酸秀才,余无奉告!”
“来意呢?”
“买马!”
“真是如此?”
“碰上阁下,是意外,也是巧合。”
“有所指教么?”
丁浩沉吟了一会道:“阁下不妨安心定居,不必逃避。”
烟云客又告激动起来,期期地道:“小友……此言……是什么意思?”
丁浩正色道:“小可保让黑儒再不会找上门。”
烟云客以惑然的目光望着丁浩,道:“小友以什么作为保证?”
“剑士的人格!”
“什么,剑士的人格?”
“对了!”
“要老夫以身家性命作赌注?”
丁浩冷冷地道:“阁下这句话,是怀疑小可的人格,当然,初逢乍见,素昧生平,小可在江湖中藉藉无名,自难取信于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换了小可,也是一样……”
话声中,目光四下扫掠,突然发现廊柱边靠着一块光滑平整的石碑,看样子是拿来作界标用的。
当下心意一动,忽然得计,缓缓拔出长剑……烟云客与那姓吴的管事,不知丁浩拔剑何为,齐做戒备之势。
丁浩功集剑身,剑尖遥指八尺外的石碑,一缕剑芒,逼射而出,挥动之间,石届粉飞,剑芒敛处,只见石碑上现出“酸秀才”三个大字,铁划银钩,雄浑仓劲,笔笔入石三分。
烟云客目瞪口张,吴管事却已惊得呆了。
八尺之遥,以剑芒凌空刻字,而且一笔不苟,这种功力,已到了意动即能伤人之境,如非目睹,谁也不会相信。
丁浩一披嘴,淡淡地道:“如果黑儒降临,阁下出示此碑,可保万无一失。”
这是丁浩临时想出的一种过场,但却不由得烟云客不信,单是以剑芒凌空刻字这一手,便证明了酸秀才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可是心中疑念未释,彼此素昧生平,他为什么要兜拦上这档子事?心念之间,脱口道:“小友为什么要对老夫伸援手?”
“凭阁下一句话!”
“什么一句话?”
“赠马还连鞍辔!”
“老夫本意是整座马场贱价抛售,不在于一匹马……”
“但这已证明了阁下的为人,重义轻利。”
“过奖了,小可肯赏光舍下……”
“不,小可立即要动身!”
烟云客想了想,突地手指那匹自己的坐骑,道:“老夫以此为奉赠,望小友哂纳!”
丁浩倒是一怔,看这匹马,通体乌黑,油光水滑,没一根杂毛,四蹄如覆钟,雄骏已极,配上鲜明的鞍辔,更是不凡。
“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小可只求一匹能代步足矣!”
“这是老夫诚意奉赠,盼小友勿却。”
“那小可受之有愧了!”
“什么话,区区一匹马能值几何。小友侠肝义胆,慨援伸手,使老夫免于抛家弃业,这份人情大了。”
“好说,适逢其会,也算彼此有缘!”
“老夫亟盼小友能有机会到舍间盘桓些时……”
“会的,改日当登门造访。”
烟云客亲自牵过马,把马僵交在丁浩手中,丁浩接过手,再次致谢,然后拱手作别,上马疾驰而去。
人似玉,马如龙。
一路上,行人啧啧称羡。
丁浩策马奔向汝州,走的是伊川这一条路。
第二天傍午,到了汝州城。
丁浩匆匆打了尖、上马直奔城外关帝庙。善男信女,络绎于途,证明关帝庙的香火,果然鼎盛。
到了庙前,只见广场上尽是人潮,饮食摊、香纸摊、医卜星相、买解的、耍猴的、各种江湖玩艺,应有尽有。
丁浩在场边专设的马桩上拴好了马匹,然后挤入人群,溜达巡视,突地,一个布招映入眼廉“半半叟神相”。
丁浩精神陡然大振,只见一个小布栅上,摆了张白木桌子,桌上一个三脚小鼎,冒着缕缕青烟、纸、笔笺筒,分排左右。
桌后坐着一个道貌岸然的白发老人,身穿黄葛布长衫,头顶换了个髻,桌子前面摆了把竹椅是给求卜看相的客人坐的。
丁浩缓缓踱了过去,朝椅上一坐。
半半叟看了丁浩一眼,道:“公子是看相还是问卜?”
“问卜!”
“所问何事?”
“寻人!”
半半叟口里“唔!”了一声,摊开一张纸,提笔在纸上胡划了一阵,又捏指子午卯酉地念念有词。
然后他抬头道:“所寻是亲是友?”
“非亲非故,是个素昧生平的人!”
“噢!……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浩不由暗觉好笑,率性开门见山地道:“区区要寻的人号称‘竹林客’!”
半半叟老脸微现惊容,深深扫了丁浩一眼,然后又低头椎算了一阵,突地一惊桌,沉声道:“照卦象看来,此人难以寻到。”
“请先生再算算,应该可以找到的!”
“老夫的卦一向很准,决无差错,说寻不到就是寻不到!”
“区区不惜代价,一定要找到此人。”
半半叟佛然不悦道:“老夫照卦而断,其余无能为力。”
丁浩一哂道:“先生,干脆一句话,请指引‘竹林客’的下落!”
“公子怎知老夫准能说出你要找的人下落?”
“全知子引介区区来求教先生。”
半半叟面色一变道:“全知子是谁?”
丁浩莞尔道:“是先生的老友吧?”
半半叟凝望着丁浩,好半晌才开口道:“寻人向东行十里!”
“卦金多少?”
“公子所问与众不同,要五钱足丝纹银!”
“不贵!不贵!”
说着,摸出了一两银绽,放在桌上,起身便走。
半半叟大声道:“不要这许多,还有得找,一半就够了…丁浩回头一笑道:“一半一半,区区还要回来!”
半半叟瞪大了眼,作声不得。
丁浩故作不知,扬长而去,在广场人群中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摊前,朝椅上一坐,道:“先生,区区问另一半?”
半半叟哈哈一笑道:“有意思,你问什么另一半?”
“东行十里之后,又如何找法?”
“小友找竹林客何为?”
“没什么,只是问几句话。”
“小友该如何称呼?”
“区区人称‘酸秀才’,初出茅芦,先生也许没听说过。”
“嗯!的确没听说过……”
“这无关紧要,真佛面前不烧假香,现在清阁下实告竹林客的行踪!”
“小友是问卜还是……”
“区区现在问人。”
“卦象指示东行十里!”
“之后呢?”
“之后是小友的事,与老夫无涉了!”
“十里找不到人呢?”
“算老夫卜卦不灵,收招牌!”
“好,一句话,回头见了!”
丁浩起身,供了拱手,来到广场边,解下马匹,正待上马离去,突见一个儒生打份的老者笑吟吟地朝自己走来。
这老者看样子已五十过外,一袭青布衫,既脏且破、全是皱褶,当胸还有一个蓝色补钉,十分刺眼,一副潦倒之态。
老儒迎着丁浩一揖,道:“兄台请了”
丁浩一怔神,道:“阁下有何见教?”
“彼此斯广一脉,同气连枝,既有所见,敢不尽言……”
“哦!小弟洗耳恭听?”
“愚下托大叨长,称你一声老弟台,适才见老弟台决疑于江湖术者,读圣贤书,所学何事?窃为老弟台所不取。”
丁浩心中一动,暗忖:这是个愚儒,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听他语意,另有文章,且看他表演些什么?
心念之中,作了一揖,道:“兄台说的是,一句话使小弟茅塞顿开,不知兄台所见云何?”
“老弟台是要寻人?”
“正是!””
“所寻者乃一号称‘竹林客’之人?”
“不错,兄台倒是有心人!”这句话极有份量。
“不必徒劳了!”
“为什么?”
“那江湖术士业已自行拆摊收栅,远走高飞了!”
丁浩心头一震,若果如此,自己受半半叟之骗了,当下把马拴回木桩,匆匆挤过人丛,一看果然已不见了半半叟的踪影、只剩下一张白木桌,两把竹椅,桌面上墨迹淋漓,留了一行字,写的是“自知卦象不灵,收牌去也!”
丁浩登时气了个发昏,这半半叟太可恶了,竟然作弄自己,寻不到竹林客,便无法揭开自己的身世。
这是母亲的遗言,非找到竹林客不可。
全知子被囚古陵墓道之中,他不会说假话,因为他脱不了身,他介绍自己找半半叟,自己已曾声明。
半半叟为何不肯说实话呢?
对了,那穷秀才来得突兀,可能别有居心,回头问他吧!
心念之间,又匆匆赶回原处。
只见那老儒负手吟哦,一派闲适之态。从表面看来,可真像位怀才不遇的饱学之士。当心干咳了一声,道:“兄台好兴致!”
老儒回过身来,道:“如何?”
“人果然走了!”
“江湖术士,鼓其如簧之舌,信口雌黄。凭其诡诈之智,察言观色,以莫测高深之语,愚无知之辈,你我儒林中人,决疑于术者,殆哉!殆哉!”
一篇酸话,听得丁浩忍俊不止,微微一哂道:“照此说来,兄台能为小弟释疑?”
“可能!”
“小弟愿闻!”
老儒凝视了了浩半晌,才悠悠地道:“还未请教台甫,仙乡何处?”
“小弟姓丁名浩,幼失怙恃,故而风尘浪迹!”
“啊!”
那老儒目中掠过一丝异色,但仅一闪即逝,丁浩可没注意到。
“转请教?”
“愚下姓柯,草字一尧!”
“哦!柯老兄!”
“不必加老,柯兄足矣!”
“柯兄有以教我否?”
“不知丁老弟寻竹林客何为?”
“问几句话而已,别无他意。”
“就愚下所知,竹林客八年前卜居王屋山主峰之后的无忧谷,不过,世事苍桑,是否仍在该处,便难卜了!”
“多承指教,小弟决赴王屋一行!”
老儒柯一尧点头晃脑地道:“你我萍水相逢,一见投契老弟台愿结个忘年交否?”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有何不可!”
“老弟就要赴王屋么?”
“是的,小弟想立刻启程!”
“不叙叙?”
“期诸异日吧!”
“那后会有期了!”
柯一尧口声业已改变,不再像方才故意装模作样,酸刁可耐。丁浩已认定他是个江湖怪客,只是他为什么要兜搭上自己,便不得而知了。
丁浩拱手与柯一尧作别,重新解下了马匹,疾驰而去。
老儒柯一尧望着丁浩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定是他无疑了,唉!
这便如何是好?”
※※※丁港一路策马狂驰,转眼间,到了汝州城庙,他缓下坐骑,绕城而过,进入路头小店打尖,并吩咐小二卸鞍洗刷,饱喂草料。
正在吃喝之际,忽听铃鸾声响,不期然地抬头一看,只看两骑骏马,由店门口驰过,马上人胸前很明显的有一个新月标记。
丁浩登时心中一动,唤过小二道:“我去去就来,别收!
说完,匆匆出店,追了下去,看看到了无人之处,一个飞掠,戴在头里,大喝一声道:“站住!”
两骑马陡然刹住,其中一个年轻的怒声道;“什么意思?
丁浩看这两人,并不陌生。
这发话的,是望月堡中一名三级武士,另外一个中年人,赫然是堡中一名内务管事,叫“狼眼朱富”。
“两位还认得在下么?”
内务管事狼眼朱富狞视了丁浩一眼,突地一跃下马,怵声道:“小子,你没有死呀?这一身穿着,满像个人!”
丁浩冷冰冰地道:“朱管事,幸会啊!”
那年轻武士到此刻才认出丁浩来,大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俏娘们的宝贝儿子!”
丁浩目中登时迸出了杀机,朝道旁一指,道:“到林中去!”
狼眼朱富阴恻恻地道:“你想怎样?”
“不怎么样,说两句话!”
“小子,别费事了!”
说着,向那年轻武士一呶嘴,道:“小七,你带他回堡,交给总管发落!”
那名叫小七的武士,滚鞍下马,伸手朝丁浩便抓,根本不把丁浩当一回事,两年前丁浩一拳半腿都不会,现在虽然佩剑,充其量几式花招装门面而已。
丁活轻轻扣住抓来的手腕,另只手一弹指,点了小七的哑穴,寒声道:“小七,你方才出口辱及先母,是你自己找死!”
管事狼眼朱富一看情况不对,登时面上变色,一掌劈向丁浩后心。
“砰!”
挟以一声惨哼,狼眼朱富被一股奇强无比的反震罡气,震折了手腕,蹬蹬蹬退了四五步,亡魂尽冒。
同一时间,丁浩倒提小七双足,只一抡,脱手抛出,小七的身躯,如流星般飞越树稍,落到了五丈外的林中。
狼眼朱富双腿发了软,这种功力,他连听都没听说过,丁浩一挥手道:“到林中去!”
“丁……丁……少侠、请饶命!”
“我没说要杀你,到林中去!”
狼眼朱富捧着断腕,一步步挨向林中。
入林三丈之后,丁浩冷喝一声:“可以了!”
“少侠……”
“我只问你一句话,两年前我娘为何自尽?”
狼眼朱富面如土色,惊怖欲死地道:“这……这不关小人的事!”
“我知道不关你事,你说出事实真相,否则我活活撕了你。”
“少侠……是……是堡主……”
“堡主怎样?”
狼眼朱富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堡主污辱……了令堂……”
丁浩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
娘临死之夕所说的话,又响在耳边:“……娘对不起你爹,也对不起你……,“该杀!”
“哇!”
丁浩忘形地猛挥手掌,狼眼朱富被劈死当场。
悲愤,怨毒,像蛇虫在噬心,想不到娘是为了失节而自尽。
他斜倚树身,眼前幻起一了一片腥红!
血!血!
他看到的全是血,娘的脸,在血晕中扩大,扩大,消失了,然后是望月堡主伪善的面孔、在狞笑……幻象消失了,他又回到现实,恨,在他心中结成了形。
惨遭毒打,被抛尸荒野的一幕,又涌上心头。
血洗望月堡!
丁浩猛一跺脚,作了决定。
于是,他收拾起残破的心灵,出林奔回小店,匆匆结帐上路。约莫二鼓时分,到了伊川,人虽不困,但马儿已乏,只好投店住下。
这一夜,他想得很多,五岁时,随娘投奔望月堡。他清楚地记得受到很好的接待,但好景并不长,一年之后逐渐被冷落,到后来,与下人仆役为伍。
他永铭在心的是娘的眼泪,成年累月,在泪水中打发时光,最不堪忍受的,是那些头目管事的风言风语,似乎母子两生来便应该受折磨,受轻贱……娘死了,是为了被望月堡主那老禽兽污辱。
自己死中得活,为丁家留了一脉,也留下了一个报仇人。
最后,他想到了师父黑儒宇内第一奇人……要办的事正多!
黑儒之名,必须重震武林!
第二天一早,人马饱餐之后,取道宜阳方向。
望月堡,在宜阳西方约七十里,地近古涵谷关。
近午,到了宜阳。
一个念头,涌上脑海,要报仇不争这早晚,应试先找到竹林客,查明身世,弄清楚当年母子为什么投奔望月堡,望月堡主与父母的渊源,然后着手索仇,便不致出差池,也许其中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因果。
心念及此,他改变了主意,转道北上,迳奔王屋山。
第二天,渡过黄河,抵达邵源,距王屋山已不远了。为了山行便捷,他把马匹寄顿在邵源客栈之中,单身上路。
到边镇,他置备了些干粮,然后进入山区。
攀上了王屋主峰,已是入夜。
淡月流星,似一袭轻纱,笼着无尽的峰峦。
此际,要去寻无忧谷,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想:且寻个避风处,渡过这一段漫漫的寒夜,明晨再作道理,白天视线开朗,找起来比较容易。
心念之中,他漫步峰头,寻找可以安歇之处……蓦地——一声厉啸,遥遥破空传至,四谷齐应,回声久久不绝。
丁浩不由大吃一惊,默察啸声来源,似传自另一峰头,当下穿林奔向峰边,远望大小峰头,如一尊尊巨灵之神,罗列而坐。
又是一声裂帛似的啸声破空传来!
只见群峰之中的一个秃峰顶上,冒起了一条人影,接着,又出现了另一条,远望不甚真切。
当然,如非有月光映照,加上丁浩超常的目力,是根本无法发现的。
丁浩纵目一望,那秃峰距这主峰至少有五里之遥,中间隔了一峰两谷。
两条人影,在秃峰顶上对峙而立。
丁浩极想过去看个究竟,但涧谷不知深浅,也许是断谷,暗夜无法飞渡。
心念之间,两道剑光映着月华,盘空而起,双方竟已动上了手。
但见银蛇乱舞,时缓时疾,隐现起落,照形势判断,搏斗相当炽烈。丁浩有些心痒难搔,相距过远,看不出对方剑术高低,但想起来决非庸手。
约莫盏茶工夫,剑芒突敛,又变为人影对峙,看样子尚未分出高下。
这一停,足足有一刻光暗,剑斗又起。
是什么人在这荒山寒夜,作生死之搏呢?
暴喝与剑刃交击声,隐约可闻!
这证明双方并非比武过招,而是真正的拚搏。
淡月西偏,人影更加清晰了。
不错,是在作殊死之斗。
丁浩实在忍不住好奇之念,一弹身掠下主峰,下面谷道不深,峰势也不怎样险峻,只化了盏茶工夫,便已登上峰头。
这一来,与秃峰便成隔涧相对了。
距离近了一半,情况便不同了,可以看出人影一大一小,长衫飘飘,须发飞扬,竟是两个老者。
剑刃交击之声,已听得十分清楚。
丁浩展目下望,两峰之间,是一道断涧,峰壁陡峭,暗夜上落,可相当危险。
双方又停了手,只听一个洪如霹雳的声音道:“老夫不耐久磨,今晚非见真章不可!”
另一个苍劲的声音,似是发自那身形较小的老者之口:“今夜只有一人能下峰!”
“如仍分不出胜负呢?”
“非分不可!”
“今晚是第几次了?”
“第二十五晚!”
丁浩不由咋舌,对方竟已拚斗了二十五晚,是什么深仇大怨呢?
“二十五番搏斗,证明你我剑术无分轩轾……”
“老夫有个解决之道。”
“什么?”
“舍剑比拚内力,至一方倒下为止。”
“好办法!”
“来吧!”
双方相对而坐,中隔约莫八尺,那大个子坐下去仍比那矮的高了一个头,四掌半伸,掌心相向,拚上了内力。
丁浩拣了块突石坐下,名符其实的“隔岸观火”。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消逝,上弦月业已沉落后,群峰成了幢幢魅影,矗立在幽冥黑黝之中。
籍着星光,丁浩仍能清晰辨出对峰情况。
双方势均力敌,一个多时辰下来,毫无动静。
突地、一条黑影出现在比排的两人身前,远远望去,那黑影瘦长如竹竿,手中拿着一样扇形之物。
丁浩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如果那黑影不怀好意,毁两人易如反掌。
心念未已,忽见那黑影举起手中扇形之物,朝两人挥去丁浩心里一急,脱口大喝一声:“鼠子敢尔?”
这一声大喝,情急而发,凝聚着一般丹田真气,有如断金裂帛。
惨哼声起,拚断内力的双方,齐齐向后倒去,那黑影似被这意外的一喝震惊了,弹身便朝峰下泻落。
丁浩毫不迟疑,不管下面谷势如何,提气轻身,飘掠而下,借了三次力,便到了谷底,谷中水流涓涓,怪石嵯峨,树木参天,藤牵萝绕,阴森森漆黑一片,连天上的星光都看不到。
奔了一阵,竟然找不到出路,不由大感惶惑,回头再望下落的峰壁,也失去了影踪,眼前一片昏黑迷茫。
怪事!
丁浩口里说了一声,停下身形,他直觉地感到情形不对,根据在峰上的观察,这谷底至定决不超过二十丈,以两峰头相隔距离未算,峰脚连接之处当在十丈之内,而现在竟陷入一片无际的石林树海之中,的确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他记起师父平日的训诲:“……在突发的情况下,必须保持冷静……”于是,他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自己定是陷入了什么奇异阵势之中。
心念及此,他镇定了一下心神,凭所学慢慢摸索,想探出是什么阵式,但奇怪,竟然毫无门路可循。
这是什么邪门阵式,脱出了一般布阵常轨之外?
根据所知,凡陷入阵式之中,切不可胡闯,否则愈陷愈深,最好的办法是等阵中人现身,再相机行事。
于是,他在一块突石上坐了下来,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儆醒等待。
谁知等了又等,丝毫微兆都没有。
秃峰顶上两人的生死已无法想像,那乘人之危下手的,更不知下落如何了。
就这么枯坐着,不知道进展,也不明情况。
忽地,他感到全身依履皆已湿透,一看,浓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连近处的树影都被浓雾吞食了。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透何以有此遭遇?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红光,从头顶照下,雾气渐消,山石林木重现。
原来已是日出了。
他站起身来,揉了揉眼,不禁咄咄连呼:“怪事!”
只见两旁山壁宛然,一切与预料相差无几,谷底山石流泉,点缀了几株杂树,宽不过十余丈秃峰这面,苍岩青苔,连株小树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昨夜的石林树海呢?
如果是阵式,却不见什么痕迹?
是幻像么?
决不是,自己神志一直保持清醒……这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他困惑地左顾右盼,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拱形石堆,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座石冢,当下漫无目的地走了过去,一看墓碑,登时从头直凉到脚心。
墓碑上赫然刻着:“夜迷谷主竹林客之墓”
想不到自己迢迢数百里赶来,要找的早已作了占人。竹林客一死.自己身世之谜便永不能揭开了!
他木然望着石冢,真有些欲哭无泪。
人已死,还有什么好说呢?
总不能起竹林客于地下,要他开口?
据老秀才柯一尧说,他见竹林客是在八年前,那对方之死,当在八年之内,他是如何死的?何人给他造墓立碑?
柯一尧说的是无忧谷、而碑上刻的是在迷谷,是一谷而两名么?
夜迷!夜迷!
他想到昨夜的遭遇,心中略有所悟,既是夜迷,只限于夜暗,日间便无疑了,是人为的,仰是天生绝地呢?
一连串的谜,无法索解。
突地,他想起了昨夜峰头人影,如能找到其中之一,或可能揭开谜底!
心念之中,精神大振,立即弹身缓升秃峰。他希望昨夜决斗的人当中,能有一活口,或者能找到那下手的瘦长人。
约莫一刻工夫,便登上了峰顶,峰顶牛山濯濯,寸草不生,尽是嵯峄碣岩。范围不大,也仅十余丈方圆。
惴摩了一下方位,奔了过去。
只见岩隙中,一具巨大的尸体,七孔溢血,业已僵化,死者身着蓝布袍,年在花甲之间,身形特别庞大,比常人高了一头,一柄剑扔在旁边,身份来历无从忖测。
再看另一边,心头不禁狂喜!
一个黄葛布长衫的老者,斜倚在石中,口唇翕张,竟然还未断气,灰白的长髯,沾满了血渍。
丁浩忙弹了过去,俯身用手一探,自语道:“没有死,还有救!”
那老者睁了睁失神的眼,重又合上,口唇连连抖动,但已发不出声音。
丁浩先连点对方几处大穴,保住那一丝元气,然后寻思救人之法,事实很显然,他是在与对手互较内力之际,突遭意外袭击,以致走火入魔,不死算是命大。
也亏得了浩在对峰那一声大喝,惊走了那瘦长的人,没有续下毒手,不然决活不了,而猜想那下手人的心意,必认定双方无一能活,所以才一去不回头。
丁浩皱眉苦思,如何着手救治这老者。
各种疗伤之法他都学过,但用来救人,却是破题儿第一遭。
思索了一阵之后,他着手探查伤者全身经脉穴道,发现八脉之中,伤了六脉,穴道十之七八未通,要施救十分棘手,必须要陪上不少内元。
但,身为剑士,岂可见死不救,何况还需要对方解心中之谜。
当下,盘膝跌坐伤者身边,运起不世神功,先从强固“心脉”着手。
半个时辰之后,老者已回复了生机,但丁浩却已汗透重衫。
他暂时停手喘息。
老者已能开口,声音虽微弱,还勉可分辩。
“少侠……天人,老夫之伤……本是无救的……”
“还有一半工夫,不过……是否能使阁下复原,便很难说了。”
“老夫……能得不死,已属万幸,何敢……奢望完全复原!”
“此刻感觉如何?”
“生机业已复苏了。”
“能运功接引么?”
“可以……一试!”
“很好,我们再来!”
说着,重行运功聚神,双丰掌心分别附于对方的“天突”和“命门”二穴处,把真元缓缓逼了。
老者的根基似相当深厚,气机虽然微弱,但配合得恰到好处。
约莫又是半个时辰,丁法收功调息。
老者已能起坐运功。
丁浩得天独厚,资禀超人,运功十周天之后,使已动圆果满,睁眼起立,俊面一片湛然之色。
细看那老者,每隔片刻,脸上便呈现一次痛苦之色,看样子,他是某一经穴不能贯通,但此刻丁浩又不能摹然查探。
久久,老者废然一声长叹,睁眼道:“老夫左腿废了!”
丁浩剑眉一蹙,道:“功行不达么?”
老者朗声一笑道:“老夫不死已属武林奇迹,残了一腿,算得了什么。”
“是区区之术未臻完善!”
“少侠那里话,似这等奇术,武林罕闻,术能回天,老夫是首见!”
“过奖了!”
“活命之恩,老夫不敢言报,只有铭诸五衷了……”
“适逢其会,阁下不必介怀。”
“老夫那位对手……”
“回天乏术了!”
“啊!”
“那位是谁?”
“王屋之主。”
“王屋之主?”
“是的,王星之主,功力与老夫相伯仲……”
“两位何事相争?”
“一山不容二虎,说起来,意气之争而已,老夫深海太过执拗,不能小忍,而致害他断送了性命,唉!悔之晚矣!”
“阁下能有此一念,足证存心正大,不枉区区费一番手脚。”
“尚未请教少侠……”
“区区人称酸秀才,江湖无名小卒,不值一道。”
“忒谦了,少使可曾见到那下手之人?”
“区区是在对峰遥望,不甚真切,似是一个瘦长之人,手执扇形之物……”
老者陡然起立,怪叫一声:“是他,想不到他竟寻到此处来!”
丁浩茫然然道:“对方何许人物?”
“酆都使者!”
“哦!天地八魔之一,擅施毒……”
“对了,正是此魔!”
“好在他没用毒,否则后果难料了。”
“他料定在当时情况下,老夫与王屋之主必死无疑,所以才未施毒,这魔头心黑手辣,此番却失算了,不过,如非碰上少侠,老夫仍是死路一条。”
“他杀阁下与王屋之主目的何在?”
“对方目的是老夫,王屋之主算是无辜枉死。”
“阁下如何称呼?”
老者窒了一窒,道:“老夫‘夜迷谷主’!”
“夜迷谷主不是墓木早拱了么?”
老者面色微微一变,道:“是的,老夫是继承人,少侠此来是……”
“寻人!”
“谁?”
“竹林客!”
夜迷谷主面色骤变,蹬蹬蹬连退了三四个大步。
丁浩一看对方的神情疑云顿起,但他仍保持冷静,平和地道:“阁下是竹林客的继承人,当能回答区区几个问题?”
老者激动地道:“少侠是老夫救命恩人,老夫不能虚语相诳,但有关竹林客的某些事,老夫事先申明,恐无法奉告…“阁下能答者答!”
“如此,请问吧?”
“竹林客是如何死的?”
“天命已尽。”
“他临死有什么遗言,或什么未了之事交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