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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武侠修真 > 侠影美颜 > 第87章 孟子·齐桓晋文之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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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孟子·齐桓晋文之事章

作者:【先秦】孟轲

齐宣王[1]问曰:“齐桓、晋文之事[2],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3],则王乎[4]?”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5]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6]。’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7],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8]?’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9]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10]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11]知之?王若隐[12]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13]。而易之以羊也[14],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15]。”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16]也。”

王说[17]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18]。’夫子[19]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20];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21]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复[22]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23],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24],而不见舆薪[25]。’则王许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兽[26],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27]何以异?”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28],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29],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30],以及人之老;幼吾幼[31],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32]。诗云[33]:‘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34]。’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之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35],然后知轻重;度[36],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37]!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38]不足于口与?轻暖[39]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40]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41]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42],朝秦楚[43],莅中国而抚四夷[44]也。以若[45]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46]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47]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48]。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途,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49]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50]。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51]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52]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53],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54],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55],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56],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57]。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注释:

[1]齐宣王:战国时齐国国君,姓田,名辟疆。公元前319—前301年在位。“宣”是他死后的谥号。[2]齐桓、晋文之事: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国君,五霸之首;晋文公,春秋时晋国国君,继齐桓称霸。事,指称霸诸侯的事。宣王想效法齐桓、晋文,谋为霸主。[3]无以:如果不能不说的话。以:同“已”,止。[4]则王乎:那就说说行王道的事吧。王(wàng旺),作动词用,行王道以统一天下之意。[5]胡龁(hé合):人名,宣王左右的近臣。[6]衅钟:古代新钟铸成,要杀牲取血,涂抹钟的缝隙,因而祭之。[7]觳觫(hu su胡速):恐惧战栗的样子。[8]与(yu鱼):同“欤”,疑问语气助词,用于句末。下同。[9]爱:吝惜、舍不得。[10]无异:不要奇怪。[11]恶(wu乌):怎么。[12]隐:可怜,不忍。[13]我非爱其财:一般选本,此句未加句读,但这是宣王先为自己申辩,并非舍不得(一头牛的)财,是个判断句,故句断。[14]而易之以羊也:而,当译作“可是”。宣王的意思是自己一时疏忽,易之以羊,造成事实。[15]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这是主谓倒装句。牛的价值大,羊的价值小,以羊易牛,则百姓之谓我爱财也宜矣。[16]远庖厨:远,使动用法,使厨房离居室远些。[17]说:通“悦”,高兴。[18]“诗云”三句:下引诗句见《诗·小雅·巧言》。[19]夫子:先生,这里指孟子。[20]不得吾心:即吾心不得,心里想不出为什么要这样做。[21]戚戚:心情激动的样子。[22]复:报告。[23]钧:古代重量单位名称。三十斤。[24]明:视力。秋毫之末:鸟兽秋天新生的羽毛的尖端,极其纤细。[25]舆薪:整车的柴。[26]今恩足以及禽兽:前省“孟子曰”,表示语气紧凑。恩,恩惠。恩及禽兽,指齐宣王不忍杀一头牛。[27]形:具体体现。[28]太山:即泰山。北海:渤海。[29]为长者折枝:有三说:一、枝通“肢”,对长辈弯腰作揖;二、枝通“肢”,替长辈按摩肢体;三、替长辈折根树枝。总之,都表示很容易做到的事。[30]前“老”字作动词用,尊敬。后“老”字名词,老人。[31]前“幼”字动词,爱护幼小。后“幼”字名词,小孩。[32]天下可运于掌:天下可以在手掌上运转。比喻很容易治理。[33]诗云:下引诗句见《诗·大雅·思齐》。[34]刑于寡妻:先给自己的妻子做榜样。刑,通“型”,榜样;这里活用为动词。寡妻,寡德之妻,诸侯对自己妻子的谦称,如诸侯自称“寡人”一样。御:治理。[35]权:秤锤。这里用作动词,用秤称。[36]度:用尺量。[37]度(duo夺)之:慎重考虑这桩事。[38]肥甘:肥美鲜甜的食品。[39]轻暖:轻软暖和的衣服。[40]采色:文采美色,指绘画装饰。[41]便嬖(pián bi骈蔽):在王的左右被宠幸的人。[42]辟土地:扩张地盘。[43]朝秦楚:使秦国楚国来朝贡。[44]莅(li利):临,这里引申为统治。中国:古指北方中原地区。四夷:指四方的异族。[45]若:这样,如此。下句同。[46]犹缘木而求鱼:好比爬到树上去捉鱼,喻根本不可能实现。缘:攀登。[47]邹:当时的小国,在今山东邹县东南,只有几十方里土地。楚:当时的大国,拥有今湖北、湖南、安徽等广大地区,战国时疆域又有扩大。[48]盖:发语词,有承上启下作用。一说盖通“盍”,何不。本:根本,指行王道。[49]惛(hun昏):同“昏”。头脑昏乱。[50]放辟邪侈,无不为已:放,放荡,放纵。辟,同“僻”,行为不正。邪,和“僻”同义。侈,和“放”同义。总的是指不遵守封建社会的规章制度,干犯上作乱的事。[51]罔民:欺骗陷害人民。罔,同“网”,意为张网捕捉。[52]制:制订,规定。[53]五亩之宅:古代行井田之制,一夫(有劳动力的男丁)可以分得五亩住宅土地,一半在田中,一半在村庄。春耕开始,居田中之宅;冬天农事完毕,还居村庄。树之以桑:在住宅墙下种桑。[54]“鸡豚”二句:豚,小猪;彘(zhi至),大猪。此二句说各种家畜不要在交配生育的时候随便宰杀,以利于繁殖。[55]百亩之田:古时一个劳动力受田百亩。勿夺其时:不要耽误农时,即不在农忙季节征徭役。[56]谨:重视。庠(xiáng祥)序:地方上的学校名称。殷代叫“序”,周代叫“庠”。[57]颁:同“斑”。颁白,头发花白的老人。负:背上背东西。戴:头上顶东西。此句说百姓都知道敬老,可以替老年人出力。

赏析:

这是《孟子》七篇中少数千字以上的长文之一。虽然形式上全属对话,实际上却是一篇论点鲜明、论据充分、论证严密的政论文。它全面、集中地反映了孟子的王道思想,即行仁政、“保民而王”的政治主张,也充分体现了孟子善辩、善譬的语言艺术和纵横捭阖的文章气势,是《孟子》的代表作品之一。兹举其要者予以鉴赏。

一、高屋建瓴,片言居要。

战国时代,列强纷争,以征伐为能事,都想以武力兼并别国,于是就出现“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孟子·离娄上》)的惨烈局面,给人民带来严重的灾难。而齐国在东方诸侯中又号称强国,齐宣王之父威王曾两次大败魏军(一为前353,于桂陵;一为前341,于马陵),并以善于纳谏着称,有“战胜于朝廷”之誉(《邹忌讽齐王纳谏》)。宣王本人也曾攻破燕国都城(前314),威震诸侯;并且继承其父威王遗业,在稷下(齐都城临淄稷门附近地区)扩置学宫,招揽文学、游说之士数千人,任其讲学议论。孟子这时也正以客卿身分在齐宣王身边供职。宣王野心勃勃,很想凭武力称霸中原,所以劈头就问孟子“齐桓晋文”之事,其用心至为明显。但是孟子是极端鄙视霸道的,曾说“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告子下》)。他从维护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出发,高瞻远瞩,独倡王道,意在反对暴政,反对战争,提倡仁爱,提倡礼义,借以缓和矛盾,发展生产,从而达到天下统一、长治久安的目的。这是符合当时人民的愿望的,也表现出孟子对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民的深切同情。现在面对宣王的问题,该如何回答呢?桓文之事,孟子并非真的不知(在《论语》和《孟子》两书的其他篇章中都有所评价),而是不愿讲,不屑讲;可是如果直接这样回答,那么谈话就无法再进行下去,而孟子要想说服宣王行王道的意图,更是无法实现。于是孟子一方面保持他的“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尽心下》)的豪迈气概,另一方面又巧妙地采用“求同”的战术,设法把对方引入自己所要劝说的范围之内。他用“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的话,就轻轻把宣王的问题推掉;接着又用“无以,则王乎”一语,把问题拉到自己铺设的轨道上来:真有一种高屋建瓴之势。尽管宣王对王道并不热心,可是他有“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的大欲,也就是说,希图能够统一天下,而行王道可以不战而统一天下,这“统一天下”,正是孟子所要“求”的“同”;宣王也想听听,于是又有“德何如,则可以王矣”的再问。孟子及时抓住这个机会,用极其明确的、斩钉截铁的语言提出自己的政治观点——“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并以此作为全篇立论的总纲,真乃“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陆机《文赋》)。孟子的这一观点,正是他的“民贵君轻”、“得民心斯得天下”的民本思想的体现,是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的。

二、因势利导,层层紧逼。

孟子是很善于根据对方心理,因势利导地进行说理的。孟子深知宣王虽然颇有兴趣地问“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可是实际上宣王非但没有“保民”的行动,甚至连“保民”的念头过去也根本没有动过。因此,如果在这时就直接向宣王宣传“保民”的做法,是根本没有基础的,在论辩上就不能求速胜(欲速则不达),而应采用因势利导、由近及远、由小及大,欲擒故纵、步步紧逼、穷追不舍的方法,以求全胜。请看文中四大论辩回合的表现。

首先,帮助宣王树立起“保民而王”的信心。谁都知道,善于发掘对方的长处,也就容易讨得对方的欢心。在这一回合中,孟子抓住“以羊易牛”这件小事,抓住宣王说过“吾不忍其觳觫”这句话,大做其文章,先肯定宣王有不忍之心,而此心正是能“保民而王”的基础。但孟子并不满足于自己来下结论,于是又借“百姓皆以王为爱(吝惜)”这一误解,并特意强调“以小易大”,让宣王陷入窘境。这时“王笑曰”的“笑”,乃是一种无可奈何、自我解嘲的笑。接着孟子代为辩解,帮他摆脱困境,肯定“是乃仁术”,并且说不光你宣王是这样,君子也都是这样。这就使得宣王十分高兴,把孟子看成是“深知我心”的人。经过这样一擒一纵,孟子不仅向宣王宣传了有了“不忍之心”,就可以“保民而王”的道理,而且博得了宣王的欢心,大大缩短了彼此的思想距离,取得了第一回合的胜利。

接着,解决宣王主观上“为”与“不为”的思想矛盾。宣王被孟子说动了,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忍之心“合于王”的道理,说明他的思想基础仍很薄弱,他的思想矛盾还是没有解决。如果这时就直接告以“老吾老”“幼吾幼”的推恩方法,那只能是一种生硬的灌输,效果肯定不佳。必须首先解决他思想上的矛盾,使他明确意识到自己是完全能够做到“保民而王”,目前之所以未能做到,“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于是孟子连续用了三个贴切生动的比喻,由小及大,由此及彼,让宣王自己开动脑筋,既作出了否定判断,又提出了问题;然后亮出主旨:“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即不能“推恩”。因为按照儒家说法,仁爱是有等级的,先“亲亲”,后“仁民”,最后才是“爱物”。现在宣王既能“爱物”,那理应能够“仁民”了。这样,就打消了宣王的畏难情绪,调动了他行王道的勇气。在这基础上再正面说理,应该如何推恩,推恩的好处,不推恩的害处,并以古人为榜样,鼓励宣王效法古人,语重心长地请宣王深思猛省。至此,宣王除了默认之外,已无话可说,孟子又取得第二回合的胜利。

再次,排除宣王“保民而王”的巨大障碍。孟子深知此时的宣王,虽然理性上已不得不承认王道学说是有道理的,但是他的灵魂深处还存在以战图霸的“大欲”,凭武力统一天下这一条所谓“捷径”的幻想,而这是行王道的巨大障碍。“不破不立,不塞不流”,因此,孟子主动挑起第三回合的论辩,以便把问题讲深讲透,将障碍排除。这里,孟子又采用了欲擒故纵的迂回战术,避免一上来就正面强攻,直接点穿。他故作不知,反复设问,旁敲侧击,先逼出宣王自己说“将以求吾所大欲”,再逼出宣王自己说“吾不为是也”,在这基础上,才以排山倒海、不容申辩的气势,连用“辟土地,朝秦楚”等四个排比短语,揭示了宣王“大欲”的实质;紧跟着,用“缘木求鱼”作喻,点出图霸根本不可能实现,让宣王死了这条心。但宣王还是不死心,认为孟子言过其实。孟子干脆乘胜追击,强调指出“缘木求鱼”,只是徒劳无功,而以武力图霸,将招惹灾祸。为使宣王心服,再用“邹与楚战”作喻,点明胜负、强弱之理。至此,宣王也不得不承认孟子所说是完全正确的。破了以后就得立,最后孟子又用一连串排句从正面为宣王描绘了一幅“发政施仁”以后的美好图景,与上文形成鲜明对比。这正打中了宣王好大喜功之心,宣王不得不为之心折,说了一番诚恳请教的话,表示愿意试行“王道”。通过第三回合的论辩,孟子才完全取得胜利。

最后,向宣王阐述“保民而王”的施政纲领。在宣王虚心求教、愿意试行的基础上,孟子这才拿出他的一整套施政纲领来。这个纲领的要点有二:一是“制(规定)民之产”(富民),二是“谨庠序之教”(教民)。先使民“仰事俯畜”无虞(即达到温饱水平),这是“王道之始”;再使民懂得礼义,这是“王道之成”。在孟子看来,除士之外,一般百姓没有“恒产”就没有“恒心”,也就没法讲求仁义(与管子《牧民》所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之意有相近之处)。这里虽然存在着封建士大夫鄙视劳动人民的不正确成分,但是这一看法,已初步接触到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关系问题,具有朴素的唯物主义成分,在当时应该说是一种进步的观点。

当然,孟子的“王道”主张,最终还是寄托在封建统治者肯发善心、并懂得推恩的基础上,在战国列强纷争的情况下,这只能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正因为如此,所以孟子虽能言善辩,说得齐宣王口服心服,但事后宣王并没有真正采纳孟子的主张,并付诸实施。孟子在齐国呆了几年,也曾多次企图说服宣王行王道,但始终不得志,结果只能悻悻离去。

但从论辩的角度说,确实不愧为大手笔。全文先后有序,环环相扣:王天下的关键在乎保民;保民的前提是要有不忍之心;不忍之心要不断发扬推广,即善于推恩;推恩的具体表现是摈弃武力征战,重视富民、教民。真好比一路斩关夺隘,最终直捣黄龙,值得认真体会学习。

三、比喻精当,气势磅礴。

在先秦诸子的着作中,多数善于运用寓言、比喻来阐明抽象、深奥的道理,而孟子尤为突出。汉代赵岐在《孟子题辞》中说孟子的文章“长于比喻,辞不迫切,而意以独至”,是颇有道理的。

本文多处运用比喻来说理,在第二大部分的论述中已有涉及,现再举几例。如“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这个问题要想正面回答是很困难的,但孟子用“挟太山以超北海”“为长者折枝”这两个夸张性比喻,就把“不为”与“不能”的区别一下子端在对方面前。又如用“天下可运于掌”比喻懂得推恩,天下就很容易治理,真是简练鲜明之至!再如,用武力争霸天下的困难与危害,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但孟子用了“缘木求鱼”“邹与楚战”两喻,就把道理说得十分清楚;更妙的是“邹与楚战”一喻,让宣王自己先得出“楚人胜”的结论,这样,宣王企图“以一服八”的谬误,也就不言自明了。

全文采用层层推进的方法来论辩、说理,就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浩浩荡荡,势不可当。特别是文中多次使用了排比句,极尽铺排的能事,读来气势磅礴,音调铿锵,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与感染力。此外,如“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的反复逼问(前一问偏于疑,偏于责,后一问则偏于启发与期望),“盖亦反其本矣”“则盍反其本矣”的两次呼告,都如见其色,如闻其声,语意关切,令人心动。唐代古文运动倡导者韩愈曾说:“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答李翊书》)欣赏孟子的文章,对韩愈这句话,就会体会得具体而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