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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武侠修真 > 侠影美颜 > 第9章 白发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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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赋

作者:【西晋】左思

星星白发,生于鬓垂。虽非青蝇[1],秽我光仪。策名观国[2],以此见疵。将拔将镊,好爵是縻[3]。白发将拔,惄然[4]自诉:“禀命不幸,值君年暮。逼迫秋霜,生而皓素。始览明镜,惕然见恶。朝生昼拔,何罪之故?子观橘柚,一暠一晔[5]。贵其素华,匪尚绿叶。愿戢子之手,摄子之镊。”

咨尔白发,观世之途。靡不追荣,贵华贱枯。赫赫阊阖,蔼蔼紫庐[6]。弱冠来仕,童髫献谟。甘罗乘轸,子奇剖符。英英终贾,高论云衢。拔白就黑,此自在吾。

白发临欲拔,瞑目号呼:“何我之冤,何子之误!甘罗自以辩惠[7]见称,不以发黑而名着。贾生自以良才见异,不以乌鬓而后举。闻之先民,国用老成。二老归周,周道肃清。四皓佐汉,汉德光明。何必去我,然后要荣?”

咨尔白发,事各有以,尔之所言,非不有理。曩贵耆耋,今薄旧齿[8]。皤皤荣期[9],皓首田里。虽有二毛[10],河清难俟[11]。随时之变,见叹孔子。

发乃辞尽,誓以固穷。昔临玉颜,今从飞蓬。发肤至昵,尚不克终。聊用拟辞,比之《国风》。

注释:

[1]青蝇:蝇的一种。《论衡·累害》:“清受尘,白取垢。青蝇所污,常在练素。”[2]策名:出仕。古人开始出仕,必先书其名于策。观国:《易·观卦》:“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谓观瞻王朝的光辉盛治,利于成为君王的贵宾。[3]好爵是縻:《易·中孚卦》:“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mi迷)之。”爵,酒器,借指酒。靡同“縻”,共也。好爵或解作高官厚禄。陶潜《咏贫士》:“好爵吾不萦,厚馈吾不酬。”又《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投冠旋旧墟,不为好爵萦。”此当从后者。[4]惄(ni匿)然:忧伤貌。[5]暠:同“皓”。晔(yè叶):光明。[6]阊阖:天门,亦指宫门。紫庐:宫殿。[7]惠:通“慧”。[8]旧齿:有德望的老人。陆机《门有车马客行》:“亲友多零落,旧齿皆凋丧。”[9]皤(po婆)皤:头发斑白貌。荣期:荣启期之省。春秋时隐士。《列子·天瑞》:“孔子游于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裘之粗者,非以鹿为裘)带索,鼓琴而歌。”孔子问:先生所以乐,何也?荣启期回答:得为人,一乐也。得为男子,二乐也。既已行年九十矣,三乐也。[10]二毛:头发花白。[11]河清难俟:《左传·襄公八年》:“俟河之清,人寿几何?”

赏析:

左思长于大赋,其《三都赋》产生了“纸贵洛阳”的轰动效应。然而作为一位成功的赋家,他的小赋也出手不凡。魏晋以降,小赋脱颖于大赋丛中。咏物抒怀,“触兴致情”(《文心雕龙·诠赋》),已成文士在嘉会、交游的即兴或刻意之作。这些内容,文士们往往以小赋为之。故小赋一扫大赋以学问博物为内容,以铺张夸陈为手法的风格,更之以才情睿智和生动地刻画。要之,魏晋以降,社会动荡,旧秩序、旧道德被冲击,人对生命之价值思考,已由对外在宇宙和社会秩序的寄托,转为对内在本体的超越。故死生、哀乐、事易时移等现象在文学中皆发为强烈之情感。道家学说于此时复兴,凝聚为艺术中的哲理、睿智、情趣等风格因素。读此小赋,也当由此际的文化转变背景出发。

人生苦短,白发生于衰年。这是中国文学中反复出现的题材,多系于时光易逝的感慨之中。但左思的这篇小赋却又另辟新意,以自己厌恶白发生于鬓角,于“将拔将镊”之际与白发的一段对话,机智冷隽地讽刺了世人“靡不追荣”“贵华贱枯”的势利现象。魏晋以降,由于道德价值的没落,功利主义的抬头,故左思这篇《白发赋》之外,又有侯瑾《矫世》、刘梁《破群辨和同》、鲁褒《钱神论》、傅亮《演慎论》等作品,俱为针砭时俗之文。中国传统道德中,“孝”为“天经地义”,因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但由于受时俗“贵华贱枯”观念的影响,以白发为“秽我光仪”的“青蝇”,竟欲拔除,时风至此,怎能不生感慨?

赋中以拟人化的手法写出“我”与我的“白发”因观念的对立而进行的两次对话。

第一次对话:白发见“我”要将它拔去,便申诉自己无罪,并用橘柚以素花为人所贵作譬喻,欲阻止“我”的行为。可是“我”却告之以世人“靡不追荣”之理,引典征故,宣称“拔白就黑,此自在吾”。这里,“我”一口气举了四位年少得志的历史人物。其一为甘罗,战国时秦国文信侯的近侍之臣。文信侯欲联燕攻赵,令张唐相燕以成此事。张唐辞,甘罗则自告奋勇,请车五乘(乘轸)使赵,晓以利害,迫使赵王割五城予秦。事见《战国策·秦策五》。其二为子奇,春秋时齐国人,年十八受齐君之命(剖符)治阿地。至阿后他将库藏兵器铸为农具,开仓廪赈济贫民,阿地大治。事见《后汉书·顺帝纪》李贤注引《新序》(今本无载)。其三为终军,西汉济南人。年十八选为博士弟子,西至长安上书言事,引起汉武帝的惊奇,拜官后持节使降南越,为越相吕嘉所杀,年仅二十,世谓之“终童”。其四为贾谊,西汉洛阳人,年十八闻于郡中,年二十余为博士,其廷对议论为文帝赏识,后出为长沙王太傅。终、贾之事见于《史记》《汉书》,二人皆以年少高论着称,因此赋中称之为“英英终贾,高论云衢”。

第二次对话:白发指出这些少年英俊之所以得志,并非由于他们外在相貌的年轻,而是由于他们的才学。接着又举先朝重视老成之人为例,请求“我”重德而不要重貌。白发所举“国用老成”之例,一为周文王以德治周,孤竹君二子伯夷、叔齐归附而来。一为汉初商山四皓(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出佐汉高祖的太子。在传统的历史和政治观念中,遗民隐士出山归附,一向被看成太平治世的象征。因此,白发与“我”的冲突,事实上是过去与现在,理想与现实的碰撞。然而,“我”尽管认为白发所言“非不有理”,但仍坚持认为,即便是荣启期那种歌吟于郊野的隐逸超脱的人,也未能得势逞志,而是皓首田里,终老一生。人生的变化与命运,能否合于时势机遇,这是连孔夫子都只能感叹的问题。所以还是坚持要拔除白发。

最后一段,写白发无言以对,只得感慨无尽。于此,作者跳出了对话双方的角色之外,指出写此小赋的用意在于刺世,如同《诗经·国风》以谣讽之法批评时俗。

这篇小赋的语言简洁明快,清新通脱,立意新颖有妙趣。对白发的拟人化描写,以及将自我与自我的组成部分作对立分割的观察,角度错综,殊堪玩味,是小赋中的精品。